方拭非的寂寞没能持续太久。平日在官署有一堆头疼事, 回家便直接蹬掉鞋子累倒在床上了。
又过不久, 礼部的庆功宴来了。
此次庆功宴方拭非没太大的感想, 只知道人多。
宴会定在傍晚。台院提早便为方拭非等官员安排好了时间。能告假的告假, 实在公文繁忙不得告假的,提前与人商议好, 调做休沐日。
当日下午让他们提前散值, 回家整理一下仪容,按时过去。
方拭非驾轻就熟,穿着常服,进宫入席。
平日里宫中有什么宴席, 或是庆生、或是接风、或是款待,需要大肆操办的时候,她这六品官员,偶尔能蹭到一个席位。只不过那位置永远排在末尾,因为七品官员是干脆没资格入席的。
官员多的时候,她得排到殿外去。有时可以坐在门口两侧,有时干脆坐到路边树下。
对饮清风,极其尴尬。
别说看见陛下了, 里头发生什么动静,众人说了什么话都不知道。
但此次,她可以坐在前头!前头!
今日最叫人欣慰的地方了。
方拭非举着酒杯满意点头。
她用视线余光瞥了眼左右上下, 再三确认自己已是同辈中佼佼者,担得起青年才俊四字的。不由沾沾自喜。
可惜无人分享这美妙的喜悦。
时间渐晚,人群越多。殿门处已可以看见成群讨论的新科考子。唯独她身边空荡荡的。
方拭非笑了一下。一转头, 直直对上了自己左下侧的官员。
人太多了,要都急着表现,怕是会抢新科考子的风头。
她在顾登恒面前已经露够了脸,犯够了错,就不抢其他人的饭碗了,纯粹当来吃顿好的。
方拭非本心是如此大度,其余官员却未能意会。他们忌惮方拭非,可也明白,这绝非争强好胜的好时机,便聪明地与她保持距离。
户部几位官员更是眯起眼,警惕地观察方拭非。
今日出发之前,王尚书耳提面命地嘱咐过他们,其中内容全是针对方拭非。
王声远说:“不能找他斗文,不能让他辩解,最好是绝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要他一开口,局势便对尔等不利。万不可掉以轻心!纵是自己出不了风头,也不能让他出风头!今日我会让顾侍郎在殿中看着你们,谁都不许给我丢人!”
“还有,决计不能叫方拭非知道我户部在顾忌他,否则他那尾巴能翘到天上去!都记得了吗?”
虽说他们不认为有这样严重,毕竟文无第一,要承认方拭非这样的同辈人比自己优异太多,是件折面子的事情。可听说礼部那边在出发前,也做了类似的讲话,他们就不得不重视了。
岂能叫御史台,抢了他们户部的面子?!
方拭非周身一寒,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杀气。在位置上挪动着屁股,都有点要坐不住了。目光瞥向殿中深处。
礼部负责主持宴会的官员早已经到位,正站在殿侧吩咐着宫人准备传菜。
虽说顾登恒今日会来,可他公务繁杂,日不暇给,是肯定不会留在这里听书生们吟诗作对,或大谈抱负的。殿试该考的东西已经考了,本次不过是赏脸,长一长这庆功宴的排面。大约会在比文结束后,出来公布结果。
至于谁能在他露脸之时脱颖而出,还是看本事。
赏自然还是要赏的,顾登恒虽然不能亲眼旁观,但却能钦赐封赏。可谁来决定赏谁呢?
方拭非换了个姿势,看向门口。
这不官员就来了吗?
礼部尚书今日来的早,跟着卢戈阳等礼部官员一起过来的。他直接找到前两排的空位,掀开衣袍坐下。
卢戈阳倒是巧,正坐在方拭非的下边一个位置。
方拭非想着,在卢戈阳眼中,二人关系应该是正在交恶,遂强行扭过自己的头,不让自己看他,以免加深二人嫌隙。
不曾想,卢戈阳却先叫她了。
方拭非快速面向他,笑道:“诶,你说!”
卢戈阳阴沉着脸道:“你最近又惹了什么人?”
“我没有啊。你这又字用的可太伤人了。”方拭非说,“倒是你,面色青黄,眼下泛青,看着是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缺乏精神。要注意身体啊,可别仗着年轻任性妄为。”
卢戈阳听她这劝诫一般的口气反倒升起了一股火。生硬道:“那天我见你进了拐儿巷,是要做什么?找什么人?”
方拭非大惊,还是面不改色道:“没有啊!”
“之后又去而复返,当日许多人听到了动静。”
“认错人了吧?”方拭非说,“我在拐儿巷哪有认识的人?”
卢戈阳无故加重了语气,冲道:“那算了!”
说罢又不再理她了,闷闷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方拭非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人脾气怎么那么古怪?这就生气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
方拭非撑着额头,黯然神伤。
礼部尚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前面,悠悠道:“他就住在拐儿巷。”
方拭非抬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这个原因吗?
礼部尚书赏她一个责备的眼神。
又来伤害我部官员的感情!
方拭非:“……”
过后不久,又有几名官员就位。
在安排下,侍女端着盘子开始上菜。
司仪见时辰已到,上前宣布今日宴席正式开始,随后以助兴为由,给出了今晚第一道题。
内侍合力抬了两张桌椅到大殿走道正中,又在上面铺开纸笔,随后稳稳站着,听候命令。
第一题颇有酸文人味道,以景作诗。想作答者,可出列上前,写出所作诗词,供众人赏析。
今日宴会文采出众者,礼部尚书等旁观重臣比如会帮忙美言,这机会得多少年才出一次?可也正是因此,众人踯躅不前。怕自己表现不佳,反给对方留了个喜欢争名夺利的坏印象。
反正不管他们如何打算,方拭非是不参与了,她拿起筷子,开始今晚用餐。
在宴会过半的时候,顾登恒同顾琰来了。
方拭非还惊讶,来得真早。
外间乐声高奏,众臣立即起身离座,施礼问好。
顾登恒未说废话,也未耽搁众人时间,入座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
殿内这群天子门生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辩论中言辞都激烈了两分。
方拭非吃饱了,悠闲地坐着看戏。
未几,一内侍快速过来,弯腰在她耳边低语:
“方御史,五殿下请您到旁边的园中一叙。”
方拭非看向陛下身侧,发现真的只有顾琰。
今日顾登恒跟顾琰都来了,顾泽长要是留在宫里,没道理不来的。难道他又犯错了?
方拭非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明白。随后起身离座。
卢戈阳未听见二人谈话,在她离开后,觉得心中不安,怕她遭人算计。看了眼殿内,不着痕迹地站了起来。
忽然空了两个座位,还是显然的位置,坐在台上位置偏高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顾琰转过头,对上了顾登恒也朝着那边看的视线。
顾琰说:“臣出去走走。”
顾登恒意有所指:“你倒是很关心他。”
顾琰低头道:“不过是想出去透透气而已。”
说着站起来离席。
“方拭非,你等等!站住!”卢戈阳追上来,一把抓住了方拭非的手臂。
礼部并未布置这边的场景,所以花园附近没点灯。幸运的是今夜月色明亮,能照间隐约的路况。
卢戈阳使力要将方拭非拉到别的隐蔽处,无奈被方拭非挣脱。
“你是要做什么?若是要生我气,还是待会儿吧,我方才约了人,正要过去见他。明日再聊。”
“谁在与你置气?你不分轻重缓急?”卢戈阳说,“此处是宫中,哪里是你可以乱走的地方?小心出了什么差错,你几条小命也不够。”
方拭非:“我地方我也算熟,说两句话就回去了。你不用怕我迷路。”
卢戈阳不自觉放大了声音:“你总是自作聪明,却不知何时已惹祸上身!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能像在何东县一样,将京城也翻个天出来吗?”
“嘘!”方拭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想把谁招来?”
卢戈阳指向树后,方拭非犹豫片刻,认命道:“行。”
主动走了过去。
卢戈阳:“你那日去拐儿巷见的是什么人?”
“你看见了?”方拭非听他屡次提起这话题,问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卢戈阳不语。
“那你看见他出事了吗?”方拭非追问,“是谁动的说?”
“没看见。看见也认不出。”卢戈阳,“你怎么认识的他?”
方拭非:“哪认识?不过第一次见面而已。”
卢戈阳质疑地看着她,还挤出了个冷笑的声音。
“看!看看!”方拭非指着他道,“我就知道你不相信!那你倒是别问我嘛!”
卢戈阳将她的手一把打开。
顾琰从席间出来,顺着路走了一段,一直走到湖边,都没看见方拭非的身影。
“这是跑哪儿去了?”顾琰心道,“还藏起来了,是故意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