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常角度来说, 赤井秀一这番退让不仅顾全大局,还显得诚意十足。
对方曾经毫不犹豫地提出与草野朔对枪的要求,显然对自己的射击水平信心十足, 并存了与他一分高下的心思。
在两个人枪法水准都超过平均线的前提下,即便自信自己更强,也没有开口索要唯一的武器……
这是在向他示好, 同时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至于对方为什么愿意这样尝试,草野朔猜测, 大概是因为在之前的报复事件里,他并没有对FBI真正动手——阴差阳错之下, 给自己在赤井秀一那里积攒了点信誉分。
即便如此,没有宽广的心胸与出众的大局观, 一般人也不可能做到这点。
……可惜, 他不正常。
草野朔面无表情, 只要一想到在基地训练场的那个晚上,他就觉得整条手臂都在幻痛。
开那么多枪真的很累人啊!
换做是其他人, 为了保命, 就算不会用,或许也要将枪死死攥在自己手里当保命符。
但草野朔十分清醒,他的目的既不是杀光这里所有人,也不是苟过多少天——
他是来探索的, 在没有威胁的前提下, 开枪就意味着暴露。
时候不到, 他绝不会扣动扳机。
还不如送给赤井秀一, 如果对方开枪,势必会吸引火力,刚好方便他趁虚而入。
不过现在, 既然对方表达了真心合作的诚意,草野朔也会重新考虑计划。
只要不妨碍他,好用的工具人……朋友总是不嫌多嘛!
没过一会儿,狱警带着他们拐入一条长廊,两侧整齐地分布着无数个方形房间,透过透明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牢房的内部情况。
比如,此时此刻,他们一路经过两侧房间,却并没有在里面见到任何人。
草野朔状似随意地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他不方便开口询问,赤井秀一就没这个顾忌,不停左顾右盼,随即大大咧咧地开口:“怎么都没人,不会只有我们几个住户吧?”
身侧狱警轻蔑地看他一眼:“别想着打歪主意,这跟你没有关系。”
说着,他们来到一间明显无人居住的房间前,玻璃门自动打开,狱警粗暴地将人向前一推。
“老实待着。”
见身边狱警似乎都在看热闹,草野朔便也光明正大地停住脚步,看赤井秀一被推得一个踉跄,站稳后转过头,用阴森的视线盯着狱警瞧。
能拿到代号的组织成员,每人都有一手表演阴间滤镜的绝活。
那名狱警被看得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随即反应过来,顿时因为羞恼而满脸通红。
虽然对方据说是凶恶的连环杀人犯,但那又怎么样?
还不是被手铐铐着,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狠狠补了一脚,将对方踹得后退几步,贴到墙边。
狱警啧啧两声:“你也不怎么强嘛,真是白长一身肌肉。”不知道怎么杀的人,该不会那些人都被这虚假的肌肉吓住了吧?
不仅没人上前制止,还都在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草野朔站在他们身侧,向赤井秀一投去叹为观止的眼神。
好会演,不愧是敢用苦肉计当敲门砖,混进组织的男人!
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交汇,赤井秀一面色不变,心中却有点疑惑。
那个眼神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他还是不能确定对方的想法。
正思索间,已经又有两名狱警走上前,掏出配枪对准了他。
“明智的选择。”有同事帮忙掠阵,第一名狱警放心地上前解除手铐,“第一天来就得罪狱警,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语毕,三人面对着他退出,直到玻璃门牢牢锁死,才放心地收回配枪。
“以后最好按规章来,不要节外生枝。”有人提醒道,“这可是连环杀人犯。”
第一名狱警不在意地摆手:“得了吧,看他的样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杀的人,而且……”
他没说完,不过看其余狱警的模样,显然彼此心照不宣。
对方明显并不赞同,不过反正没出事,其他人随口劝了两句,就也没有再说。
草野朔津津有味地看完,三名狱警打过招呼后直接离队,只剩下两名狱警,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比起对待“胜山传心”的粗鲁,这些人对待“景浦参平”的态度,反而偏向于忽略和无视。
不关注,也不为难。
看了一眼手上的手杖,草野朔感到有些耐人寻味。
这可不是一名越狱成功、又被重新抓捕归案的犯人应得的待遇。
等又经过一段距离,他们终于在另一个房间前停下脚步。
距离赤井秀一被关押的位置,隔着二十一个小房间,还是对角连线。
记下这些不知是否有用的信息,草野朔抬头看向房间内,随即立刻理解了这些狱警的区别对待。
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桌面上散乱的草纸。
“局长。”
身侧几名狱警立刻行礼。
闻言,对方并没有起身,而是将手中的纸张放回原位,在地上轻轻一蹬,令转椅180度旋转,正对着他们一行人。
再看对方的脸,十分眼熟——正是可疑的调查对象,这里的最高执行长官,早濑浦宅彦。
“这里不用留人。”他温和地对几名狱警道,“回去工作吧,辛苦你们了。”
与此同时,草野朔熟练地叉掉眼前的弹窗。
虽然控制能力大有进步,但在情绪激动的时候,飞鸟井木记还是会控制不住,故态复萌。
他们早晚要和早濑浦宅彦正面对上,草野朔预想过这样的场景,也同样考虑了飞鸟井木记的反应,却的确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在房间等着他——或者说,等着景浦参平。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早濑浦局长。”等狱警尽数走人,草野朔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刺耳,“没想到,您会特意在这里等我。”
“是吗?你真的没想到吗?”早濑浦宅彦不紧不慢道,“我早说过,你会回来的。”
这是演哪出?
听这意思,景浦参平原来是靠走后门越狱的啊?
不过想想也是,对方这个战五渣水平,除了出其不意拿手中拐棍敲人,也没有别的长处,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凭借自己越狱……
虽然做出猜测,但草野朔毕竟不是当事人,随意接话很有可能翻车,还是应该迅速将话题拐向自己熟练的领域。
他阴恻恻地冷笑一声:“你难道没听说那场山顶大火?”
不等早濑浦宅彦回答,那张狰狞的脸上便透出些许扭曲的狂热,本人更是上前一步。
“我成功了,我的道路是正确的!”草野朔振臂高呼,“身为我主忠诚的信徒,我与祂在那里有一场心灵上的沟通!”
早濑浦宅彦:“……”一段时间不见,这人好像病得更重了。
“然后呢?”他双手交叠,手肘抵在扶手边,“你见到了神明,神明又赐予了你什么?”
“我没有见到祂的真实面目,我还不够资格见祂,那里更不是最终的地点。”
草野朔顿了顿,咧开嘴巴,大笑起来。
“我与祂……我们会在最终的真理之地再度重逢!”
虽然不知道真理之地是什么,总之先倒出来就对了。
要是对方知道,他白得一个情报一点不亏;要是对方不知道……
“真理之地?”早濑浦宅彦不动声色,“什么地方?我倒是可以派人去看看。”
看来他不知道。
草野朔果断婉拒:“不虔诚者,不配踏入我主的圣坛。”
意思就是在座各位除了我都不配,其实一点也不委婉。
早濑浦宅彦觉得,他跟这个疯子真的没什么可沟通的,如果不是留着他还有用处……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争执,话锋一转:“你在公安的地盘里待了那么久,他们都问了你什么?”
说这话时,他眸光深邃,显然并不好糊弄。
草野朔微微扬起下巴,高傲道:“这些可悲的普通人,可怜地坚守着他们愚昧的观点,即便我主神迹摆在他们面前,也死守着无知不愿动摇。”
早濑浦宅彦十分熟练地过滤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容,提炼出中心要点。
意思就是,公安也把这家伙当疯子,把他说的话当作胡言乱语。
如果是这样,反倒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因为他在做的事摆在普通人面前,听起来就和景浦参平的追求一样……
一样的不靠谱。
就算秘密泄露,那些人也不会第一时间相信,反倒会将时间花在查证与怀疑上,他太熟悉这些流程。
没看他明知道公安对他起了疑心,却仍不紧不慢、维持着自己的节奏吗?
他在警局多年,有资历,有人脉,更是掌握着这里的武装力量,没点有份量的证据,绝不可能轻易将他拉下马。
看那些公安,费尽心思地在门口打转又怎么样?最后还是只能无奈地打道回府。
当然,要是知道送进来的三个全是内鬼,他大概就笑不出来了。
“没有别的了?”早濑浦宅彦眯着眼睛,不紧不慢道,“景浦先生,要知道,我对您一向宽容,这却不是您一再挑战我底线的理由……”
草野朔完全没被他唬住,阴阳怪气地笑笑:“你不也猜到他们会问什么无聊的问题吗?很可惜,我对这些俗事一概不感兴趣,你也不用试探我是否出卖过你。”
他将话说得很明白,但这些还不够,不足以彻底取信眼前的男人。
“不过……”
他直接丢下专门为对方准备的诱人饵料。
面目狰狞的男人移开视线,脸上竟透出些许感叹:“时隔多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了我的心魔。”
说完,他顿了顿,给对方留出插话的时间。
“心魔……”早濑浦宅彦看向自进来起,就一言不发的女人,眼中终于闪过一道精光,“啊,我想起来了,你告诉过我,你觉得这个女人和她很像……不过,你说过有哪里不一样来着?我倒是记不大清了。”
看他的表现,记不清就怪了。
既然对方知道景浦参平见过飞鸟井木记,却并没有告诉他真实情况,现在的应对反而简单。
“这些已经不再重要。”草野朔反而不再轻易松口,“总之,我又一次在梦里见到她,并且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她。”
他低低笑起来:“她一死,梦境便立刻结束,果然是我的心魔……还好还好,我当机立断动了手,否则……”
这段时间,早濑浦宅彦找飞鸟井木记找得头都大了。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他本来想过后去审问胜山传心,却没想到,这个留着备用的耗材,真的给了他一点意外之喜。
“是吗?恭喜你。”
早濑浦宅彦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还为他轻轻鼓掌。
而下一刻,他便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好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天前。”草野朔随口说了个日期,紧接着便道,“如果没事的话,我想要继续我的研究……”
闻言,对方缓缓地起身,矜持地向他微微颔首,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才慢悠悠地离开房间。
看着玻璃门缓缓合拢,草野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过了个困难成功的聆听。
门外,脚步声先是不紧不慢,紧接着忽然一个加速。
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