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掌上沾着一点湿润的泥土, 星石看起来却很干燥,星形间的凹陷中还残留有一点泥巴印。
——仿佛刚被人从泥泞的土壤中捡起,不走心地擦了擦, 就攥在手心里妄图将它当作宝贝卖出去。
他另一只手提着盏挂满泥水的玻璃罩黄铜煤气灯,在阴沉的雷雨天气里发出一轮暖白的光晕。
身为总揽这场拍卖会事务的负责人,对方一眼就该看出二人想要骗留宿的目的。然而, 这位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只是伸手推了推有些下滑的镜框。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道路,“这里用不着你们的东西。”
络腮胡男人显然也没想到,看起来高高在上、不好接近的负责人竟然会如此慷慨大方。
他疑惑地与同伴对视一眼, 率先大大咧咧地走进门,长靴上的泥巴在地板上留下一串刺眼的肮脏印记。
“真是谢谢你啦, 好心的先生!”他大着嗓门道,“我们是从美国来的野外探险家,没想到这天气说变就变……”
佣人递给他一条毛巾,他接过来,盖在脸上豪放地呼噜两下, 将沾着灰尘与脏污的毛巾挂在脖子上。
另外两名佣人急急忙忙地去打扫被弄脏的地板,自称探险家的络腮胡美国人感谢地向他们致意,然后被侍者带到一间空房间。
门被轻轻合拢,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儿的人真不错,说不定是山上捡到的那枚星石给我带来了好运……我要留着那玩意, 把它传给我儿子、我儿子的儿子!”
他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 一边放下沉重的背包, 揭开里面厚厚的几层防水布,从里面掏出块手帕,仔细地去擦那盏煤气灯:“啊哈,淋了这么大雨竟然也没坏, 真是我的好宝贝……”
同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搞不懂这个放着手电筒不用的傻瓜:“这也是你要传给儿子的传家宝,哈?”
美国人探险家爽朗地笑起来:“你说得真没错,朋友!”
比起乐观的探险家,同伴显然更加忧虑:“但我总觉得,我们不该敲响这栋别馆的门,那个放我们进来的人说不定别有用心……”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想?”探险家认真地看向同伴,并没有大大咧咧地否认对方的观点。
“你一定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同伴说,“那个戴着眼镜的、放我们进来的男人,在我们转身以后,我忍不住偏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
“怎么?”探险家问。
“我看到他在笑。”同伴说,“他盯着我们的背影,像个被塞了糖果的三岁小孩,就那样吃吃地笑起来——但我们都知道,他应该是个成年男人,对吧?”
他们都因为想象或是回想那样的场景而打了一个寒颤。
美国人对他的同伴说:“我们不可能在夜里冒雨下山,那样太危险了;要是沿着公路徒步过吊桥,又好几十公里没有人烟……”
同伴拍板道:“在这里歇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
他们当然没能如愿,后续一目了然,三名沉默的观众都听过拍卖会凄惨的终局。
——无一例外,疯狂席卷了别馆里的每一个人。
起泡香槟漫过暗红色的地板,黄铜烛台滚落门边,烛芯向外倾倒,却仍在挣扎着虚弱燃烧。
火光明灭,仿佛寓示着别馆里众人的命运。
“……他们都疯了。”千间降代喃喃道。
“他们都疯了!!”
探险家与同伴艰难地在混乱的人群中穿行。一个女人大笑着伸出手,死死扯住他的背包。
她力气出奇地大,美国人竟然被她扯的踉跄一下,差点被旁边胡乱挥舞餐刀的男人刺中,还好同伴及时帮他挡了一下,两人跌跌撞撞,终于一路摸到了大门。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为安全考虑,我们得走公路。”同伴一边说着,一边跨过倒在地上的烛台,去拉右边那扇门,“我们可以先徒步走过吊桥,再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想办法拦一辆顺风车——”
倾斜的细密雨丝扑面而来,燃至末尾的烛芯发出嗤的一声,冒出几缕不起眼的灰烟。
同伴忽然没了声音。
“……怎么不走了?”探险家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方转过头,那双凹陷进眼窝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爬满猩红的血丝。
他咧开嘴巴,像个得到糖果的三岁孩子,吃吃地笑起来。
“!!”
下一刻,探险家眼前忽然迸溅出一朵血花。
门扉失去拉力,被轴承拉着回弹合拢,而同伴随惯性向后倾倒,撞到探险家僵硬的身体,又向前扑倒在闭合的门后。
血从太阳穴的洞口流出,与暗红色的地板融为一体。
探险家双腿一软,在惊恐中委顿于地。
“是狙击手。”毛利小五郎惊愕道,“在这个位置安排狙击手埋伏……这是不打算留活口了吗?!”
天空还在下雨。
探险家独自蜷缩在大厅的一角,怀中抱着那盏没有点亮的煤气灯,手心里紧紧攥着今晚在山上捡到的那枚星石。
别馆里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尖叫、大笑与哭泣的声音渐渐不再响起,血腥的空气里充斥着令人恐慌的寂静。
或许有时,在群体热烈的疯狂中保持独自清醒,是另一种能将人生生逼疯的酷刑。
无声的闪电自空中划过,苍白的光芒映照出同样苍白的脸色,还有眼球里通红的血丝。
门扉吱呀一声向内打开,角落的探险家惊惧地抖了抖,徒劳地向背包后蜷缩着身形,闭上眼睛,握着石头不断向神明绝望地祈祷。
不要发现他,不要发现他……
事与愿违,脚步声仍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下,带着潮湿水珠的冰冷金属碰了碰他的手背。
那是一把黑色雨伞,随伞骨拢起的尼龙布挂满细密的水珠,滴在本就潮湿的衣角,泅开不明显的水痕。
探险家小心翼翼地向上望去,最终对上一双流淌着金色的眼睛。
这次,连毛利小五郎都忍不住好奇地在画面里的青年与草野朔之间来回穿梭。
“石头在你手里?”青年问。
探险家愣了一下,缓缓松开紧握的掌心,星石几乎全浸泡在冷汗里,表面泛着一层光滑的润泽。
青年只是瞥了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要吗?”探险家见他这就要转身离开,连忙问道。
“已经没用了。”对方耸耸肩,并没有停下脚步,“你想要就拿走吧,说不定能给你带来好运呢。”
他拎着还在滴水的雨伞,越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只伤痕累累的手忽然抓住他的裤脚,青年顿了顿,将腿从拉扯中抽出,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
探险家怔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下定决心,抖着手丢掉沉重的登山包,将星石放进胸前的口袋,拎着那盏没有点亮的煤气灯,一路穿过静谧的大厅,将别馆的后门挤开一丝缝隙。
他匍匐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挤出,幸运地躲过狙击手的监视,隐蔽地没入后山茂密的森林。
依兰达仍悬挂在墙壁,脸上挂着令人沉醉的微笑,深邃明亮的灰色眼睛注视着面前横七扭八的尸体。
青年看着她,嗤笑一声,从地上随手拎起一把带血的餐刀,毫不留情地扎进对方美丽的双颊。
草野朔又开始被在场的另外两人行注目礼。
观众们仍没有看清他如何来到地下,但总之,三人再次回到了这里。
四十年前的密室,墙壁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印记,墙边倒着的景浦正一还没有彻底变成骷髅架子,围在他身边的两只老鼠听到动静,吵闹地向墙边散去。
青年走到墙边,忽然动作一顿。他蹲下身,无视那令人作呕的尸体,从对方还算干净的口袋中取出一张被小心折起来的信纸。
他站起身,在墙壁上绘出了几人见到的图形;又展开那张信纸,读着读着,忽然笑起来。
毛利小五郎好奇地凑过去,信纸的末端写着:“我看到了,他说得对,我都看到了。依兰达是个丑陋的女人,而乌丸莲耶……”
笔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四十年前的景浦正一,根本没有写下那句……
——“乌丸莲耶没有遵守约定。”
画面扭曲,墙边的尸体重新变回风干的骷髅架子,毛利小五郎怔怔地站在原地,下意识按下打火机,火苗在黑暗中映出男人圆滚滚的身形。
“……大上先生?”他挠了挠后脑勺,“你怎么也在这儿?”
千间降代看向黑暗中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
“大上老弟。”她笑呵呵地问,“怎么不说话?”
大上祝善仍然没有开口,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缓缓抬起手臂,伸出一根圆滚滚的手指,指向他们身后。
一颗子弹正嵌入眼睛的中心。
砰。
一枚子弹同时穿透大上祝善的胸口,一枚子弹滚落在地面。
“年轻人,还是应该好好练下枪法。”千间降代笑眯眯地放下还冒着青烟的枪口,“至少别被我这个坐在安乐椅的老太婆比过去。”
草野朔朝她无声地耸了耸肩。
千间降代却忽然叹了口气:“如果你能早点来……”
“现在也还不算晚。”
男人说,原本倒下的身躯重新站起,大上祝善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身体,直勾勾地看向草野朔。
“只是,你不应该阻止我。”他说,“我明明让雷契尔去提醒过你,Cthylla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是吗?”草野朔偏过头看着他,“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大上祝善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火光映出的并非他们所熟悉的脸,而是一张篆刻着奇异花纹的纯白色面具。
-
“还没有解开吗?”爱尔兰抱着双臂,远远看着窃窃私语的众人,“提醒一下,你们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
“的确如此。”白马探站起身,“不过幸运的是,我们已经讨论出了谜题的答案。”
“喂……!”茂木遥史蹲在椅子上,本想伸手阻止,对方却快他一步,只好无奈地挠挠头,“唉,比不过年轻人,难道我也已经老了吗……”
“哦?”
“还请您和我们一起前往餐厅。”白马探主动将交涉的任务揽到身上,彬彬有礼道,“我们会为您展示我们解出的谜底。”
爱尔兰不为所动地冷笑:“我劝你最好别想着刷花招,如果我发现有什么异动,会立刻杀死你。”
“当然不会,毕竟我们的性命可都掌握在您手里。”白马探笑了笑,“不过,如果您与您背后的人的确有所顾虑,我们也可以只去两个人——剩下的人就由您的同伴看管。”
爱尔兰眯起眼睛:“你要带谁?”
表现得胸有成竹地少年一指身旁:“就这位女仆小姐好了。”
石原亚纪:“等等、我……”
爱尔兰:“哦?竟然不选择你的侦探同伴吗?”
石原亚纪:“请听我说——”
白马探:“我相信以石原小姐的水准,解这么简单的谜题已经足够了。”
“啊啦,为什么不让他们一起去呢?”门被人从走廊推开,高挑的长发女郎笑着走进房间,指尖上转着把银光闪闪的小巧手。枪,“如果有谁想跑,那满足他就好了。”
看着走进来的女人,柯南慎重地将警惕心拉到最高。
虽然容貌不同,但他隐隐感到,对方有很大可能就是贝尔摩德那个女人。
从那天晚上交手的经历来看,贝尔摩德本就不好对付,何况这里还有另一名看起来地位不输于她的组织成员。
“你不找了?”爱尔兰瞥她一眼。
“不找了。”贝尔摩德朝他笑笑,“等解开谜题取走宝藏,直接一把火烧掉这里岂不是更方便?”
“随便。”爱尔兰无所谓道,“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完毕,便令房间里众人举起双手,挨个排队从房间里离开,走向餐厅的方向。
“Cool Guy,我可是会一直盯着你呢。”贝尔摩德靠在门边,含笑看着走出来的柯南,“看好你那块表,别让它被我注意到,嗯?”
既然对方知道,那为什么不先收缴他的表?
柯南显然有些疑惑,但他也明白这些疑问无法问出口,只得闭紧嘴巴,看似乖巧地跟在队伍里。
一行人推门进入餐厅,雷契尔的身体仍僵硬地倒在地上,茂木遥史路过他时,沉重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位仁兄,还能不能落得一个入土为安的结局。”
“你还有空关心别人?我看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枪田郁美冷笑道,“我们可是还顶着诅咒在解密呢。”
“只是说说嘛。”茂木遥史哈哈笑了两声,“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两个干脆就老实地站在这里好了。”
“小兰,你也过来。”枪田郁美招招手,将有些无措的毛利兰拉到身边。
“首先需要说明一点,我是那种会特意关注时间的类型。”白马探走到壁炉前,看向上面的钟表,“虽然随身带着怀表,但同时也会关注现场的其他时钟,而在装修如此华丽的西洋式别馆里,却只有餐厅的墙上才挂着唯一一面钟……”
他伸手指向那面钟表:“看起来很奇怪,不是吗?”
隐藏在餐厅里的摄像头忠实地记录着现场的一切,贝尔摩德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爱尔兰则拎着枪站在餐桌前。
“因此,解开谜题的关键,就藏在这面钟表里。”
白马探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到现在为止还可以停下,否则,就一定会违反谏言里’不要解密‘的劝告……你背后的那位先生,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爱尔兰面色不变,“继续吧,侦探。”
白马探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继续了——说起来,我其实也有点好奇,不遵守劝诫的话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首先,将这面挂钟的时针与分针拨动到零点零分的位置。”
柯南偷偷扯了扯女仆小姐的裙角,贝尔摩德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眉毛一挑,却并没有揭露出来。
“暗号中的国王、王后与士兵,则分别指代扑克牌中的K、Q和J……”
“我不需要解说。”爱尔兰打断他,“做你该做的事,少爷,还是说……你觉得警视总监儿子这个身份,足以让我们留你一条命?”
“我很想说我没这么想过,不过,你们对我身份的态度,的确让我在心中将诸位的危险等级又提升了不少。”白马探徐徐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直接操作吧。”
他转过身,拨动表盘上的指针,将其从零点开始的位置向左旋转十三度、十二度,又向右旋转了十一度。
啪。
挂钟从墙面坠落,砸在地面,表面的漆因撞击而剥落,露出一角耀眼的纯金。
-
地面在震动。
虽然极其轻微,如果站在地表,都不一定感觉得到变化,但位于别馆地下的几人听到了声音。
履带行进的声音,齿轮旋转的声音,机关严丝合缝卡进凹槽的声音。
“……要开始塌陷了。”面具看了看天花板。
刻画着旧神印记的墙壁在一点点无声地崩塌、消弭。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毛利小五郎崩溃地大喊。
原先还在互相射击的两人为何忽然一致要杀死大上祝善;为什么大上祝善明明被子弹击穿胸口却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地下看起来很有可能要塌了,他们可能全都死在这里,这帮人还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啊!
“哦呀,沉睡的小五郎,是因为醒着吗?你竟然还没看出来。”
千间降代仍是笑呵呵的模样,这笑容中却掺杂着一点苦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看向面具,“大上祝善应该早就已经死了。”
“您很敏锐,女士。”面具礼貌地向她颔首,“为吾主献身,他应当感到荣幸。”
“我这把老骨头,本来也没想过要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千间降代看起来有些消沉,也有些释然,“大上……他已经被乌丸莲耶那个魔鬼俯身了,如果不是出了些意外,我本来会在晚餐时就杀掉他。”
毛利小五郎打了个寒颤:“你……”
“你们在别馆里找到了一封血书,署名为千间恭介……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千间降代看了一眼那具凄惨破碎的骨头架子,“而这具躺在这里的骸骨……景浦正一,是我父亲当时的好友,他在寄回来的信里提到过的人。”
千间恭介在外工作,原本每隔一段时间会寄回来一封信件与支票,但却在某天忽然失去了音讯。
时隔二十年后,在重新翻看父亲寄来的信件时,千间降代才发现,上面居然用针刺出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文字。
“父亲在信上将两个谜题告知于我,并且揭露了乌丸莲耶杀害所有学者的事实。同时,他还提到了那位金色眼睛的调查员。”
说到这里,千间降代看向草野朔。
“那封邀请函是我瞒着大上祝善发给你的。”她坦白道,“我在报纸上偶然间看到正一先生的遗腹子,景浦参平回国的消息,就调查了一下……没想到在两年后,竟然顺着他这条线查到了你。”
“是他的大学教授告诉你的。”
草野朔没费什么力气就想起来了这回事——在美国,为了调查对方,他找上过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那时告诉过对方自己是一名调查员。
“除了四十年前那个男人,我从未见听说过有人这样自称。”千间降代叹息道,“还有那双眼睛……你们果然有关系。”
“第二个谜题的答案几乎已经完整地摆在了我面前。”她遗憾地说,“但很可惜,我怕是看不到第一个谜题被解开……”
草野朔:“那可不一定。”
千间降代一愣:“什么?”
面具背着手站在一旁,哪怕先前被打了一枪,它却仍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攻击性。
“抱歉,是我的措辞与举动令诸位产生了一些误解。”它说,“我的意思其实是……”
“以外面的情况来看,这栋别馆有一层虚假的伪装,它现在要崩塌了。”
-
“……是黄金。”白马探捡起挂钟,“这面钟是由黄金制成的。”
爱尔兰皱起眉头:“就只是这样?”
“的确如此,这就是谜题的谜底,我对我的推理一向很有自信。”白马探将挂钟放在餐桌上,“两位,这就是你们要的东西,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
爱尔兰顿了顿,和贝尔摩德对视一眼。
“既然如此……”他笑起来,“我这就放你们……”
“砰!”“砰!”
像是早就预知到爱尔兰会选择翻脸灭口,白马探在第一时间就以餐桌为掩体,遮蔽自己的身形。
而在爱尔兰开枪的同时,还有另外一道枪声响起——
枪田郁美将毛利兰按在身后,接着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茂木遥史则一脚踢起雷契尔已经僵硬的身体,抓住他的肩膀。
“对不住了老兄,我之后会立碑祭奠你的!”他口中大喝着,将对方的尸体当作盾牌一样顶在身前向对方冲去,“呃啊啊啊啊——!!”
从餐桌后探出身子,同样从怀中掏出一把枪的白马探:“……茂木先生真不愧是在芝加哥与Mafia枪战的男人。”
“老实点。”贝尔摩德攥住柯南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的小动作。”
柯南抬起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是吗?”
“咻——”
贝尔摩德条件反射地后撤一步,却发现这声音并非来自普通子弹,也没对着她发射——
女仆小姐不知何时巧妙地避开了众人视线,手中的信号枪冒着青烟,信号弹升上高空,炸开一朵绚烂的红色烟花。
“信号枪?”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意识到什么,贝尔摩德脸色骤然一变,“爱尔兰,这里有埋伏!”
“什么?”
爱尔兰连开三枪,结果只是给可怜的雷契尔先生身上多添了三个枪眼,正无奈躲避之际,听闻贝尔摩德提醒,脸上也不免闪过一丝茫然。
“隆隆——”
“是直升机的声音?”
“不!”柯南也脸色一变,“快出去,这栋房子好像要塌了!”
他冲过去拉着毛利兰就往外跑,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鱼贯而出。
爱尔兰没有补枪,他看看贝尔摩德:“还追吗?”
后者站在众人身后,优雅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呢?”
墙壁上的挂饰在不断震动,却并未砸至地面,爱尔兰侧身撞开落地窗的玻璃,与贝尔摩德两人直接从窗边跳了出去。
-
“等等!”茂木遥史忽然在门口一个急刹,“那个女人之前好像说……”
枪田郁美道:“她并不介意我们逃跑,还很乐见其成……外面很有可能还埋伏着他们的人手。”
柯南顿时有些焦虑地咬了咬牙,白马探却拨开众人,上前道:“请让我去看看吧。”
枪田郁美劝阻道:“少爷?子弹可不是闹着玩的东西。”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枪田小姐,还请你相信我。”
白马探走向门边,打了声调子不同的呼哨,消失许久的老鹰一声长鸣,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华生的眼睛很敏锐。”他解释道,“既然它在这里出现,说明外面还算安全。不过以防万一,还是由我来——”打头阵吧。
话没说完,枪田郁美拉开门扉,茂木遥史举起“盾牌”,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别馆。
白马探:“……”没有考虑到特殊条件,失算。
打头的茂木遥史并没有遭遇埋伏,于是一行人陆陆续续跑出别馆。
“这下应该安全了。”茂木遥史遥遥看着空中盘旋的三架直升机,“……不过,应该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吧?”
毛利兰忍无可忍地发声:“所以我爸爸究竟到哪儿去了——!!”
-
爱尔兰:“原来说好只用帮你留下两个,现在倒好,全给放跑了……科涅克也没找到,你打算怎么跟BOSS解释?”
“解释?”贝尔摩德看着空中的高度不一的三架直升机,“你难道不觉得……”
原本悄然将别馆围了个水泄不通的行动人员,此刻却莫名消失,连个人影都没冒出来。
爱尔兰哈哈笑起来:“看来这次是被狠狠摆了一道啊。”
“你们知道就好。”
冷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请两位放下武器,举起双手,不要随意乱动。”
赤井秀一端着来福。枪自树后转出,几名FBI挂着满身草屑从灌木丛里站起,将两人团团围住。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爱尔兰啧了一声,却没有照做,“我还以为,FBI对我手里曾收受组织贿赂的名单很感兴趣?”
“的确很感兴趣。”赤井秀一道,“可惜我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做事比较喜欢掌握主动权。”
那份名单,想要的可不止FBI一家,对方完全可以用这东西吊着几大势力,在其中左右逢源。
预见到这样的结果,赤井秀一当然不会放任这种事的发生。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重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爱尔兰果断夸赞道,“很好,不愧是能顶着组织追杀的男人。”
贝尔摩德则勾起唇角:“又见面了,莱伊,你的枪法一直很好,之前组织的那架鱼鹰也是你击落的吧?”
“贝尔摩德,你想说什么?”赤井秀一问。
“看到天上那架鱼鹰了吗?那上面有个刚出差回来的家伙。”贝尔摩德一指天空,充满恶意地笑起来,“把它再打下来,组织这次出动的力量就能被你一网打尽了。”
爱尔兰忍不住瞥了这个毫不犹豫背刺老东家、还祸水东引的女人一眼。
真狠啊,还好他没得罪过对方。
……应该没有吧?
-
“大哥,看样子里面的人都出来了。”
伏特加站在窗口,举着望远镜道:“但是里面并没有科涅克……我也没看到贝尔摩德,她是不是从另一面离开了?”
“不用管那个女人。”琴酒不耐烦地道,“基安蒂,让后面那东西安静点儿!”
“琴酒,我告诉过你我已经尽力了!”基安蒂尖叫道,“但这丑东西根本听不懂人话,除非你让我给它来一枪!”
鱼鹰直升机尾部的铁笼里,一只张牙舞爪的鱼头人正在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对在场诸位进行激烈的辱骂。
“BOSS要活的。”琴酒冷笑,“要是你不小心打死了……”
基安蒂只好烦躁地捶了捶铁笼:“安静点!混蛋!”
不仅没有起到作用,那只鱼头人骂骂咧咧的更厉害了。
科恩在旁边看着,默默地掏出狙击枪,掉转方向,枪托穿过铁笼的间隙,狠狠砸上鱼头人的脑袋!
鱼头人痛苦地嚎叫一声,满头冒金星地瘫倒在笼子里,如他们所愿地安静下来。
基安蒂:“……漂亮。”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还是没见到科涅克,他会不会易容后藏在了人群里?”伏特加道,“警用直升机已经降下去了,应该是去营救那些人……”
“基安蒂,过来开枪;科恩,你继续盯着货。”琴酒露出一个冷笑。
伏特加大惊失色:“大哥,真的要现在就开枪吗?另一架直升机一直在盯着我们,他们很可能趁机打过来啊!”
“那就跟他们打。”
听说能开枪,基安蒂立刻兴奋地跑过来:“要打谁?能直接打死吗?”
琴酒很想说随便打,打死一个算一个,但想到这次那位大人强调的必须要留活口的命令,只能皱着眉头,勉强道:“目标随你们选择,但记得不要命中致命部位——这是BOSS的命令。”
基安蒂立刻无聊地嘁了一声,蔫巴巴地调整着手中的枪:“不知道科涅克那家伙干了什么,才让BOSS下令活捉他……其实我对他印象还不错。”
他俩之前还有过非常愉快的交易——清理任务换琐碎日常,基安蒂不要太喜欢,只是自从科涅克那个外围成员小助手死后,就没这种好事了。
“看在我们老交情的份上……”她露出一个嗜血的笑,“我会小心地给他留上一条命的。”
砰!
枪声骤然响起。
-
在国外枪林弹雨里练就的直觉救了茂木遥史一命,他立刻向前一扑,子弹擦着他的手臂射进泥土里。
“别在这时候上直升机,那就是个活靶子!”他朝其他人喊道,“都散开去找掩体!”
直升机上的警察显然也意识到什么,对方拿出对讲机,接通了通讯。
“他们派出了狙击手,我们营救民众的任务遭到了阻碍,不过其中似乎有有经验的人在,他们分散进入森林了。”他汇报道,“目前还看不出对方的目的,似乎是在无差别射击。”
“……我知道了。”
安室透挂断通讯,凌厉的眼神透过玻璃,直直看向那架明显不属于警方的鱼鹰。
“降谷先生,我们要在这里和对方开战吗?”风见裕也问道。
没来得及等到回答,震耳欲聋的声音便在直升机下方响起,甚至一度与螺旋桨的噪音并驾齐驱。
风见裕也趴在玻璃上,震惊地张大嘴巴。
“黄、黄金——”
阴沉的黑夜不知何时已经褪去,细微的晨光照亮了这栋模样大变的建筑:
西洋式的外观尽数脱落,露出其中纯金搭建的墙体,在朝阳的照耀下显得金光灿灿,华丽无比。
茂木遥史咂舌道:“竟然整栋建筑都是用黄金做成的吗?真是难以想象的奢侈啊。”
白马探躲在树后,安抚着愈发焦躁的老鹰:“华生,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是有什么要发生了吗?”
在躲开狙击手的锁定后,柯南带着一定要跟上来的毛利兰小心翼翼地走在树林里,反其道而行之,返回别馆的方向。
毕竟,他们到现在还没见到毛利小五郎的人影。
柯南一边安慰着焦急的毛利兰,一边看向璀璨的黄昏之馆,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黄昏之馆是完全由黄金构成的……”他忍不住喃喃自语,“也就是说,在这个语境里,「黄昏」可以被视作是与「黄金」等同的替代词……”
“所以’身携黄金者‘也可以认为是……那家伙……不会吧?!”
在为这个猜想心惊肉跳之际,眼前变故徒生。
——那完全由金子构成的奢华建筑,忽然从某一角开始倾倒、坍塌。
柯南一惊:“发生什么了?”
在建筑隆隆的倒塌声中,他带着毛利兰飞奔向那个位置,当他们赶到时,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一片烟尘中不断呛咳。
“咳、咳咳——!”毛利小五郎的大嗓门在其中显然尤为明显吗,“啊——太好了!出来了!终于得救了!!”
千间降代揉着老腰:“咳……哎呀呀,对于我这把老骨头来说,可真是有点太折腾了。”
石原亚纪扶着树干,有些气喘吁吁的:“您、您没事就好……”
“爸爸!”见到对方平安无事,毛利兰才放松下来,“还有千间女士,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柯南跟着一起跑过来,顾不得解释什么,直白地问道:“学——那位草野哥哥呢?你们有没有人看见过他?”
千间降代顿了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那位调查员先生啊……”她看向毛利小五郎,“沉睡的小五郎,是因为今天的冒险太刺激,所以失眠了吗?”
忽然被提问的毛利小五郎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我……”
“智者之书回归”,这应该是指幻象里青年留下的那本书。
“逢魔重现于世”,逢魔时既可以指代黄昏,也可以指代黎明——这句话既可以看作是说黄昏之馆重现于世,也能看作是说黄金的墙体在黎明时刻重现。
“在基督教的教义里,葡萄往往被认为是代表生命的果实。”千间降代缓缓道,“乌鸦衔杯、葡萄化汁——葡萄酒用圣杯盛装,这在圣餐中,代表神明的血液。”
而“与依兰达相反的孩子在摇篮前苏醒”……
“——Cthylla是让祂复生的摇篮。”
面具道:“她的一部分就在下面,我感受得到,你一定也可以,而我们可以通过这部分身躯,找到她被严密保护起来的踪迹。”
草野朔靠在墙边,地上华贵的建筑在不断崩塌,碎屑从天花板的裂痕落进通道,他们所在的位置却没受分毫影响。
这是他们跨越那堵断墙来到的地方。
虚空吞噬了一切,透过透明的屏障,可以看到脚下安静地躺着一截巨大的、带着吸盘与钩爪的触须。
这是Cthylla的一截腕足,从祂身上硬生生撕扯下来的一部分。
“这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面具诚恳地劝告,“你不应当阻止我,而该与我合作。”
“不好意思。”他揉了揉耳朵,“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无光的虚空里没有影子,无光的虚空里到处都是影子,细密的黑线组成一道道锁链。
“……我很遗憾。”面具低声说,浓郁的迷雾在这片空间里逐渐蔓延。
“你教了飞鸟井如何控制梦境,擅自从她记忆里拿走地点作为报酬,到这里前甚至没经过我的允许。”
草野朔道:“我很遗憾。”
“第二个谜题,或许并不是谜题。”千间降代缓缓道,“我猜,它的谜底只是一句对未来的告知。”
毛利兰懵懂地点点头,脚下忽然好像踩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她连忙向旁边挪开一步。
草丛里躺着颗星形的石头,似乎是先前外墙脱落时,跟着一起掉下来的。
石头上刻着五角星与眼睛的图案,从中心处裂开一道狰狞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