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扬起下巴点了点浴室的方向,问钟桓:“你先还是我先?”
钟桓浑身上下全是土,连那张脸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就没一处干净的地儿。
程叙倒是比他好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钟桓抹了把脸,“我先!”
程叙脱得只剩下一件背心和长裤,脱掉外套之后,上半身肌肉线条利落分明,和沾满尘土的下身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了不弄脏地面和墙壁,他站得笔直笔直,在前线除了训练就是吃饭睡觉,很少有使用智脑的机会,除了每周定期的一次统一发放,就必须自己打报告申请。
程叙百无聊赖地把这个寝室的角角落落扫视了一遍,他身高腿长,没有什么视线盲区,几乎是瞬间,他就察觉了不对劲。
程叙歪了歪头,把那个小东西的全貌收入眼中,上面还刷了和寝室墙漆同色的颜料,只微微突出来一小块,假如没有像程叙一样闲得无聊到欣赏墙角的人,它绝对不会被发现。
程叙轻轻一跃,伸手一捞,成功勾到了那个小东西,他翻来覆去地打量。
有类似出音孔之类的密集小洞,形状小巧,并且藏的位置……
程叙凑近那个出音孔,起了玩心,“喂,喂喂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话音刚落,门“咔嚓”一声打开,沈司祈惨白着脸捂着耳朵跌跌撞撞,一个踉跄半跪在地。
程叙望了望沈司祈耳后那一截明显的耳机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迷你军用录音器:“……”
完了。
沈司祈不会是来杀他的吧?
程叙紧急头脑风暴,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在宿舍里说过什么骂沈司祈的话,想了半天,才确定——
他好像每次都是在心里骂的。
程叙精神一振,把录音器藏进自己的口袋里,动作轻柔地扶起沈司祈,毫不心虚道:“你没事吧?”
沈司祈不吭声,他在卫似泉的办公室里听见了程叙和钟桓的“密谋”,现在面对着程叙,他没办法说出半个字,连张嘴都困难。
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程叙怎么能够这么坦然?怎么能够还是这么一副无辜的模样?
沈司祈咬紧牙关,一天内心情大起大落,脑子里从程叙奋不顾身替他引开火力的画面到钟桓和程叙在宿舍里商量要取得他的信任……
他头脑一片空白,任由着程叙把他搀扶住,手已经下意识移到了腰间。
程叙眼睁睁看着沈司祈从腰间摸出一支木柄,他知道那是什么。
伸缩光刃。
据说这玩意儿采用极其稀有的火山矿岩和太空能源物质作主材料,造价之高昂,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得起的,富豪权贵一般用来收藏展览,也只有财大气粗如皇太子才会把它用来作防身武器,假如沈司祈拿出这柄刃的时候不是对准他,程叙一定会好好地趁机欣赏一番。
程叙眼疾手快捏住沈司祈刺过来的手,可沈司祈的目标是直取他胸口要害,轻薄锋利的刀片已经刺破胸口的布料,刺入皮肤!
伸缩光刃果然名不虚传!
这玩意儿刺进人体之后,居然还会继续向前延伸!
程叙——一个被能源枪射中都不吭声的男人,现在额上直冒冷汗,他迅速一个手刀劈晕神思恍惚的沈司祈,龇牙咧嘴地把那柄刀刃拔出来。
按理说这种时候不能轻易移动这种深入伤口的凶器,但是程叙再不动作,那柄刀怕是能把他的心脏雕成一朵花,到时候等钟桓洗完澡出来,他的尸体都凉透了。
浴室的水声恰好停了,钟桓应该也快出来了,电光火石之间,程叙回想起他和钟桓的对话,瞬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程叙觉得自己都冤死了!钟桓这个傻子,在宿舍里大声密谋,沈司祈这个疯子,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但他程叙,何错之有啊?!
胸口的血液缓缓染红白色的背心,从指缝间淌出来,程叙吃力地缓缓蹲下身,捡起那柄刚刚还插在自己身体里的刀刃,刺进沈司祈胸口里。
算了,要死一起死好了。
“啦噜啦啦噜啦,噜啦噜啦嘞~”钟桓用毛巾擦着头发,哼着小曲儿走出来,等他看清外面的场景的时候,简直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刀下留人!”
钟桓冲过去,一把握住程叙的手拔了出来。
他大惊失色,“兄弟啊!上面任务是让我们获取他的信任,你怎么就直接取人家性命呢?!”
程叙示意他往下看,半真半假道:“他发现我们的身份了,我这是正当防卫。”
钟桓这才看见程叙身上的血,又听明白他的话语之后,一张脸顿时吓得面无血色,看起来比程叙更虚弱,“那怎么办?!我们!我们快逃走吧!”
程叙:“……”
程叙还没说话,钟桓已经迅速套上了衣服,开始手忙脚乱收拾行李,他像个陀螺一样在宿舍里转悠,看得程叙眼晕。
中途沈司祈由于剧痛醒来过一次,两人四目相对,只见他的眼里燃烧着愤怒与痛恨相交织的焰火,几乎要将程叙生吞活剥!
程叙面无表情地再一次把人打晕。
他沈司祈有什么好愤怒,有什么好痛恨的?他做的最过分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回刺他一刀,程叙捂着胸口,视线停留在“宋祈”这张脸上,眉目深邃,鼻梁高挺,是挑不出错处的帅气。
但他知道这张脸下的真实面目,眉带一分凌厉,眼是眼角尖翘却不风流的桃花眼,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脸上流露着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高高在上,但他也本该如此——尊贵显赫的出身,卓越出色的能力,知情识趣的准皇子妃……
程叙闭了闭眼,一点点把某样东西彻底从心底拔出去。
“快快快!我们走!”
钟桓这家伙速度还挺快,不一会儿,就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了,程叙定睛一看,发现他连他的都一起收拾了,动作娴熟得像个专业打包员。
寝室里没有医药箱,钟桓撕开干净的衣服给程叙包扎,还泪眼汪汪地鼓励他,“兄弟!坚持住!对面就是联邦政府管辖地!我带你回家!”
钟桓凄凄哀哀,宛如下一秒程叙就要气绝身亡。
程叙道:“……我这不是致命伤。”
“现在这个时间点,防线守卫应该会换一次班,中间我们有三分钟左右的行动时间。”程叙有条不紊地部署逃跑策略,“我知道一个隐蔽的地方,我们可以从那里回到联邦。”
钟桓闻言嘴巴张成一个“O”型,满脸写着“我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程叙心想:那当然是因为自从沈司祈来了之后,我每天都在想怎么逃跑。
“还有两分半。”
钟桓立刻动作麻利地搀扶起程叙,两人悄悄摸摸往防线的方向走。
“隐蔽的地方?”钟桓不可置信地打量着眼前这棵高达两米多的大树,又转头看向伤员,“你确定你能爬上去?”
程叙一声不吭,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然后,“嗖嗖嗖——”往上爬,没几秒钟就消失在绿叶浓密的树冠中。
“快点,还有一分半。”程叙的声音从顶上传下来。
钟桓捋起袖子,心中无限雄心壮志,一跃而起,抱住了树干。
五秒后——
“你在干嘛?”
钟桓傻眼,“我、我不会爬树……”
程叙:“……”
程叙原路返回,递给钟桓一只手。
钟桓脸上挂起抱住大腿的感动笑容,同时又开始惭愧自己居然废物到需要一个伤员来帮他。
无奈程叙受了伤没什么力气,钟桓又牢扒着不放,一时半点没什么太大进展。
远远的,已经传来脚步声。
钟桓一惊,抬头看向程叙道:“要不你先走?”
他神情慌张,语气悲壮,但手上毫不犹豫地更加攥紧了程叙的手。
程叙:“……”
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要守卫不瞎,就能直接看见挂在树上的钟桓。
钟桓一着急,整个人往上窜,不知怎么的,人就到了树上。
此时,守卫也到了树下。
程叙和钟桓大眼瞪小眼。
程叙面无表情:你不是说不会爬?
钟桓努努嘴,用眼神询问道:现在怎么办?
程叙回看他:等。
这一等,就是十五分钟,程叙淡定地把流出来的血往树干上擦,等到守卫又一次交接的时候,他的血已经大面积染红了数条树干。
钟桓大惊:“你不是说你受的不是致命伤吗?”
程叙:“……没关系,只是暂时失血过多……”
两人跳到防线外,程叙一落地就趴在了地上,毫无动静,宛如一具尸体,钟桓目瞪口呆,赶紧把人背起来往联邦的方向跑。
帝国这边的守卫还在交接,但联邦那方防线也有哨兵值守。
一枚光弹不偏不倚打在钟桓脚前,炸出一个深坑,冒起来的尘土把他染得灰头土脸。
钟桓一边咳一边对哨兵怒目而视,嘴里骂道:“我靠!我刚洗完的澡啊!”
哨兵正要再攻击,突然见到从帝国跑过来的那个人遥遥对他比了个手势,这是联邦人通用语,他迟疑地放下枪。
钟桓好不容易跑进自己家门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
钟桓:“……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程叙朦朦胧胧听到这么一句怒吼,微微睁开眼,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他的最后一个想法是,钟桓究竟是谁?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松软的床铺上,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
房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不可能!他明明是个情报人员!”
“我已经查清楚了,联邦情报局没有这个人,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帝国人,不折不扣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