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尔夫又开直播了。
得益于异兽潮来袭,就算是主星普通雌虫也对前线战况投入颇多关注,因此这次直播间不仅仅是隶属于第五军团的军雌充当水军,在线虫数一路直线上升,弹幕几乎都在询问前线战况如何。
雷尔夫身为军团之长,自然有些威仪,一张脸不算帅气也称得上五官端正。
但亚特利恩看见他那张脸就想吐,赶紧转头去看睡容安恬的程叙洗洗眼。
“我身为前线最高指挥官,十分痛心地告诉大家,每天都有大量军雌牺牲,战场上的血几乎能淌成一条小溪,战况危急,也许我们将不得不请出雄虫阁下支援前线……”雷尔夫脸色沉痛,语气夸张。
但作为在前线奋勇厮杀的军雌,他这一番表演,让直播间大部分虫都相信了他的话。
雄虫体弱,自然不能去前线杀敌,可他们的精神力能够大幅增加雌虫的战斗力,精神力等级越高的雄虫能够发挥的作用也就越大,与雌虫产下高等级后代的概率也更大。
这也是虫族将高等雄虫奉为瑰宝的原因。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的叔叔死在了前线,他还没有见过雄虫……】
【每一位雄虫阁下都是虫神赐予我们的宝物,怎么可以让他们去前线!】
【天呐,我的雄主是绝对不会去的!】
弹幕瞬间爆发,不同型号的字体覆满画面,蕴含强烈情绪的感叹号密密麻麻,几乎要破屏而出。
雷尔夫悲伤地说:“假如没有雄虫阁下的支援,前线将有可能面临最坏的结果……而主星……”
【难道只有雄虫是虫,军雌就不是虫了吗?!】
【不去是灭亡,去了反而有可能赢得胜利!】
【我是雄虫,我愿意去前线!】
【楼上的阁下!您是雄虫之光!是虫族的希望!】
【我不同意雄虫去前线!!!】
亚特利恩一脸莫名其妙地看雷尔夫煽动弹幕情绪,不明白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弹幕开始爆发争吵,更有甚者言辞激烈,开始讽刺雄虫平时享受特权,现在却毫不作为。
放在平时,发出这种程度言语攻击的账号早就被封禁了,现在却仍然顽强地留在直播间上蹿下跳。
看来雷尔夫是有备而来,早早和雄虫协会通过气。
他没有第一时间安抚弹幕的骂战,而是画风一转,“其实,我们已经找到了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这个办法,不需要那么多雄虫阁下奔赴前线,也不会再让牺牲的军雌一天比一天多……”
“根据蝉族长老预测,圣虫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只要我们找到圣虫,就能解决这场危机!”
圣虫早就灭绝了,他雷尔夫在这儿放什么屁呢?
亚特利恩移开视线,懒得听他卖关子,他让八戒拿张毯子过来,轻柔地给程叙盖上。
“而雄虫协会的副会长帕特雷告知我,其实他们已经知晓了圣虫的身份!他就是第一军团长亚希莱斯的雄主——艾维斯!”
俯身给程叙掖毯子的亚特利恩动作一僵,“……”
他抬起头,视线锐利地盯着画面中还在喋喋不休的雷尔夫。
“亚希莱斯本虫也知道这个消息!他因为逃避心理陷入昏迷,至今不愿醒来!我作为目前的最高指挥官,对他这种令军雌可耻、令虫族蒙羞的行为向大家表示歉意,同时,我也希望假如艾维斯阁下看见这场直播,能够好好考虑,您身上肩负的,是亿万虫民的性命……”
雷尔夫说着说着,低头擦了擦眼圈,再抬起头时,已经双眼红肿,看得观众虫们好不义愤填膺。
【难怪换了最高指挥官,换得好!我支持雷尔夫军团长!】
【这个艾维斯,就是之前亚希莱斯藏在私虫星球上的那只雄虫吧?!】
【我在海登直播间见过那位阁下的容貌,不愧有圣虫之称……】
【亚希莱斯就不觉得羞愧吗?即使他不愿意让雄主涉险,但圣虫一事怎么能隐瞒下来?】
【以前他是我的偶像,现在我只觉得他是个懦夫!】
【圣虫……真的要让圣阁下去前线吗……他一虫就能抵上数千雄虫,是不是象征着他所受到的伤害也是几千倍呢……】
亚特利恩怒火中烧,对惺惺作态的雷尔夫咬牙切齿,握成拳头的指节“咔咔”作响。
“……嗯——怎么了?”程叙睡眼惺忪,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帮他盖毯子的亚特利恩面目狰狞。
刚睡醒的嗓音又低又哑,挠得某虫心痒痒。
亚特利脸上不自觉地换成一副柔和的表情,对程叙嘘寒问暖道:“我吵醒你了吗?再睡一会吧。”
黑发雄虫来到主星之后很久没有晒过太阳,原本野性诱人的蜜皮略浅几分,更显光泽透亮,浓密眼睫困倦地打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张了张,徒劳地只低低吐出一个“嗯”字。
亚特利恩的视线粘在那张他感受过温度的唇上离不开。
从里透出来偏深的嫩红色唇肉,饱满、柔软。
圣虫这件事简直把整个贝克莱家族推上风口浪尖,亚希莱斯还没醒,他也不想让程叙知道这件事,连个能商量事儿的都没有,亚特利恩一手撑头看着程叙的睡颜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先,他是绝对不会让雄虫去前线的,凭什么他家的雄虫就要代替其他雄虫过去?
况且,程叙从小在荒星长大,雄虫该有的待遇都没享受多少,真是个小可怜……
亚特利恩怜爱地亲亲黑发雄虫的额头,心里化成一滩水。
不过……亚希莱斯不在,程叙又睡着,只亲额头是不是有点亏了?
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亚特利恩心力交瘁,“罪魁祸首”睡得正香,于是金发雌虫心安理得地拿取属于自己的补偿。
天渐渐暗下来,亚特利恩开了一盏小灯,以免光线太亮。
但程叙还是醒过来了。
客厅光线昏暗,连带亚特利恩那头金发似乎也有些暗淡。
程叙想看看时间,没找到光脑。
“我光脑呢?”
亚特利恩一听见他的声音,笑盈盈地凑过来,“醒啦?”
程叙坐起身,推开怀里的金发,让八戒把灯开起来。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亚特利恩眨眨眼,面不改色地否认,“绝对没有。”
程叙上下来回打量他,语气笃定抛出一个结论,“你偷亲我。”
亚特利恩僵住,心虚地移开目光:“……”
程叙掀开毯子,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倒了一杯花茶喝。
“下次轻一点,我舌尖都发麻了。”
亚特利恩推过去一个空杯,趴在茶几上,灯光映出红眸里的倒影,嗓音含笑,“还能有下次啊?”
程叙又提起茶壶给他的杯子倒茶,“下次也得等我从前线回来之后。”
亚特利恩想也不想地愉快道:“好!”
等他回味过来后,脸拉得老长老长,“你为什么要去前线?”
难道雷尔夫那蠢东西说的话被程叙听见了?
他心中百转千回,努力地想办法让雄虫打消这个念头。
程叙没说雷尔夫,更没提圣虫的事情,他唇角勾起,笑得有点坏,理所当然道:“我要去找我的雌君啊。”
亚特利恩:“……”
他们是正经登记过的伴侣,虫律婚姻法承认的那种!
即使他不想让程叙去危险的前线,也找不到理由阻止他去见亚希莱斯这个雌君。
亚特利恩气急,雷尔夫的道德绑架,外界的争议,他虫的压力,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却没想到被他想保护的虫摆了一道。
“不行!你就是不能去前线!”亚特利恩倏尔起身,“我不限制你的虫身自由,主星哪里都可以去,但你绝对不能去前线。”
程叙若有所思,想到什么,觉得有点好笑,“你还没收了我的光脑?”
亚特利恩抿唇,憋屈道:“我只是暂时帮你保管……你出去玩的时候也记得做伪装,购物报我名字就好,账单会送到我这里来——除了离开主星的船票之外。”
他看起来很委屈,还不敢发火。
程叙出乎意料地没坚持,很轻易地松口,“好吧,那你可要好好帮我保管。”
“你不生气?我拿走你光脑,还不让你去见亚希莱斯……”
“难道你希望我生气?”程叙用奇异的目光看他,“我第一次见到喜欢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的。”
黑发雄虫情绪稳定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亚特利恩又开始愧疚,“等……过一阵子,我……”
他似乎想给他一个承诺,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亚特利恩不想骗他。
程叙看着金发雌虫落荒而逃的背影,起身回了房间。
他拉开一只抽屉,找出一颗小小的按钮,长得很像亚特利恩送给他的伪装按钮。
“天呐!你终于想起来用它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长──我的意思是,你个土包子,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你打扰了我的狂欢时刻!”
这枚小纽扣模样的通讯器信号意外得好,程叙甚至能听清楚嘈杂背景音中雌虫向拉塞尔献殷勤的声音。
“很抱歉拉塞尔,假如不是需要你的帮助,我是绝对不会来打扰你的。”
拉塞尔咬牙切齿道:“……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我们的圣虫阁下一条也没回我!”
“我的光脑坏了。”
“贝克莱家虐待你吗?连个质量好点的光脑都不愿意给你买?”
“不,反正我也不太习惯用光脑,幸亏有你给的通讯器──我想去一趟前线,不惊动其他虫,听说你们特纳家族在主星有好几个港口……”
拉塞尔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你疯了?!你现在应该好好呆在家里!你知道现在有多少虫希望你去送死吗?!”
“拉塞尔,我只是觉得,就算送死,我也要在死前见到我的雌君一面。”程叙轻笑道。
“……你……居然……还是个恋爱脑虫……”拉塞尔语调古怪,“还是亚希莱斯那么个冷冰冰的家伙……真是不敢置信……”
程叙坦然承认这个名头,“你能给我安排一个星舰位吗?越快越好。”
“好吧……假如你坚持的话。”
第二天。
程叙出了门。
等他上了悬浮车,亚特利恩才偷偷摸摸现出身影。
现在主星四处都在议论圣虫的事情,黑发黑眼的容貌太特殊,他看见程叙按他昨天说的做了伪装才出的门,稍微松了口气。
即便做了伪装,那道背影还是肩宽腿长,比例好得惊虫,气质更是超然,让亚特利恩又胡思乱想,担心有不长眼的虫会调戏他,索性鬼鬼祟祟跟在程叙后面。
一路上程叙回了好几次头,看得亚特利恩心惊肉跳,险些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终于到达目的地,他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这里是……特纳家族势力范围内的港口!
港口!
亚特利恩心脏狂跳,面色发白,一边安慰自己没有光脑买不了票,一边拔腿往程叙那个方向跑。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程叙接过了工作虫递给他的票。
这是哪里来的票!!!
大概星舰的启动之前还需要一点时间。
程叙不慌不忙,神色从容,悠哉悠哉地站在那里和工作虫闲聊。
“你好,现在离星舰结束检票还有多久?”
这年头不带光脑出门的虫也是少见。
工作虫的面上没表露出来,尽职地回答他:“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程叙微笑着礼貌道谢。
这时,他的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力!
金发雌虫喘着气,死死地把他搂在怀里,力道大得让程叙有点吃痛。
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亚特利恩浑身都在颤抖,抖得很厉害。
“你骗我。”
程叙头一次听见亚特利恩的语气这么冷,在这一刻像极了亚希莱斯的口吻,不过亚希莱斯也从来不会向他展现这份冰冷。
“我出门做了伪装,也没有用你的钱买船票。”
所以,哪里骗了?
亚特利恩身体僵住,力度也放轻了,程叙很轻易地推开他。
金发雌虫一点反抗都没有,程叙甚至都没有用力,他就自己松开。
他已经习惯被程叙推开了,每次都是这样,凑过去,然后被推开。
温热的液体沾到程叙的唇边,酒红色的眼瞳底部积起一小层透明液膜,泪光闪闪,亮得很刺眼。
亚特利恩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只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抛弃他的狗。
程叙说:“别哭。”
亚特利恩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残胎,他和亚希莱斯,原先是一颗完整的虫蛋。亚希莱斯在分裂的那一刻就吸收了更多的营养,所以先于他破壳,实力强大,战功赫赫,年纪轻轻就是第一军团长,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亚希莱斯差。他在地球长大,在程叙破壳这一年穿越到虫族,他甚至在心里窃喜,坚信这个巧合是上天安排的命运。
他从小不服管教,亚希莱斯参军,他就去从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他缔造一个商业王国之后,贝克莱家更是越过亚希莱斯把继承之位传给他。
亚特利恩·贝克莱,是贝克莱家的继承者,是商业巨擘,绝不会被冠名为“亚希莱斯的弟弟”。
除了在面对程叙时。
他的脾气绝对算不上好,所有让他吃过亏的虫都早已在主星消声匿迹,从没有虫敢戏弄他。
除了现在。
听了那句“别哭”之后,金发雌虫的眼泪反而大颗大颗往下掉,他咬着后槽牙,词句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你可真是好样的,艾维斯。”
明明在掉眼泪,说出来的话却硬邦邦的。
“亚希莱斯有什么好的?那张脸吗?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那个军团长名头吗?他甚至不能陪你逛街……”亚特利恩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不可闻,语调破碎,“能不能别去,就当是为了我……”
他不知道自己在雄虫心里有没有哪怕一丝分量,还是选择生生地剖开自己的胸膛把一颗炙热的心献给他看。
就当是为了他……
酒红触角安静地蛰伏在发顶,亚特利恩满脸泪水,眸光哀求,像一个被情绪填满的鼓胀气球。
“我得去。”程叙用指腹擦掉他脸上的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快走吧,我一直在等你,马上要停止检票了。”
他把两张票塞到亚特利恩手里,“你也得和我一起去。”
“啪——”
气球立刻被戳破,不停哧哧向外漏气。
亚特利恩愣愣地捏着自己手里两张票,回不过神来。
愣愣地跟着程叙登上星舰,愣愣地坐到座位上。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干嘛费这功夫,我们家自己有星舰啊。”
程叙问:“我说了,你会和我一起去?”
“……不会。”别说和他一起去了,连程叙他都不会放。
这个结果太过意想不到,亚特利恩一时间心绪复杂,心里又甜又涩,一会儿想程叙居然还是要去见亚希莱斯,一会儿又想程叙早就买好双份票,会不会是舍不得和他分开,纠结无比,实在没有多余心思去考虑其他事情。
程叙时不时抬眸看他一眼,手里捏着一团陶泥。
亚特利恩注意到他的目光,视线落在他手里初具雏形的小陶像上。
这是……在给他做小陶像?
他又惊又喜心里甜滋滋的,整颗心像一粒蓬松柔软的棉花糖。
他特意脱掉外套露出无袖背心,绷紧性感的肌肉线条,假装不知道程叙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程叙没再把目光分给他,专心致志用小刻刀雕刻。
亚特利恩登时有些不得劲,故意开口问:“你在做什么呢?这么认真?”
程叙没看见他满怀希冀的目光,头也不抬道:“给亚希莱斯的见面礼。”
和亚希莱斯共用一张脸,自作多情的亚特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