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被放出来的时候,他站在监狱门口,刺眼的金色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生理性的泪水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将军!”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声音。
岳飞偏头望去,来的人是牛皋。
牛皋也是抗金将领中的重要人物,早年就曾经在自己家那边组织过起义军,后来加入了自己这边的岳家军,一向对他敬佩有加。
岳飞脸上不由自主带出了微笑:“你来了?”
牛皋高兴的点头:“嗯,将军,还好你没事儿,”
他年龄比岳飞要年长许多,性子一直都比较沉稳,岳飞极少见他这般喜形于色。
知道他是为着自己出狱高兴,岳飞笑了笑,四下张望了一番:“张宪和阿云呢?”
他们两个比他入狱还早,皇帝顾及着颜面,既然敢放了他这条大鱼,自然不会不放过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比将军早出来些,因着伤势有些严重,就先顾不得谢官家的恩赏,先叫人把他们送回家去了。”
牛皋收住了脸上的喜悦,神色有些忧愁:“我来得晚些,没跟他们碰上面,也不知道少将军和张宪那边如何了,不过,是董先带人去接的,他办事稳妥,您放心。”
岳飞心里也担忧儿子和兄弟,只是,在回家看老婆兄弟和孩子之前,有些官面上的事儿还是得做。
他望向了旁边一直微笑着站着的使者。
那是皇帝派来的。
虽然,他和皇帝在实际意义上已经撕破了脸,但是,终究对方是君,他是臣,君臣之道,这份脸面还是要维系下去的。
岳飞强行打起精神,正要和对方寒暄两句,却见那使者已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使者见两人的叙旧已经暂告一段落,这才笑着走了过来,对岳飞拱手:“岳将军,不必顾及咱,官家那边,咱自会好生应答,父子天性,是人伦常情,咱不是不通情面的人,您且去吧。”
岳飞愣了一下。
使者也不多说什么,对着他深深的弯了弯腰,随后转身离去。
岳将军的为人,谁不知道?
又有谁不佩服?
他人微言轻,虽然不敢在皇帝面前直接为他进言,但是,如果只是在小事上行个方便,却还是敢的。
岳飞愣住:“你可认得他?”
他问的是走到他身边的牛皋。
牛皋摇了摇头:“官家久居深宫,身边用的宦官,我们认得的,也就先前被砍了头的那几个。”
他说的是康履、蓝珪和曾择等人。
这些人曾经都是赵构身边的心腹。
牛皋冷笑了一声:“都说为着刘、苗的事情,官家更忌惮我们武将,可是,他怎么也不想想当初刘苗二人为何会发动兵变?”
还不是因为他身边的宦官实在是无法无天!
康履等人,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心腹,耀武扬威,横行过市,康履更是“或踞坐洗足,立诸将于左右,声喏甚至马前”。
简直不把武将当人看!
这也就算了,谁叫他是皇帝跟前的人呢,只能忍了。
偏偏就这样,他还不肯罢休,非得横插一脚,在武将这块本就不大的蛋糕里再搅和搅和,分走一口——宦官们联手捧了个兵权第一人枢密使王渊出来!
不仅要在精神上侮辱,而且还要在物质上争夺。
这谁还能忍?
于是,统制苗傅和武功大夫刘正彦就直接发动了兵变,先是料理了攀着宦官的腰带子爬起来的王渊,然后逼着皇帝杀了他身边的宦官。
康履、蓝珪、曾择等人,就是这么死的。
几人死状极惨,先是腰斩,随后被枭首。
当时皇帝是临时奔逃出扬州的,身边仅有五六个宦官跟着,几人一同共过患难,可以说是皇帝心中的重中之重。
要不然,他们也不敢这般猖狂。
偏偏这个重中之重被杀了,而且还是别人逼他杀的。
皇帝心里能不对武将起疙瘩吗?
站在皇帝的视角来看,这些个杀人凶手害死了他的心腹不说,甚至此后还要逼他退位,简直是丧尽天良。
做皇帝的人,多少都有些唯我独尊在身上,当然不会反思自己的行为配不配做这个皇帝,他们只会觉得这个臣子真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要不是
各地勤王救驾的军队来得快,皇帝那会儿就要被废了。
当时听着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牛皋想想他们可怜的将军,一拍大腿就只想抱怨——那帮人怎么来的这么快?
这么个皇帝你留着做甚?
岳飞也知道那件事情,要不是那件事情,皇帝对武将的忌惮或许也不会这么深重。
——那时候皇帝手中正好没了兵权,身边就那么两个宦官,结果还正好被起兵造反的武将们给杀了个精光,自己也险些皇位不保,这就导致皇帝心中对武将这个职业极度缺乏信任。
此后,官家更是频繁调动将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现象在军中更为严重,军队的战斗能力更是下滑了不止一个水平线。
岳飞叹了口气,拍了拍牛皋的肩膀:“算了,这些事情都先不提了,回去再说吧。”
现在毕竟是在外面,不管说什么都得留个心眼儿。
再说了,官家究竟是怎么对武将起的疑心,现在对武将又是什么看法,这些问题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反正,他的命应该不会再留太久。
岳飞在心中苦笑。
他也听到了来自天空的那个女声,听到了对方对官家的警告。
他现在能被放出来,大概也只是官家碍于一时的舆论,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牛皋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先回去,嫂子在家等着呢。”
岳飞一共有两任妻子。
第一任妻子刘氏,为他生养了两个孩子,只是后来岳飞投身军队,无暇顾及她,刘氏便两度改嫁,最后一次嫁的是韩世忠军中的将士,韩世忠得知她的身份之后,也曾给岳飞写信,叫他来迎回这个妻子。
只是,岳飞考虑到双方已经感情破裂,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给她送去了不少钱财,算是了却了这段情感。
而牛皋口中的嫂子,这是他现在的第二任妻子李氏。
李氏字孝娥,和岳飞是在战乱中结识的,她是抗金名人李纲之女,识文断字,是岳飞的贤内助,经常辅助他完成军务,这才能被这群将士这般尊敬。
想到妻子李孝娥,岳飞的目光也柔和了一瞬:“是,早些归家吧。”
……
季驰光憋着一口气来了浙省。
西湖的风景很美,湖畔边上杨柳依依,到处都是行人的欢声笑语。
但是,今天她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
季驰光下了车,从曲院风荷这儿往岳王庙那边走。
等到了庙门口,她才打开直播。
季驰光把镜头对准了正殿:“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主播驰光,今天我们来到的地方,就是位于西湖河畔的岳王庙。”
“这里紧挨着西湖十景之一的曲院风荷,希望岳飞将军在天上的英魂也能欣赏这无边的景色。”
她先是站在门口,望着门上的那幅对联,缓缓道:“这幅对联上的内容,想必大家都很熟悉。”
岳王庙三个熠熠生辉的大字下面,是两行笔法流畅,入木三分的对联。
李世民念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三十年来,我所成就的功名,轻微如尘土。
南征北战八千里,看到的只是天上的云和月。
只读第一句,李世民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忠臣。
能够被主播选中,甚至那样激烈的为他抱不平的人,绝对不会是个普通人。
换而言之,这样的人成就一定不小。
却还能用这么一幅对联来写他……
“想必是个忠心耿耿,但却视功名如粪土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有人不去用他呢?
而且,根据上一次直播结束之前,主播说的那些话来看,甚至是这位皇帝亲手把这个臣子推进了深渊。
李世民实在不理解。
他是被自己的帝王思路给困住了,而长孙皇后这个局外人反倒是能够跳开帝王的那些盲点,跳出这个圈子来看待事情。
她沉声道:“二郎,别忘了,张巡也是忠臣。”
可李隆基和李亨是怎么对他的?
两个皇帝的不闻不问,叫他活活困死在了那座睢阳城中。
帝王对待臣子,看的从来就不是忠心,而是利益权衡。
李世民嘴角抽抽:“……”
那照你这么说,李隆基跟赵构还真是怪像的。
都
是面对着连天的战火,结果毫不犹豫的一刀捅死了自家大将。
……
岳飞此时已经到了家里。
他到的时候,他的妻子李娃正一边给儿子岳云上药,一边抹眼泪。
岳云忍着疼痛安慰母亲:“娘,不疼的,您别哭。”
李娃鼻头一酸,克制不住,险些要再落下泪来,见孩子疼得浑身紧绷都还要来宽慰她,她不禁更是难过。
岳云虽不是她生的,但他们兄弟俩待她一向敬重,比起别人家对亲娘的态度也不差什么了,她也一直都很疼他们,可以说是当成亲儿子来看待的。
万万没想到,好好的孩子,还会遭逢这种大难。
李娃正要说什么,忽的听到推门声,母子俩回头看去,正好看见满面风霜的丈夫/父亲站在门口,抬起头,冲他们温和的笑了笑。
“夫君!”
“阿爹!”
两人皆是欢喜不已。
岳云挣扎着要爬起来,被岳飞连忙按在原地。
岳飞心疼的看着儿子身上密布的伤痕:“你就别起来了,来,爹给你上药。”
随后,他转头问妻子:“张宪呢?”
张宪比他们更早入狱,身上的伤势恐怕比阿云还要重。
怎么反倒不见他?
李娃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本想说什么先搪塞过去,但见丈夫神色坚决,便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
她叹气道:“张宪将军,已经让人给他上了药了,只是……他受的伤比阿云还要重,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是昏迷不醒的,才到家,就起了高热,大夫来看了,说是回天乏术,只能先勉强养着,看看后面能不能回转些,要是能好转些,那就能活,要是不能……”
接下来的话,她没忍心说下去,但是,在场的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宪是三个入狱者中第一个被抓的。
张俊那个狼心狗肺的,为了权力,为了往上爬居然诬陷张宪要逼迫朝廷归还岳飞兵权。
他急不可耐,甚至顾不上枢密院不得私设刑堂的规矩,直接将张宪拷打得体无完肤。
张宪宁死不肯松口。
张俊见屈打成招都没有用,索性就自己编了口供递
上去。
然后,他就把已经无用的张宪扔进了牢房。
牢狱之中能有什么好药?
张宪好不容易硬撑着挨过的那一波毒打,又被强行扣押着,拖去了大理寺。
一路颠簸下来,身子骨早坏了。
从牢里送出来的时候,董先甚至都不敢背他,只敢虚虚的搀着他,就怕碰到了哪道伤,叫他难受。
本来以为只是受伤重了些,结果没想到这么严重,大夫来了都直摇头,连说这人没救了。
李氏和董先两个的心当即就凉了半截。
好在大夫也是打心底里佩服岳家军为人的,即使觉得已经治不好了,也还是没推辞,仔细斟酌着开了副药出来,叫人先吃着试试。
岳飞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他。”
儿子身上的伤势并不重,他们俩几乎是一道进的监狱。
只不过他是主谋,皇帝还没来得及动他,就先动了岳云。
但岳云身上的伤势也不算重,毕竟很快就出现了天幕。
相比于他们父子,张宪才是真的被折腾得不成人形的那个。
李氏赶紧拦他:“等过半个时辰再去吧,你回来前,刚给张宪将军灌了药下去,又给他喝了一碗浓浓的安神药,这才叫他睡了。牢里的这些天,想必他也没有好好睡过,就叫他先养养精神吧。”
岳飞这才停住脚步。
这时候,天空中的云朵突然散开来。
牛皋往天上瞅了一眼,神色突然郑重起来:“将军,天幕出现了。”
屋里的人无不目光沉重。
岳飞苦涩的笑了笑:“接下来,我岳鹏举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这后世人怎么评价我了?”
要是后世对官家骂不停口,那就算是为了自己百年后的声誉着想,官家说不定会放他一马。
要是后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没这么重,那……
李氏握紧了丈夫的手。
岳飞的手很粗糙,上面布满了老茧、刀伤,还有一道长长的豁口,才刚结上痂子,摸着凹凸不平,并不舒服。
但是,李氏却很喜欢牵着丈夫的手。
上面的那些战场的痕迹让她感到安心。
只
是,这一次,她却从心底里感到愤怒。
岳飞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他英勇无畏的象征,是他在刀光血影间的那些时光的留存。
她的丈夫明明是个英雄啊!
他明明有那个能力收复故土的!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如果不是皇帝,如果不是那些奸臣,或许大宋早已将还都开封!!
而不是仅仅像现在这样,在南边苟延残喘。
想想自己的父亲,一心为了这个国家付出,可封臣拜相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在奸臣的谗言之下被罢免了职务,在病重之时仍然不忘上书陈述抗金大事,最后却只能抑郁而终!
李氏只是想想都觉得齿冷!
她想要哭,想要将一切的不平和愤懑都喊叫发泄出去。
可是,只有她一个人哭泣有什么用?
皇帝能听到吗?
皇帝会理会吗?
这个国家它病了啊!
忠臣良将得到的只会是诬陷和冷待,反而是那些里通敌国的奸臣、阿谀奉承的小人、懦弱无为的卑鄙者能够上位!
凭什么?
凭什么?!
李氏竭力克制住自己暴怒的内心,她望向丈夫。
岳飞背负的那些罪名,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有问题。
可皇帝居然还想用这样的罪名杀了她的丈夫,杀了这个国家的英雄!
这种狗皇帝……留着他做什么?
他凭什么坐上皇帝的位置?
就凭他是皇室的后裔,是太宗太|祖的后代吗?
可就算是当年的太|祖皇帝,也不过只是黄袍加身才得来的皇位啊!
李氏闭了闭眼睛,无边的绝望从心底蔓延上来。
……
这个时候,季驰光突然照见了岳王庙门口的那副对联。
董先率先开口打破这一滩死水一样沉寂的氛围,他强笑道:“这句子听着还挺熟悉的,是当年将军写的吧?”
岳飞眼中也闪过怀念之色:“是,是我当年写的《满江红》,不曾想,居然在千百年后挂在了这儿。”
季驰光:“这首词是岳飞的作品,关于他的创作
时间主要有三种观点。”
“目前最被大众所接受的创作时间,是岳飞第二次北伐失败,镇守鄂州的那段时间。”
“全文我已经打在公屏上了,大家可以品鉴一下。”
【行八行四的福气:说到《满江红》,我后面才发现这首词居然从来没有正式入选过教科书,期待哪天《满江红》能正式进入教科书——这不就是经典的历史学习和爱国教育吗?】
“确实不错!”
刘彻一边读一边品,连连点头。
虽然,他还不太习惯这种体裁的作品,但是文学性是共通的,作品中的情感也是共通的。
这样的作品,哪怕只是读上一遍,都会被其中的情感所震撼。
霍去病和卫青也都咀嚼了一番。
“……实在是好。”
良久,卫青轻轻说了一句。
或许词中的文学性确实比不上那些辞采繁复华丽的大家,不像司马相如的那些作品那样文采斐然、华美堆砌。
但是,其中包含着的那些浓郁的军旅之气,那恨不得手刃敌人,将其杀之而后快的情绪,却是跃然于纸上,鲜明至极。
“这一定是位好将军。”
霍去病快人快语,这样的文章是最能引起他们这些军人感触的,他道:“他们那个皇帝,指定是脑子有点大病,要不然,这么好的一个人,谁看了不想用?”
卫青瞪了他一眼,真是什么话都敢在皇帝面前乱说:“去病!”
就算这是事实,也不能当着陛下的面直接说出来啊。
刘彻摆了摆手,嫌弃的撇了撇嘴:“仲卿,别骂孩子了,去病说的没错,那赵构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将军,忠心耿耿又能力可嘉,他居然还不要?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也就是赵构不知道,要不然他非得来一句质问:“这福气给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