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景不知道开枪的杀手是谁。
杀手也很有可能不止一个。
礼堂里的人每一个都有嫌疑。
他现在距离杀手很近, 杀手只要多走几步就能赶到他现在的位置, 对他进行补枪。
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让礼堂里变得更乱, 这样他才能浑水摸鱼, 在杀手的眼皮底下溜出去。
这些考量在乐景跑去第一排的椅子后面躲起来的短短几秒内,就于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他躲在椅背后刚想要喊出声把场面变得更乱,就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有人开枪杀人啦!大家快跑!快跑啊!”
然后似乎是何静雯在喊:“先生在前面!大家快保护先生!”
这石破天惊的两嗓子在礼堂上空宛如炸雷般惊天动地, 原本就因为刚刚那声枪响而有些懵逼的学生们彻底炸开了锅!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汹涌的人群推搡着向大门口跑去。
乐景咬了咬牙, 现在就只能赌一把了。与其躲起来, 不如藏叶于林。他的衣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和他穿着差不多颜色中山装的学生还有很多。
他现在挤进人海反而会让那些杀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目标。
他起身加入推挤的人潮想要混出去。
就在这时, 有几个人拨开人海逆流艰难前进着, 一边走一边喊道:“先生!先生你在这里吗?刚刚的枪响是怎么回事?您没事吧?”
是何静雯和几个文学社成员的声音。
可是如此节骨眼上, 乐景现在谁都不敢相信。
他低着头,像条鱼一般艰难地在拥挤的人海里穿行着。
“先生!您没事吧?!”
傅柯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乐景充耳不闻, 就好像没听到似的闷头随着汹涌的人流向门口的方向蠕动着。
有谁突然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膀, 乐景反射性用力掰他的手指, 同时肘击狠狠向后捣去。
“撕!疼疼疼!”熟悉的声音传来:“先生,是我,我, 傅柯茂!”
这个声音倒是很耳熟,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乐景会放开他的手。乐景用余光打量傅柯茂, 看到他脸上浮满了焦急和担忧,不见一丝杀气。
要么他是一个演技高手,要么这件事和他无关。
乐景自认还算能识人,短短的几次相处他也算明白了傅柯茂傻白的内在,所以放开了他的手。
“离我远一点。”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礼堂里几乎低不可闻:“有人想要杀我。”
傅柯茂向来咋咋呼呼的声音这时竟然无比沉稳可靠:“我看到了,不用担心。”他紧紧贴上乐景的后背,微喘着说道:“我掩护你出去。我姓傅,他们不敢对我开枪的!”
若是不小心擦枪走火,枪口和子弹可不会管你姓什么!
可是如今也不是矫情的时候。所以乐景便对他点了点,认真说道:“我欠你人情。”
在傅柯茂的护卫下,乐景磕磕盼盼,终于挤出了礼堂大门。
门外都是无脑乱跑六神无主的学生,他们尖叫着来回问道:“怎么了?谁开枪了?”
“有人死了吗?”
“真有人开枪吗?”
乐景知道此时他也并没有脱离危险。他粗略地看了眼四周,想要找个偏僻的地方先躲起来。
“快报警!有人派了杀手来暗杀守夜人先生!”傅柯茂宛如护崽的老母鸡般把他护在身后,大声吼道:“先生被子弹击中受伤了!恳请各位义士护送先生去医院疗伤!”
此话一出,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便是一静,一时间无数道目光向傅柯茂和他身后的乐景看去。
乐景为傅柯茂出乎意料的发言而愣住了几秒,他气急道:“若是杀手有同伙埋伏在这里呢!”他拉住傅柯茂的胳膊肘,匆匆说道:“快,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乐景不知道他此时右肋擦伤处流出的血,已经从中山装被子弹割开的切口处漏了出来,血在衣服上晕染开大片黑团,如此形容在他人眼中看来无比狼狈。
此时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在思考各种各样的对策,痛觉已经被大脑下意识屏蔽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他调动用来警惕未知的危险了,他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受伤了。
傅柯茂头回脑子转的那么快,他又冲着蠢蠢欲动的人群喊道:“愿意帮助先生的同学,请互相背对着手牵手组成圆圈,把先生围在中间,我们有这么多人,杀手不敢对我们动手的!”
傅柯茂这话一出,立刻有不少年轻人积极响应。
就像那首诗中的一段话: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本来就是热血沸腾,容易被鼓动的年纪。青年人的热血也是最纯粹,最真挚,最难熄灭的。
只要一颗火星,这些还天真的相信着公平和正义,相信着邪不压正的少年人便会被轻易点燃,向这个冷漠的世界贡献心目中的光与热,哪怕自己被燃烧殆尽也不会后悔。
就比如那年五四烽火时被他们举起的火炬,也比如在邪恶力量开始践踏社会公义和法律的此时此刻。
“大庭广众之下进行暗杀,真是胆大包天!他们还有没有把法律放在眼里?!”
“有人在北大进行暗杀!校园本来是学习的地方,如今却被他们当做暗杀的场合。从今以后,我们北大学子可还能安心学习?可还有专家学者敢来我们北大开讲座?以后还有人敢说话吗?”
“诸君,我北大几十年清誉存亡尽在今朝!若不想让我们北大的名声蒙羞,我们一定要站起来保护守夜人先生!”
“这件事已经不单纯是你们北大清誉的事了。这是某些黑恶势力对法律和道德的赤裸裸践踏!我们保护守夜人就是在维护正义和法律!”
“如此义举怎么能少得了我们清华的学生?他们想要杀守夜人,就必须要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还有我们燕京大学的!我们也要来保护先生!”
乐景眼神复杂得看着这些年轻人英气勃勃的面容,心中涌动着格外复杂的滋味。
这就是他华夏的年轻人啊。
这就是百年前的00后们。
只要有这样的年轻人们在,那么无论遭遇多少次灾难,无论多少次跌落悬崖,这个国家都会逢凶化吉,重新爬上峰顶。
这些年轻人,才是华夏未来的脊梁。
接下来在北大校园里出现了格外罕见的一幕。这样特殊的一幕烙印在了无数人心中,事隔数年想起还会激动不已,成为记忆里的华彩片段。
十几个年轻人手拉手背对着组成厚密的人墙,用年轻的身体作为盾牌,把受伤的乐景围在最中间。
傅柯茂皱着眉头盯着乐景不断渗血的伤口,大喊道:“这里有没有医学生?先生好像中弹了,需要包扎!”
乐景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右肋的擦伤流了很多血。被他忽视很久的痛觉骤然出现,伤口火辣辣地泛着疼。
“医学生?有没有医学生?”‘人肉盾牌’们冲四面八方喊道,很快便几乎有几道声音同时响起:“我是学医的!”
“我是医学院的!”
在经过简单的搜身后,人墙裂开一道口子,放进去几个年轻的医学生。
此时北大是没有医学院的,所以这几个医学生穿着国立北京医科大学的校服,应该也是这次前来听讲座的学生。
他忍痛对查看他伤口医学生们说道:“我没有中弹,这些只是擦伤。”
医学生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有人说:“擦伤的话就简单了,我们这次过来也没有拿专业的医疗包,只能先对你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具体的更细致的治疗,你还是需要去专门的医院进行。”
在包扎过程中,陆陆续续有学生围了过来。在从‘人肉盾牌’嘴里听来了事情的全部始末后,这些学生们全都自发地围城人墙,把乐景一层又一层地围了起来。
他们手拉手,喊着响亮的口号。
“保护守夜人先生!”
“正义必胜!”
“舍生取义尽在今朝!同学们起来呀!”
在响亮的口号声中,越来越多同学从他们口中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所以这个最初只有七八个人的队伍越来越大,从最初直径不过三四米的小圆,逐渐变成直径七八米,乃至十几米的同心圆。
乐景众星捧月地被围在了正中央,傅帆林小心搀扶着他,有那么一刻他恍然找到了电视剧里老佛爷出行前拥后簇山呼海啸的感觉。
如此动静自然瞒不过学校里的教授。
很快便有教授赶来了,在从学生嘴里听到事情的全部过程后,这些或海外留学归来的天之骄子,或沉稳肃穆的中年人,或白发苍苍的老学究们沉默着围成了一个圈,用身体护住了最里面的学生们。
最后,一名步履瞒珊的老人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他坚定地站在了一层又一层人墙的最前方,苍苍白发在微风中微微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双臂,冲着四面八方看不见的敌人发出破音的嘶吼声:“老朽杨驹思,乃北大的校长!你们要杀的话,请先从杨某人杀起!”
下一刻,是不约而同的山呼海啸声:“吾等北大师生与校长共存亡!”
在全体师生众志成城的坚定信念下,警察终于姗姗来迟。
乐景也终于出了口气。不论杀手是怎么样的身份背景,当着国家的暴力机关警察的面,他们也不会猖狂到直接动手。
他也终于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