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次在米花町见到安室透, 又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
作为“正在执行潜入任务”的成员,草野朔早就和自己顶头上司打过招呼,不仅光明正大地直接断联, 连电话卡都拔了。
真正做到了休假期间,不接任何同事电话。
——虽然这个“休假”,应该带上一个双引号。
“工作是公司的, 生活是自己的。”草野朔理直气壮地到处灌毒鸡汤,“工作永远也做不完, 但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却可以由自己决定!”
飞鸟井木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宫野明美哭笑不得,灰原哀干脆白了他一眼, 接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最近手里的研究全到了瓶颈。”她淡淡道, “我也不想过这种饱受打击的生活, 干脆放弃好了。”
草野朔立刻给她表演一个一秒变脸:“科研人员就是要攻坚克难,怎么能遇到难题就退缩呢?”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撇撇嘴, 灰原哀毫不意外地跳下餐桌, 摆摆手,表示自己要到研究室去攻坚克难了。
简而言之,若无要事,请勿打扰。
到研究所蹭完饭, 草野朔便带着飞鸟井木记翻墙回工藤宅——结果爬上梯子, 一条腿刚搭到院墙边, 刚巧和安室透四目相对。
安室透:“……你在做什么?”
草野朔:“翻墙啊。”这不是看到了吗?
回自己家干嘛要翻墙?
……哦对, 这不是他自己家。
都怪对方的态度太过自然,房屋主人也已经心累到懒得辩驳,让周围人对此都产生了错误的印象。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还快。”
闻言, 安室透反问:“你原本以为要过多久?”
至少半个月吧?毕竟这种事牵连甚广。
不过,草野朔其实也没什么概念,永无尽头的一年太过漫长,现在的时间格外不值钱。
他顿了顿,直接转移话题:“看来事情解决得还算顺利,不过,既然特意跑来找我,想必是有其他重要的事?”
安室透本来也是随便问问,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即便看出对方在转移话题,也没有过多追究。
“之前我答应你的事情……现在可以履行承诺了。”
草野朔眨眨眼,意识到,对方是在说潜入研究所的事情。
他挑起眉毛:“公安已经解决内部隐患了?”
提到这个,安室透表情一松:“不能说万无一失,但许多原先无法追查的事情……总算是有了源头。”
在这次卧底名单泄露事件中,除了首当其冲暴露身份、被组织无情清算的倒霉蛋,剩下最倒霉的,或许就是这位警方高层。
本来好好地当着卧底,兢兢业业地做着工作……
结果唰地一下,在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么被草野朔无情地揭开了马甲。
如果不是搭顺风车稳住了身份,基尔想必会跟他很有共同语言——但很可惜,这位警方高层的队友显然并没有这么靠谱。
安室透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当对方没能将他永远留在市郊,就已经直接奠定了自己的败局。
当天晚上,有关他通敌的证据就出现在上层案头。
对方地位不低,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三年前还曾利用自己的权限,帮组织揪出了一名警方派去的卧底。
这种人,晚清算一分钟,就多上一分钟的风险,未免夜长梦多,公安这次行事十分利落。
只是……
“那个名字……”看着草野朔的眼睛,安室透认真道,“你是从爱尔兰取回的那张存储卡里得到的吗?”
“那名偷走名单的间谍是你的人?”
如果事实如此,这岂不是就意味着,科涅克手里握着其他组织派遣出去的卧底名单!
虽然已经经过一周,以组织的速度,那份名单上的许多情报或许已经失效,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份很有价值的情报。
公安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一定代价……
草野朔果断摇头:“不,偷名单的那个人,原先是为组织做事的间谍,见多了组织的手段,害怕事后遭到清算,才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保命。”
当然,每个这么想过的人最后都死了,他也不例外。
安室透仔细分辨着他话语的真实性,末了,竟然觉得对方这次好像不是在说谎。
那么……既然如此,科涅克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份名单的?
想到明明知晓真相,回到组织后却不动声色帮他们遮掩身份的库拉索、那天在通话中曾听到草野朔用与爱尔兰极度相似的声音说话、那个似乎并不符合爱尔兰往常作风的小丑面具,以及琴酒会合时突兀的怀疑与指控……
还有,虽然乍听起来不太明显,但只从结果来看,他们能洗脱嫌疑,其中也有爱尔兰一份功劳。
前面的失利与他无关,相反,仅仅只用一天时间就拿回了名单的爱尔兰,反而还立下了功劳。
在这种前提下,对方坚持卧底名单已经泄露,库拉索窃取名单是警方陷阱的观点,无疑得到了……
那位大人的认可。
众多线索在安室透心中会合,凝结成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结论:“爱尔兰也是……叛变成了你的人?”
从安室透的视角看,如果真相如此,那科涅克可真是有点……邪门。
本来,作为朗姆心腹的库拉索会轻易背叛,还为他们打掩护,本就已经很不可思议,结果现在,爱尔兰好像也有叛变的嫌疑?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组织里竟然有这么多二五仔?
虽然地位不如朗姆琴酒,爱尔兰却可以越过他们,直接与BOSS联络……
这分明就是他作为波本,求而不得的职业理想啊!
但这次,草野朔仍然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
与厌倦黑暗中的生活,要么逃离、要么干脆摧毁这一切的库拉索不一样。
如果组织大厦将倾,爱尔兰不会死心塌地为组织战斗到最后一刻——更大的可能是,见势不妙时他就会选择跑路,临走前为了未来不遭到清算,还会落井下石地背刺一把。
但现在,虽然伤了不少元气,体量庞大的组织也远没有到日薄西山的程度——
此时此刻,爱尔兰绝对没有与整个组织为敌的勇气。
所以,他不会摆明立场地背叛。
“爱尔兰愿意帮我掩饰身份,是因为他欠过我一个人情。”草野朔慢条斯理地竖起一根手指,“而且,他也很乐意借这个机会嘲笑琴酒一番。”
“至于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他……”
草野朔无辜地摊开双手。
“库拉索又没有背叛,帮她找回忆的功劳也落在了他头上,稳赚不亏,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安室透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已经完全免疫,他并没有因此无视话语之下暗藏的陷阱。
库拉索没有背叛?
这只是明面上的表象而已,暗地里,这位想通了的朗姆心腹,已经立场鲜明地站在了组织的对立面。
在不知道是否遥远的未来,一旦这件事暴露,现在这份功劳,立刻就会变为能够击穿对方心脏的淬毒利箭。
草野朔:“你的表情看起来好阴险哦。”
安室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怒瞪回去。
……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啊?
“我看得出来你在想什么,别一副我好阴险的表情啊。”草野朔无情道,“爱尔兰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不过是各人选择不同而已。”
不,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安室透对此持有不同的意见。
他隐隐感到科涅克对组织的看法,和他们这些人总存在一定的偏差。
库拉索能被派去窃取卧底名单,朗姆能毫不犹豫地根据她发回来的名单杀人——虽然阴险,但朗姆在对待卧底这件事上,并不像琴酒一样,持有错杀也无所谓的态度。
因此,对方一定极得朗姆信任。
而朗姆又是组织里公认的二把手……
总之,如果不是库拉索用行动干脆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安室透绝对不会轻易相信她背叛的消息,反而会更倾向于这是朗姆给卧底设的一个局。
组织里这样想的人,绝不在少数。
这边,草野朔还在发表自己的观点:“既然最终选择了同意,这就说明,虽然不会主动背叛……”
“但他对组织也没那么忠心。”
难道他对视为亲父的皮斯克的死亡,没有丝毫怨言吗?
难道他不知道,琴酒只是杀死皮斯克的一颗子弹,真正扣动扳机开枪的是那位大人吗?
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找琴酒麻烦,却绝不能对那位大人生出哪怕一点怨言。
与其说他是不想背叛,不如说,在没有足够的筹码之前……
他不敢背叛。
连一个为组织做事的小间谍都知道想办法给自己留退路,何况是这些拥有代号的核心成员。
这个逻辑,听起来似乎完全说得通。
虽然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安室透毕竟没有和爱尔兰接触过,闻言也不反驳,而是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草野朔的观点。
没必要在这种事上争执,浪费时间。
“所以,”草野朔话锋一转,“你想好胜山传心那个名额要给谁了吗?”
这两张卧底名单虽然将组织和警方都搅得不得安宁,但在他这里,早就已经是可以被抛之脑后的无关事项。
都一周前的老黄历了,谁还关心那个啊?
闻言,安室透欲言又止,似乎触发了十分不好的回忆,瞬间黑了脸色。
草野朔:“……看来这个人选,应该不是你自己。”
他还以为,按照安室透的性格,这种事绝对要在旁边把控才会安心。
不过想来也是,对方卧底身份差点暴露,虽说现在已经洗清了嫌疑,到底不好像他一样随便失联……
草野朔默默望天,果然是对比产生美,这样一看,他在组织里的待遇竟然已经很不错了。
“有个人。”安室透的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自荐到了我面前。”
草野朔:“……”
该说不说,看对方这个反应,他心中已经浮现出某个人名。
不对啊,虽然说是自荐吧,还留了一个建议的余地,但这难道就不算FBI随意插手公安事务了吗?
草野朔察言观色:“你欠他人情啊?”
此话一出,安室透周身气压顿时又低上几分。
其实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本来,组织内部对警方设局的事情将信将疑,但局势正胶着间,忽然有人提起了最后出现的、将鱼鹰直升机直接击落的惊艳枪法。
自己的卧底自己清楚,自己的敌人也自己清楚,无论是那位高层,还是整个东京,都找不出这么一位枪法卓绝的狙击手。
提到这手足以惊艳组织的狙击技术,但凡有点资历的成员,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同一个人——
那位凭借这项专长一路破格晋升,又在身份暴露后全身而退的男人。
“莱伊。”
最后是琴酒第一个冷声道出他的代号。
贝尔摩德顿了顿:“看来,这其中也有FBI的手笔。”
她忍不住想到美国那场惨败的交锋。
如果这是对方做的……
那的确无愧于银色子弹的名号。
于是,明明警方几乎出了全部的力,然而,只凭借最后那一枪,赤井秀一就将其中一半的锅稳稳当当地揽到了FBI头上。
甚至还有库拉索出面当人证:“我在撤离的路上就遇到过莱伊,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警方设下的陷阱,顿时变成了FBI联合日本警方,一边设下陷阱,一边游走在其中浑水摸鱼。
大家还觉得这很合理。
总之,因为赤井秀一主动跑来凑热闹,留下的这仿佛凑热闹般的一枪,反而成为推动这件事盖棺定论的关键。
——这就是针对组织的陷阱。
而且,如果不是对方将直升机打了下来,按琴酒的作风,说不定会当场把他们几个和追兵一起打死。
哪怕再不服气,事实无可更改,安室透也不是那种会自欺欺人的类型。
但听完前因后果,草野朔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既视感:“听起来怎么感觉这么像在外面惹了事,所以干脆托关系躲进监狱避避风头呢?”
安室透:“……”
不说还好,让对方这么一说……
就算自认为了解那个FBI是什么人,这种奇怪的联想也有点回不去了!
“不过,只要能达成一致,我是没什么意见。”草野朔无所谓地道,“你要是也觉得没问题,就让他来这里找我好了。”
“早做准备,我们很快就会出发。”
安室透在心中过了一遍公安近期要处理的事务,才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经过种种退让与利益交换,这个原本脆弱的联盟,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变得比开始更加坚固了一些……吗?
走出工藤宅的大门,安室透脚步不易觉察地一滞。
随即,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面色如常地拉开白色马自达的车门,一如往常般坐到驾驶位上。
等启动的发动机盖过一切微小的声音,他才轻轻哼了一声。
“竟然让他蒙混过去了。”
扯了一大堆爱尔兰现在不会背叛的分析,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
监守自盗地将卧底名单透露给无关人员,难道不算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