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琰身体的确不好, 就算哪天倒了, 也没人会觉得稀奇。
方拭非想到他自己的态度, 也是时刻等死, 能撑一时是一时的意思。叫人唏嘘又难以接收。
方拭非问:“他们是想,抢走他的船厂吗?”
“自然, 还有别的吗?”王声远说, “不过这漕运商船,开办之时就用的顾侍郎个人名义。如今船厂,执掌天下半数漕运的商船,全都是他自己开出来的, 是他自己的本事。顾侍郎不同意,难道陛下还能逼他吗?陛下不开口,难道有哪位官员敢从安王手里抢东西?”
方拭非想想也是。
“这商船,你不要打主意,我户部也不打主意。顾侍郎早就说过,他自有打算。”王声远说,“不过顾侍郎才刚出事,虎视眈眈的人再心急, 也不敢此时开口。还要看这船厂管理是否会出乱子,也要看顾侍郎这次能否挺过来。真正糟糕的还在后面呢。”
方拭非拿着筷子陷入沉思。
王声远见她不动,拍着床板催促道:“快吃!这大冬天的, 什么热饭菜也一会儿就凉了。别在这儿发愣。”
他起身去将摆到窗边的柜子前面。又找了圈没找到东西,遂问:“你的炭都在哪儿呢?”
方拭非:“柴房里。”
王声远去柴房拨了一铁锹的炭,架回到屋里, 又拿着木屑开始生火。
方拭非吃了两口,问道:“当日顾侍郎是为何离席?我去的时候,已经看他落水,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那声音哑成一团,王声远费半天劲儿才听明白。
“礼部那个卢员外也是这样说的。他出去找你说话,只听到顾侍郎喊有刺客,等跑过去对方已经落水了。”王声远说,“但他同千牛卫坦白说,说是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黑影,只是不确定对方的身份。”
方拭非:“黑影?”
“这个你该去问大理寺的人。不过御史公或许知道一些。”王声远拍了拍手,“我听高尚书说是,你跟卢戈阳不懂事,宴会还未结束就先后离席,紧跟着顾侍郎也走了。”
“五殿下呢?”方拭非说,“我是被五殿下叫走的。”
王声远:“不可能。五殿下偶感风寒,怕给陛下过了病气,前两日就主动出宫去了,哪可能给你带信说要见面?”
方拭非:“那是谁……”
王声远把她床上的餐盒清理走,将人按下:“你在这乱猜呢,不如躺下好好休息。这时间可不早了,老夫也得回家去了。”
方拭非还是很感谢他来看完自己的。不是他们这群有爱的同僚,自己不定要忍饥挨饿,最后不得以下床吃饭。
王声远说:“我明天坑高尚书过来,你告诉他,药就放在灶台边上。煮药前记得先把药罐给洗了。我走了。”
方拭非:“哦。”
她忽然不敢去看,不知道自己家被这群人整成什么样了。
缺席数日,台院那头自动算作病假,众人叫她不必忧心,尽管好好修养,这次病得如此凶猛,落了病根可不好。
之后礼部尚书真来看过她一次,也照着其他官员的老路,给她煎了次药,买了顿晚饭。一面煎药一面还要大骂王声远坑他。
不说,王声远还真坑了他。
躺了两三天,高烧渐退,身体里那股寒气终于被驱走,四肢有了力气,也不会再觉得冷得可怖,能起床走动。
所幸她身体根骨好,又年轻,未有大影响,就不知是否会有什么隐患。
只是泡过水后,手脚不幸起了冻疮,身体一发热就痒得难受。
原先合脚的鞋,现在套上去,脚尖也是胀胀的。还不如去找双旧的鞋子,将鞋底垫软一点,穿着更舒服。
大概是在床上躺多了,反变得容易困乏,睡多久都解不掉那困意。她能出门后,并未第一时间前去销假,而是趁机多混几天。
首要是得拜访一下顾琰的王府。
病情尚未彻底痊愈,怕吹风后复发,方拭非出门时将全身围得密不透风,然后一步步走去王府。
无奈她在门口就被拦住了。
方拭非问:“顾侍郎身体好些了吗?”
门人似乎已经见惯,礼貌答道:“不见外客。公子请回吧。”
方拭非:“我不是来见他,只想问问顾侍郎身体如何?”
对方受了吩咐,依旧刻板答道:“并无大碍。”
顾琰这时候要传出病危的消息,的确容易出乱。
方拭非明知这话可能是假的,可还是安心了不少。她张口想让门人帮忙带句话,仔细想想又觉得对方多半会敷衍漠视,果然还是算了。
站在街头迟疑了片刻,决定多走一段,去找卢戈阳。
卢戈阳推门进屋的时候,脚步停住了。垂下视线,盯住了侧面的地面。
他俸禄有限,每月还要寄回家中用以补贴。在京中没有私人宅院,每月要准备各式开销,去参加各个官员的宴席备礼,为官多年,依旧身无长物,捉襟见肘,自然请不起什么奴仆,一直独自居住。
所以,他一眼就发现自己的鞋子被人动过了。
谁会来他的家?还刻意动了他的鞋子?
卢戈阳是想逃跑的,刚屏息转了个身,一把冰凉的长剑便架上他的脖子。
剑身贴住他的血脉,让他滚烫的皮肤冰凉下来。
“差点漏了个人。”那人声音低沉,显然有些高傲,略带讽刺道:“回头啊,你不是看见过我们了吗?”
不是他。
卢戈阳喉咙干涩。虽然恐惧,但头脑清楚。
之前遇到的几个都是习惯用刀的,而这个人是用的剑。
同时,一个恐怖的想法出现在他的大脑。
是什么人才能够驱使这么多不同的高手?是什么人才能悄然无息地混入宫廷杀人灭口?
那答案呼之欲出。
卢戈阳没有拆穿,只是说道:“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真是一个聪明人。可我并不喜欢那样的聪明人。”身后人道,“聪明人只在我面前说不知道,到了别人面前就不一定了。”
卢戈阳极为惶恐的模样道:“我可以到谁面前去说?我是真的没有看见,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天底下什么东西比得过命重要?”
背后之人笑了下,手上撤了些许力气。
“你不用急着否认,是那人做事过于鲁莽,才被你看见。”他说,“本来我是该杀了你,方能以绝后患。可如今情况不同一般,你毕竟是礼部官员,而我还不想惹祸上身。若是你能主动识趣,那自然最好不过。”
卢戈阳正要松一口气,那剑刃又贴近了一分,让他不得片刻喘息。
那人抬头看着院落各处,说道:“这院子真是破落。随意翻墙就能进来。就算夜里高呼救命,远在另外一条街上的巡街使也未必能听得见。可去路倒算是四通八达。从这里,杀了人,再逃出去,不难。多得是路能避开。”
卢戈阳冷汗都下来了。
他能听到脖子上被压住的血管,正在蹦蹦地传达着心跳的频率。
那人似在陈述事实般坦然:“我真要杀你,有千百种方法,更谈不上需要什么手段,望你明白。”
卢戈阳说:“我自然知道。”
黑衣人冷下声音说:“天与地自然是有差别的,最多也只能遥遥相望,不是谁想,就能逾越。有的人心比天高,妄图不该,总会受到惩罚。你若是还想好好活在这世上,就记得我给你的忠告,珍惜自己这条小命吧。离方拭非远一点。”
卢戈阳没有回话。
他太过紧张,连脖子上的剑是什么时候撤走的都不知道。
闭着眼睛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发现周围已经安静下来了。
命如蝼蚁。
他在那些人眼中,的确就是命如蝼蚁。
卢戈阳握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
蝼蚁尚且偷生……他是只能偷生。
“卢戈阳!”
卢戈阳正在平复心情,肩上猛被人一拍,后挥就要攻去。
那人躲得极快,一下从背面绕到他的正面。
“卢戈阳?”方拭非说,“你怎么了?”
卢戈阳僵硬张嘴,脸色煞白:“是你。”
“自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方拭非笑道,“你不来找我,我当然只能来找你了。大门都不关,也不怕遭贼?”
二人脸色成鲜明对比。卢戈阳冷汗淋漓中,倒比方拭非还像一个病人。
方拭非笑容渐渐收敛。走到门边,往两侧张望。
“他往哪里去了?他住在哪里?”方拭非回身问,“他是谁!”
“我不知道。”卢戈阳重复地说这四个字,像是为了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