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林沛然沉默了好久,回他:『傻逼。』
*
『2018年8月某日。
想着删了吧,江湖不见。
“我可只跟你说啊,你不知道……他妈的腰穿真疼!大猪蹄子骗我说不疼,结果我做完腰穿,整只叽都废了,喵的他居然还告诉我不疼……!后来我问他,开颅疼吗?他说比腰穿疼一点吧……尼玛等我开完颅,麻药过去之后,神踏马疼一点……这哪里是一点!大猪蹄子就是大猪蹄子,满嘴跑火车!!”
林沛然想陪她笑,又笑不出来。
他也做过腰穿,长脑瘤的人颅内高压是常见情况,腰穿抽点脑脊液基本是逃不掉的,对林沛然来说,腰穿的那点痛几乎不算什么了。
毕竟化疗比起腰穿,要痛一万倍。
姚乐阳跟他倒的苦水,他全都明白,甚至比那更痛的,他也都尝了个遍。
他知道林沛然不可能在B市,他最新的动态在遥远的海南,翡翠一样的海水就像他的眼睛,里面能映下最美丽的光辉,无论阳光还是星河。
林沛然不在他家里,本在郑文轩意料之中。
但又真的有点失落。
他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为了争取这一纸调令,他连年假都不要了……可当他好不容易获得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职位和安宁,身边却独独少了他想与之分享喜乐的那个人。
……
但他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还有那么点微末的意义,如果自身不能获得拯救,那么至少在永别之前,最后拯救一些他能拯救的人。
林沛然吻住了那枚戒指。
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角落里,那泡得混浊的透明花盆。
他说:“LINE里面有个叫Yuki的,我想跟他说……谢谢他给我回国的勇气,还有,别再挂念我,他值得更好的人。”
白玉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跟他确认,是哪几个汉字,哪些假名。
消息发出去,他就把手机还给林沛然。
林沛然没接。
“还没完,”他一动不动,“企鹅里有个叫白玉的,我想跟他说……”
郑文轩没有去追,他长久地站在屋子里,铺天盖地的、令人绝望的痛,细细密密从胸口扩散开来,他的刀掉在地上,“叮”地一声。
他不会真的杀人。
但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动了不顾一切捅过去的念头。
他知道,生而为人,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他迄今所有的冲动,都用在了林沛然身上,冲动地去撩他、接近他,冲动地跟家人出柜,冲动地掰弯他,冲动地做绝情人……他性本薄情,只动过一次心,就成了一辈子。
他希望贝佳能识趣一点,再也不要出现。
“咳!我定好房间了!”林沛然抢在他发飙前,及时收住了调侃,“地铁站门口,附近是商业街,一晚上六百多,还成吧?”
郑文轩这才不情不愿讷讷“嗯”了几声,后知后觉接话:“这么贵的吗?你土豪啊?”
林沛然忐忑支吾着遮掩:“我挑床,不喜欢酒店卫生不行的,而且隔音不好的也不想要……”
郑文轩好像瞬间理解了什么,没由来一阵口干舌燥。男人之间的暗示,无非只有懂和装不懂而已,他胡乱点头应着,揉着鼻子掩饰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嘱咐林沛然:“那、那你看着挑,D市这几天挺热的,你带俩短袖就成……”
两个人又闲扯了几句,商量了一下计划要去的景点,侃到半夜,才互道晚安结束语音。
“最近怎么样?哥不主动戳你,你都不知道找我,每次戳我都是要写新歌缺灵感,我贼伤心。”
屁话,明明是之前他总问郑文轩什么时候能结束,所以郑文轩自己不怎么找他了。
林沛然对郑文轩的“被冷落”避而不答,淡淡道:“还行,除了吃就是睡,胖了三斤呢。”
郑文轩听了就有点高兴:“胖点好啊,上回背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轻飘飘的,别怕胖,再长十斤我也抱得动你。”
“煞笔,谁要你天天抱!”林沛然怼他,“我……过年要回家一趟,大概不能帮你看家了。”
“文轩?好巧。”
在不远处的树影里忽然响起的女声,令林沛然和郑文轩同时打了个激灵。
林沛然猛地攥紧了拳,仓促往回缩了缩手,像被家长抓包了偷溜出去玩儿的孩童那样,涨红着脸大气不敢出。
郑文轩的脸色却几乎是当场就变了。
他下意识把林沛然挡在了后面,尴尬干笑着回应来人:“贝佳?……你怎么会在这儿?”
虽然大话是那么说,可也许……他是不是该用那么一点点心眼,把郑文轩栓得再牢靠一点呢?
他可不想输给女孩子啊。
*
『2018年7月某日。
我想做一个温柔的人。
郑文轩再也藏不住他了。
……
……
他们没有谈太久,没几分钟,郑文轩就小跑着回来。
林沛然揣着兜站在树下,昏黄的路灯透过重重树影明明灭灭投在他脸上,风轻轻一摇,那些光影就温柔地在他身上调皮地晃。他微微仰着头,好像在看枝头的叶。
“过来人”的同事劝郑文轩,贝佳白富美又努力又优秀,哪点不比那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强,让他现实一点,良禽择木而栖。郑文轩却破天荒失了态,在同事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带着恐惧和仓皇落荒而逃。
郑文轩身上的特质,就是他那种让人忍不住去信赖的可靠和安全感,他这样的反应太反常、太奇怪了。
好奇心旺盛的同事们轮番来“关心”他,终于旁敲侧击出了一点端倪。
贝佳这人,精神貌似不正常。
这风闻就像三月漫天飞的柳絮,只一夜春风就铺天盖地。贝佳根本受不了四周那些偷偷摸摸观察和试探的眼神,随便两个交头接耳的脑袋,她都会觉得他们是在讲自己。
如今他死期将近,想要来看看这个疼爱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人,却居然连他埋在何处都不知道。
……真是不孝啊。
这样的自己,大概死后也不值得被任何人探望吧。
心里有什么话,也只有死后去地下再跟他忏悔了。
就是不知道这么不孝的他,有没有那个机会能和仁厚的老人重逢。
今年夏天来得很慢,好像是不愿太过浓烈的炽热吓退了这股叫人心生柔软的暖意,它半遮半掩地、藏在娇羞展开轻纱的睡莲后面,用别样的宁静,赋予人间难得的平和静谧。
于是风声不再凄楚,雨声也不再酸苦,唯剩一盏盏深夜里通明的灯火,在一座座狭窄的房屋里,守着人间苦乐,等着岁岁朝朝。
半夜又下起了雨,淅沥的自然乐声抚平了苍白锁紧的眉,白玉站在床边,忙碌将新的床单被罩铺张好,然后把轮椅上的林沛然扛回床上去。
崭新的被子残留着阳光的味道,林沛然陷在这安心的柔软里,一时没有睡意。
他向白玉抱歉般询问:“我是不是又把你家弄脏了……”
郑文轩一愣,等回过神来,鼻头忽然有点酸,“那……你还回来吗?”
“……”林沛然一下子被他问住。
还回来吗?
还能回来吗?
林沛然不知道,他只是笑着跟郑文轩说:“这要看你的表现了。”
他若有所思,有点好笑,又有点担心。
浴室里的水声被开得很大,郑文轩依稀明白林沛然在做什么,他在林沛然来D市之前就猜到了他想干嘛,所以对此并没有太多意外。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这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朝浴室走了过去。
*
“行吧,那我睡了啊??”
到了后半夜,客厅不断传来翻来覆去的辗转反侧声,郑文轩叹了口气,偷偷把房门敞开,让冷气顺着流出去。
没过几分钟,林沛然就乖乖自己爬上了他的床。
他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咬牙切齿道:“郑文轩!……你欺负我!”
郑文轩把他按下去,翻个身接着睡,“明早八点还有课呢,你要是爬得起来就别叨叨我。”
——《人间失格》』
第二天的太阳,还是如常升起。
林沛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白日梦,梦醒时分,一切都终将成为镜花水月……
他早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一切都能重来”,破碎的镜子、残酷的伤痕,所谓的“重圆”和“愈合”,也不过是虚幻的假象罢了。
他究竟爱上了怎样的一个人呢?
贝佳的笑容温柔又亲切,优雅得体,落落大方。
她看了看侧着脸闷着头的林沛然,讶异道:“这不是林沛然吗?什么时候回国的?好久不见了!文轩你也太不够意思,沛然回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郑文轩的尴尬简直已经具现化,林沛然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反应,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默默将攥着戒指的那只手藏了起来。
贝佳太过锐利的目光,针一样扎在林沛然戴着戒指的左手上,她笑着问:“我没打扰到你俩叙旧吧?你俩刚在聊什么?”
林沛然闷声不吭,紧紧抿着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