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直接就疯了。
在朱瞻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就将仇恨的目光对准了这个自己未曾谋面的高祖父,那双充满了怨毒之色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射出利剑,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朱瞻基恐怕已经死了无数次,早已尸骨无存了。
不知道是从哪儿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让张皇后拼命挣扎着,吐出了口中的麻布,她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朱瞻基:“你这个畜生!你不是人!看看你那副惨白的病痨鬼模样!你不得好死!”
张氏来得晚,不知道朱瞻基的身份,骂起来自然肆无忌惮。
但其他人却都是知道的。
在场诸人闻言,无不色变。
皇后这是说什么以下犯上的话呢?!
大明以孝治天下,哪怕是做面子工程,皇后也不能这么骂啊!
朱佑樘反应更是激烈,他脸色大变的捡起那块抹布,重新堵进张氏的嘴里,这一次,他将其塞得严严实实的,保证不会再出意外,然后他才在妻子憎恨的目光中,哀求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朱瞻基:“高祖父,求您原谅她,她、她只是一时失了兄弟,悲伤过度之下,口不择言罢了,她已经失了父母亲族,岳父大人早早去世,岳母如今在劫难逃,唯一的两个兄弟也……求您饶过她吧!”
朱瞻基怅然的看着朱佑樘,轻声道:“你的眼神似乎不太好。”
这种东西难道也能隔代亲吗?
不过……朱佑樘似乎陷得比自己更深。
他虽然曾经也痴迷孙氏,但是很快就迷途知返,但眼前这个人……他似乎早就看穿了张氏的本性,但是却依旧对她保持着深深的喜爱。
朱瞻基:我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朱佑樘苦笑了一声,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然后保证道:“我、我大概已经知道几位祖宗的意思了,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而且……”
他不是傻子。
他也曾经想过要反抗,甚至也做过尝试,只是最终以失败告终。
他也算是个狭义上的明君,勤政刻苦,做起事情来总是不顾自己的身体,只不过,他过分仁德,没有办法对臣子和妻子真的狠下心来。
他这种性格不是一朝一夕
养成的,而且像他这般年纪,怕是改也改不了了。
所以,几位祖宗过来,肯定不是想着要来他这里作威作福,短暂的出出风头。
更有可能,是要把这个问题从根子上拔了。
他没有这个魄力,但是他的儿L子有。
厚照……是个很好的孩子。
哪怕教导他的人是文官领袖之一的杨廷和,他也依旧在这样的环境下培养出了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
而且他刚才也听天幕说了,因为自己的死,照儿L和几个阁老闹得很不痛快。
依照他对自己儿L子的了解,厚照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他不像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这样懦弱,反倒是个愈挫愈勇的性子,哪怕面前的文官集团是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厚照也能一点一点的把它撬开。
事实就是他做到了。
厚照那孩子,从小学文习武,而且明显对武学更感兴趣,身子健壮,怎么可能才刚过而立之年就暴毙而亡?
朱佑樘能够在其中感受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没有能力为儿L子保驾护航,但他愿意在关键时刻推儿L子一把。
朱佑樘深深的朝着朱元璋弯下了腰,眼前的这位太|祖皇帝是他一生钦佩的对象,因为对方有着足够狠辣的手段和心性,而这是他做不到的:“太|祖陛下,佑樘自知,这些年来,无功无过,碌碌无为,甚至败光了先帝留下来的大好基业,实在是罪孽深重,佑樘愿意……即日起退位,退居太上皇之位,将皇位传给厚照那孩子。”
他又看了一眼瞪着他的妻子,知道对方已经钻了牛角尖,连他也一块儿L记恨上了,叹了一口气:“皇后,我日后也会好好看管着她,不会叫她出去给照儿L捣乱。”
“陛下!”
“陛下不可啊!”
朱元璋刚刚还在为这位后代的懂事微微颔首,并且条件反射的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最合适的、最近的良辰吉日,没想到,朱佑樘这边才说完,朝堂上就已经激起了一片反对之声。
仔细看过去,全是文官。
文官们又不是傻子。
天幕都说了,从朱厚照到朱厚熜,他们连踩了两个大雷,既然如此,说明太子继位对他们必然不利!
虽然,皇帝就这一个崽,注定了是朱厚照当皇帝,但是相比于顽劣好动的朱厚照,他们肯定还是更希望老实安静的朱佑樘多当两年皇帝。
怎么说呢?
死缓总好过立刻执行的死刑吧?!
本来,因为这两年朱佑樘已经有点不老实安分了,文官们本来是打算动一动刘太医那个已经半废的棋子的,废物利用一把的。
朱厚照虽然性子刚强顽劣,但他毕竟年纪小,还没到亲政的年龄,换他坐在上头,还不是任他们摆弄?
如此,他们睡觉也能安心些。
……结果没想到他们直接踩雷了。
本来还在心里盘算着换皇帝的利益得失的人,恨不得这会儿L直接冲到朱佑樘身边,抱着他的大腿,嚎着让他留下来。
别把那个煞神送过来呀!
杨廷和顶着一帮祖宗不善的目光,淡然的出列,从容的拱了拱手:“陛下,太子如今年幼,性子顽劣,没个定性,您又正值盛年,怎可就这么退下去了?”
张氏也在旁边拼命点头。
要不是朱佑樘已经及时堵住了她的嘴,恐怕她会直接开口列举出朱厚照一系列不适合当皇帝的行为。
毕竟,谁叫未来的朱厚照不肯照应她的娘家兄弟?
张皇后理所当然的想,自己未来都能够跟这个逆子决裂了,可见逆子并不孝顺自己,那与其叫他当上皇帝以后,大权在握的给自己添堵,还不如叫他从一开始就当不上皇帝。
更何况,丈夫还活得好好的,且对她千依百顺,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去退而求其次,让儿L子当皇帝呢?
究竟是当皇后好,还是当太后好,张氏还是会算账的。
朱佑樘恼火的看着杨廷和:“杨卿,你什么意思?”
他已经懒得去看皇后了。
张氏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一辈子都没改过,她的意见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但是,杨廷和的表现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太子要当皇帝,这个时候正是应该造势的时候,绝不能传出一点儿L不好的话,免得动摇了别人对太子的信心。
他把杨廷和指给儿L子做讲读,本意是想把他绑到儿L子的船
上,杨廷和年纪也不算小了,是在他父亲那一辈就已经入朝为官的老人,声望和学识都够,又在太子身边镀了一层金。这样,等他走了以后,作为太子的铁杆支持者,杨廷和能以太子的人的身份,顺理成章的接过三相留下的政治遗产,成为儿L子的一大助力。
他看重杨廷和,是为了让他在关键时刻站在朱厚照的身边,而不是让他的关键时刻给朱厚照背后捅一刀。
朱佑樘那张文弱苍白的脸被怒火点燃,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作为太子的老师之一,杨廷和的话一旦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对朱厚照造成的影响不堪设想。
杨廷和感受着头顶上那几位大佬的眼神,又对上皇帝的怒视,在心里哀叹一声,但还是强硬的道:“臣自然是知道的,太子胸无大志,一心只知道吃喝玩乐,实在不是明君之相,只可惜陛下只此一子,臣本来是想着日后多加教导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把太子的心性掰过来,只是没想到世事难料——陛下,您不可退位啊。”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话会引来众怒,但是,没办法,太子的性子虽然看似玩世不恭,但实际上在心里却自有一杆秤。
天幕曝光之后,他们这批文人在太子心中恐怕直接上黑名单了。
朱厚照做事一向不顾前观后,真要是叫他当了皇帝……
杨廷和心中千回百转,又想起朱厚熜说的那些,更加坚定了不能让太子当皇帝的信念。
看着面前已经气的大口喘气的皇帝,他上前一步不慌不忙的,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上头一直保持沉默的几位祖宗突然开口了。
朱祁钰面无表情:“拿下。”
杨廷和:“?”
他抬眼望去,结果发现,对方的手不偏不倚,正指着自己。
杨廷和:“???”
面对着蜂拥而来的卫兵,官员们不禁神色一变,更是直接传出了议论声,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混乱失控。
杨廷和被人按在地上,双膝跪地,整个人被彻底按住,脸被按在地板上,感受着那光可见人的砖石的冰凉,杨廷和咬牙:“景帝陛下,臣难道有说错什么吗?即使不合您的意思,但身为臣子,本就有劝谏君上的职责……”
“要是你们真的能劝住一个皇帝,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坐在这个皇位上。”
朱祁钰冷淡的打断了他。
他说的是当年满朝文武齐下跪都没有拦住他哥这件事情。
杨廷和卡壳了。
这话怎么接?
朱祁钰根本没指望他还能给自己回话,直接冷冷一笑:“你是太子的老师,厚照那孩子对你也信任有加,要不然这一趟,你不会成为唯一一个陪他过来的人。”
他不紧不慢的分析着:“如果他成为皇帝,你会是第一批受益人,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跳出来否定呢?原因很简单,你只是看似和他利益一致,实际上,你和底下这帮文官是一条心的。”
能当皇帝的,没有一个是蠢货。
杨廷和的反应太明显了。
朱祁钰淡淡道:“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文官势大,史书上改写的东西怕是不少,但是有一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朱佑樘的死亡和你没关系,至少明面上没有关系,要不然主播一定会说。”
“你今天能够为了自身的利益背叛厚照,来日一定也能,因为父亲的死和从小看到的那些东西,厚照不喜欢文官,竭尽全力的打压,所以你作为他信任的人,可以趁机上位,但你的利益和文官是一致的,等你上位之后,你能做的事情就多了。而此时,厚照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了。一个失去价值的、不听话的皇帝的下场就是死——你牵扯到他的死亡,对吗?”
毕竟,当挡在杨廷和前面的人都被朱厚照轰走之后,朱厚照冲击到的就是杨廷和的利益。
而已经爬到高位的杨廷和对朱厚照的需求也没那么大了,所以……
杨廷和满脸是汗。
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究竟有没有做这件事情,但是他清楚,如果他的学生真的干涉到了他的利益,那他确实是会……
朱厚熜长长的叹了一声,他看向和朱瞻基一样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的朱祁钰,眼中是深深的敬佩。
“不愧是景泰帝,不愧是能和于公一起守住京师的人,果然厉害,”朱厚熜靠在一根柱子旁,对着冲他看过来的人微微一笑,肯定了朱祁钰的说法,“我那个堂兄的死,还确实和眼前的这位有点关系呢。”
他笑着歪了歪头:“这位在后世的名声可是好听的不得了,什么匡扶社稷,扶危救困,力挽狂澜,各种好听话全往他身上堆了,甚至还有人将他比作韩琦和周勃,说他革除了堂兄的弊政,挽救整个大明于水火之中……啧,乍一听,我都要以为哪个救世主来了。”
这嘲讽的意味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杨廷和老脸一红。
嘉靖见几个祖宗的脸色越发绷不住了,连忙淡定的补充了一句:“虽说他踩着堂兄的名声上位,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但是,放心,我没有让他得意多久,登基第四年我就让他‘荣归故里’了,我登基的第八年,这位就郁郁而终了。”
杨廷和:“……”
特么的。
朱厚熜低低的笑了两声:谁叫这帮文人打量着他好拿捏迎了他?怕是不知道自己找来了一尊怎样可怕的煞鬼吧!
……
天幕也正好谈到朱厚照。
季驰光对着镜头夸张的擦了擦眼泪:“我们照照,那可真是被文官耽误的好孩子和大将军。”
她的表情感慨的就像是在说自家的亲儿L子一样,秦小政努力的从婴儿L车里探出一个头,不满的拍了拍季驰光的手臂。
可、可恶!
照照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小妖精?
难道有政儿L可爱吗?!
正在慢悠悠往东宫走的朱厚照也被季驰光这一声声亲切的“照照”喊得浑身不自在——老天在上,他亲娘都没待他这么慈祥过。
而且不只是主播,连弹幕们也在亲切的呼唤着他。
【潇湘水断:呜呜呜,麻麻的照照怎么可以这么惨?都是给亲爹收拾烂摊子的人,如果说朱见深身边好歹还有万贞儿L陪着,那我们照照简直就是在拖着一帮傻子负重前行!】
【老虎爱吃绿豆糕:是啊,照照的身边简直没有一个能用的。老师看着苦口婆心的帮他,实际上却内里藏奸,关键时刻往他身上捅了一刀。母亲看似只有他一个宝贝儿L子,但是却为了两个不争气的弟弟,直接和他决裂。和他关系最好的父亲英年早逝,自己甚至都没有办法给他报仇,仇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直接杖杀。自己想要去当将军,但是却被皇权和大臣束缚,甚至连战果都
被篡改……好惨一照照(擦眼泪)。】
朱厚照哼着歌走在路上。
他也看到了天幕上的内容,对那些对他怀有善意的人的发言,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但是,说真的,他其实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多么小可怜的形象,因为他早已清楚自己要走的道路绝对不容易。
笔是掌握在文人手中的,他们会怎么评价他,他心里早就有数。
不是谁都是那直笔的董狐,能够刚正不阿的将全部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哪怕是如司马公那样的大家,也有自己的偏心。
能够透过史书的表面看到他的实质的人已经足够少,更多被史书所迷惑的人只会厌恶他这个好色享乐的疯子皇帝。
朱厚照站在自己东宫门口,淡定的伸了个懒腰。
走吧,进去好好睡一觉。
等再他被人叫醒的时候,他大概就要忙起来了。
有些东西,既然太|祖爷他们不想让他接触,那他就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人嘛,就是难得糊涂。
……
季驰光:“在《明史》和《明实录》中,对于正德皇帝朱厚照的评价都不怎么高,但是即使他们再怎么试图抹黑,都无法避开朱厚照本身的功绩,只能假惺惺的感慨一句,wuli皇帝虽然聪明睿智,但他顽劣啊!”
“可是,我们说真的,照照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霸,人家只需要在考前抱个佛脚就能够完成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呢?”
观众:“……”
主播,你这价值观就多少有点不对了。
……不过居然还该死的有点道理。
季驰光耸了耸肩:“历史上对朱厚照的一大黑点,这是他修建了豹房,说他肆意享乐,耗资巨大。”
“豹房是什么?”
朱元璋困惑的问。
朱厚熜解释道:“太|祖,您知道的,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嘛,堂兄自然也有一点自己的小爱好——其实就是一个动物养殖苑。”
朱瞻基对此倒是还挺能理解的,甚至还好奇的问了一句:“那里面有蟋蟀吗?”
朱厚熜:“……
“
他含蓄又委婉的回答:“堂兄……比较喜欢大型猛兽。”
朱瞻基一下子就失去了兴趣。
“哦……”
……
季驰光:“然后,我去查了一下豹房的占地面积和大概的花销。”
“照照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来修建他的游乐园兼动物园,总共修了两百间屋子,花费了二十四万白银。”
原本以为会是什么天文数字的老朱家:“……”
就这?
就这?!
皇帝一场婚礼就不止这个价位,你在这个数字后面再添一个零,才勉强算得上是奢靡吧!
朱佑樘和朱厚照的红白喜事加起来都要一百八万了,你这三十万不到的价钱,搁这儿L寒碜谁呢?
季驰光毫不客气:“就这么点钱也算得上是贵?这要是放在普通人家,那可能确实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天文数字,但是,这是在皇家。”
“阿房宫,三百里,却也只是皇帝的行宫之一。”
“你知道曹雪芹他祖父曹寅给康熙修建畅春园花了多少银子吗?”
一直都是个打酱油的隐形角色的康熙没忍住,挑了挑眉头。
“曹寅的孙子……曹雪芹?很有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