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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慢慢哭别噎着 观冥 2597 2024-07-22 12:50:14

五月,林沛然离开自小长大的地方,去了B市。

B市才是他的家乡,虽是南方,却有着比北方还要寒冷的湿冷冬天,和胜过北方数倍炽热的艳阳。

只因林沛然外婆年纪大了,不能长途迁徙,在北方打拼了半生的林家父母尽管有能力,却不方便带全家搬回故土,所以林沛然的家才会安在C市。

但林爸林妈其实一直都想回家乡生活,他们几年前就在B市买了房子,落在林沛然名下。

林沛然那时还没出国,一边读书一边忙装修,硬是说服了爸妈把家里两间卧室装成了工作室。调音台、合成器、鼓组、麦克、隔音玻璃吸音海绵……各种设备一应俱全,他还专门花了大价钱把录音室单独做了地板悬空,全六面真空隔音层,就算在里面闹得震天响,楼上楼下也察觉不到。

为了确定不扰民,郑文轩那时还陪着他,在大冬天来来回回做了半个月的寻访调查,询问楼上楼下的住户工作室的声音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林沛然摸着自己那些吃了不少灰的“老伙计”,心里不禁有些怀念。

大学时,他这间录音棚是附近四所高校炙手可热的“练团室”,不少玩乐队的乐手都会向他租用场地,在隔音间里放肆燃烧梦想、燃烧青春。从他这里走出去的校园乐队,也不乏去了大舞台的“潜力股”。

林沛然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如果不是跟郑文轩弄成了这副尴尬样子,也许大三那年,他们的乐队就已经站在面向全国的音乐节上……

可惜,散了就是散了,林沛然去了国外,工作室也尘封起来,乐队甚至没有谢幕演出……一切就像他和郑文轩的关系那样,无声之中就好似什么都没了。

林沛然掀起那些落满了灰尘的罩布,一点一点,花费整个下午细心给乐器们调音。听着它们熟悉的音色,仿佛就又回到了当初一起肆意玩音乐的日子。

空气冷冷清清的,早没有昔日被一大群摇滚青年燥得火热的那种氛围,但在这样的空间里细品起来,却像歇斯底里的重金属忽然切入了清澈如流水的钢琴曲,让人回味着当时喧闹的同时,又忍不住贪恋着现下奇异的、抚慰人心的空灵与安静。

林沛然拿起了他的鼓棒,慢慢打着全身放松的爵士,跃动的节奏起初还有点生涩,越打,就越淋漓。

他按下录音,把工作室里的鼓点实时传达到郑文轩那里去。

郑文轩听完几条滚奏,有点意外,又有点难掩的兴奋和激动,“可以啊,这么久了居然没退步?”

林沛然嘴角扬了起来,但没有回任何话,而是放下鼓棒开了合成器,随手按了几个键,顺着意识就弹起了夜愿的《Escapist》。

这是他们乐队第一次练团时演奏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深深刻在记忆里。

郑文轩在那头听着听着,就察觉到了点什么。

林沛然弹完几个小节,顿了顿,又抱起吉他摸索了几下。他不再费事录长音频了,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去。

郑文轩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吐槽他:“噗……你这《Fight》比押尾差得太远了,这要让墩儿听见不得笑话死你。吉他还是算了,不是哥嘲讽你,真的太丢人了哈哈……”

墩儿是他们以前乐队的吉他手,林沛然一个打鼓的,学别的乐器不过是编曲配器需要,专精自然是谈不上。押尾的《Fignt》几乎被每一个偏执指弹的吉他手奉为必练神曲,林沛然弹这个,也不过是因为他只练过这首而已。

他对此并不在意,磕磕绊绊崩完一曲,练团室和手机同时安静下来。

郑文轩在网络的另一端,感慨似的喃喃道:“好像Emmm……还少点什么……”

林沛然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才跟他说:“你的贝斯想你了。”

“哈哈哈哈哈是这……”

郑文轩笑着笑着,笑声发送到千里之外,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有点艰涩。

他知道,林沛然这是回B市了。

不是他的贝斯想他了,是林沛然想见他。

林沛然……想见他。

如果是在前天,那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就是喜事成双;但现在,郑文轩有点不那么确定……

林沛然的学业明明还有一年,为什么会突然回国?回国了又有什么烦心事要找白玉喝酒?他现在回了B市,究竟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他无法确认,也不敢去确认。因为“确认”这件事本身,就是高度的危险。

郑文轩的内心毫无疑问是雀跃的,可是有些事情,并不能由着性子来。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少年终要成长为男人,男人的肩上所背负的重量,很多时候,并不可以分给别人。

郑文轩想了想,忍着心情岔开了林沛然的话题:“……对了,之前白玉……”

“你不用记挂,我已经替你跟他道过歉了,”林沛然接道,“不过你要是实在良心发现,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好好跟他再赔个罪。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虽然高冷的一批,但其实很好说话……”

郑文轩知道自己那天有点口不择言,听林沛然说他替自己给白玉道歉,心里有点暖,又有点没由来的嫉妒白玉那小子。

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主动往前迈进一步:“其实…其实那天我的确是有件好事想告诉你的……”

林沛然心里那丛火苗缓缓又升了起来,他压抑住忐忑的喜悦,轻松笑着问:“现在舍得说了?”

郑文轩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我五一之后,大概会被调到B市的分局调研一阵子,可能呆一两个月……也可能以后也就留在B市了也不一定。”

林沛然听了一愣,随即心脏就狂跳起来。

然而很快他就感到有些古怪:“D市才是总部吧?你这算是被贬了?被贬算什么好事?”

郑文轩支支吾吾解释说:“D市大佬云集,混不出头呗……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去下面反而轻松些。”

倒也是这个理……林沛然被他说服,便没有追问。郑文轩肯告诉林沛然他要来B市,已足够令林沛然欣喜若狂——这起码说明,郑文轩不再躲着他了。

他不知道现在提这个合不合适,但此时此刻,林沛然罕见地没有克制自己,遵从本能开了口唤道:

“渣文……”

话只说了个开头,就被他吞进了喉咙,尾音空荡荡在房间里回响着。

他害怕自己一时得意忘形,会从云端坠落下来。

“………”

“…………”

长久的沉默,换来的是同样长久的沉默。

他没说出口,可郑文轩依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沛然知道,沉默,是郑文轩给出的答案。

还好没有真的说出口,不然……林沛然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多余的声音,免得被对面的郑文轩察觉什么。

郑文轩叹了口气,语气也放软了,柔声哄着他说:“等我到了B市再说,好吗?我现在还——”

“嗯。”

林沛然没否认被看穿的心思,但也没有听郑文轩不肯复合的理由。

他不想让两个人都难堪,所以及时打断了郑文轩后面的话。

这个举动无疑给他们两个都留足了体面,以至于这太过简短的答复出口之后,他们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郑文轩已经不知多少次被林沛然这种极端敏锐的体贴拯救,感到放松的同时,心底却又疼得难受。林沛然在他面前,是真的小心又卑微,明明无比优秀耀眼的一个人,却每每用最低的姿态在他这里委曲求全……

他一点都不愿看到林沛然这样乖软的温顺,他宁可林沛然还是从前被自己宠坏时候的样子,会傲娇,会耍脾气,会毒舌跟他顶嘴……就像个骄纵的少爷。

郑文轩心情复杂。

他说不出安慰的只言片语,却又舍不得挂掉电话。因为如果这时候挂断,林沛然就只能独自一人在电话那边吃下被拒绝的酸楚,那未免有些太残忍,他于心不忍。

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不管有什么委屈什么苦都自己逞强担着,生生往下咽。

语音上的通讯时间一秒一秒地跳跃,林沛然和郑文轩谁都没再说话。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隔着千万里的电波。

却真切陪伴在彼此身边。

*

『2018年5月某日。

……他对我来说是什么呢?

就像打鼓时的三十二分音符滚奏加花,不用复合跳的话,就会无从招架。

就像钢琴的巴赫平均律,每一种转调都如圣经般刻在我脑子里。

就像吉他的F和弦,明明像空气和水那样需要,却不得不每一次都用尽食指最大的力气才能按响。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学会按响F和弦,却花了五年也没学会把他放下。

所以他就像我眼中的星辰,是始终可以望得见的光芒,却那么、那么的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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