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两个人一进大户室, 部门经理就立刻听到汇报, 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二位好,你们要多少认购证, 我们都有的!”
说是二位,他的眼睛可是只盯着马钧定的,旁边那个少年, 谁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马钧定犹豫了一下:“我买个万把块吧。”
经理大喜,果然,这股市名人就是大气, 这之前,他们遇到的可都是完全地零星购买, 三张五张地小打小闹。
“您好, 我要买三万元的, 三千元一本连号的,买十本。”
三万?!经理猛地转过了头。
外面的男孩子气质安然, 个子高挑, 看上去,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龄, 看人的目光并不像是开玩笑。
那经理吓了一跳, 这才认真看了一眼邱明泉:乖乖, 这才是大头呢!
邱明泉微微一笑:“对了,我要不记名的。”
经理犹豫一下:“按照规定,都是要记名的呢。”
邱明泉不容置疑地摇摇头, 目光坚定:“别的网点有不记名的,你们假如不卖,那我就去别家买。”
马钧定心思灵活,立刻也跟上一句:“我也是!”
跟着这小家伙,总没错!
券商经理一下子就急了。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想不到,事先人人看好的这玩意滞销了!
各家网点据说销量都是极其惨淡,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在唉声叹气。眼看着他们网点的销量也不过十几万元,今天这么两个大户一出手就是四万,可不能放跑了!
“您二位等等,我去请示一下!”他热情地挽留着,立刻抓起了电话,“刘总啊,是这样,我们这里来了大客户,要求买不记名的认购证,您看?”
他转过身,小声捂着话筒:“刘总,他们说别家都这样操作的,我们可不能犯傻。”
电话那头,传来了领导激动的声音:“卖卖,卖给他们!我刚刚收到消息,允许出售不记名的,姓名那一栏空着就行!”
的确,就在上午刚才,各家券商都收到了证交所无奈的新通知:鉴于认购证销售极不理想,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记名的认购证允许出售了!
——试想一下,假如是有名字的,那么转让就必须双方当事人去证交所当面办理交割和更换姓名,这无疑就大大不方便了。
所以,恰恰是这种不记名的认购证才值钱,才能在后面有随意流通、疯狂炒作的价值。
“两位同志,恭喜你们!”券商经理满脸堆笑,“可以卖,你们要的不记名认购证,敞开供应!”
正要佯装离开的邱明泉停下了脚步,回头颔首:“那就麻烦您了。”
揣着十本整百连号的不记名认购证,邱明泉平静地走出了门。
马钧定同样怀揣着一万元的认购证,歪着头打量着邱明泉,忽然道:“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买少了点?”
邱明泉微微一笑:“那就再买点?”
马钧定有点泄气:“算了算了,我本来想买个几千块的,这已经临时加码了。哎,你给我交个底,你爷爷到底怎么看?”
封大总裁在心里啧啧感叹:“果然命好,不仅遇到你,还知道一再追问。”
邱明泉停下脚步,正色道:“我爷爷说,他挺看好的。”
经理室外,小组长黑着脸推开了柜台里的门。
“大家听着,上面有任务了,说认购证实在不好销,叫大家尽量每人认购点,就算支持东申市经济发展了,30一张,都积极点啊!”
柜台里的人都立刻缩起了脖子,有人就嘀咕开了:“我家这个月买了台彩电,还借了一百块钱呢!”
“就是,哪有闲钱买这个。中不了,不是白打水漂么?”胆大的老员工就嚷嚷开了,“不是强迫吧?”
就在这当儿,门口忽然急匆匆地走进来一个人:“借过借过!”
正是去而复返的马钧定!
只见他急匆匆在柜台上摔下刚取出来的一叠新钞:“再买五万元的!”
一月中旬的天气,干冷,太阳却极好。
邱明泉骑着自行车,头顶着太阳,他从太阳初升就穿行在东申市的大街小巷,鼻翼间是清冽而毫无污染的空气。
不同的存折存款一点点分散着花了出去,一天的工夫,他身上的三十万现金,终于变成了一百本连号的认购证。
在各个网点的极力促销,甚至内部员工被迫摊销后,一月下旬,认购证的销售,终于快到了尾声。
……
“什么,总共只有一百八十多万份卖出去?”
魏清远茫然地看着最新统计上来的总数据,头一次感到了市场的变幻无定。
去年新股发行点的踩踏狂潮,就像噩梦一样常常缠绕着他,现在这当头一棒,又叫他措手不及。
一想起自己信誓旦旦说的预计销售五百万打底,他就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好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下面的办事员拿着数据表,也有点沮丧:“魏处,还有不到十天了,估计……最终上到两百万份最多了。”
魏清远接过统计表,随意浏览了一下,不出所料,排在前面的是一些熟悉的私人股票大户,然后,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跳入了他的眼帘。
——邱明泉虽然把三十多万分散到了六个账户名下,可是爷爷邱建设的名下毕竟还是有几万元的份额,就这些,已经排在了私人认购者的前面。而邱建设这个名字,魏清远也早已经知道就是他那位神秘的爷爷了!
“六万元,二十本连号整本。”魏清远看着那个数字,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宽。
这个孩子的所作所为,似乎总是站在运气这一边,假如这次依旧这样,那么,他都敢拿出来这么多钱,可见这个认购证的发行,应该不是失败之举。
而这一天,封睿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一件事他辗转了很久,一直在深深地犹豫中。
所有看过的影视文学作品,都在提醒一件事,重回过去,能尽量少影响历史,就少影响,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只蝴蝶翅膀的扇动,就能带来一场完全不同的风暴。
那么这件事,该不该做?
“去吧,去拜访我爸。”他终于沉声叮嘱,“到时候,小号的我在场,我肯定就不能参与说服工作了,一切都要看你。”
邱明泉点点头:“放心,我尽量完成任务。”
……
当晚。邱明泉站在了封家小洋楼的外面,开门的是刘淑雁。
昨天放学时,邱明泉竟然主动提出一件事:要去他家做客,有点事要和他爸爸封云海谈谈。
封睿第一反应就是上次帮他家进货的事,可是那笔钱邱明泉已经很快还上,现在,要来道谢吗?
邱明泉微笑着向刘淑雁递过去一个水果篮:“阿姨,一点小心意。”
刘淑雁嗔怪地接过来:“你这孩子,上门来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
封睿走了过来,穿着一身休闲的白色居家服,虽然不挺括,却别有一番英俊少年的朝气蓬勃。
他看了看邱明泉,点点头:“我爸在楼上书房,我带你去。”
封家二楼的宽大走廊上,实木地板有点年头了,踩着有点轻微的“咯吱”作响,可是铺着精致花纹的纯羊毛地毯,声音就被掩盖了许多。
封睿带着邱明泉推开父亲书房的门时,封云海正在看着一份报纸,旋即抬起了头。
“小邱啊,你好你好。”他热情地站起身,对于这个儿子的救命恩人,他也一直非常亲近。
他和向元涛是知交,偶然也从向元涛嘴里听到了些关于这个孩子的事情,就更是叫人大开眼界。
不客气地说,自家儿子封睿极度聪明又懂事,比四周那些朋友家的纨绔,封睿算得上人中龙凤,傲视同龄。
可是真要凭着良心说一句,眼前这个孩子,要说比自己家儿子更加天资聪慧,也绝不为过。
“叔叔,上次您出手相助,帮我家解决了货源,又震慑了供货商不要乱来,我还一直没有专程来感谢。”邱明泉诚恳地道。
封云海微微一笑,示意邱明泉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平时杀伐果断的脸上此刻显得极为温和:“你来不是为了专程道谢吧,小睿说,你有事找我谈?”
书房门开了,刘淑雁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茶盘走了进来,上面三个茶杯,一个茶壶,里面泡着香气氤氲的祁门上等红茶。
封睿站起身接了过来,亲手端给了邱明泉一杯。
封云海含笑也接过一杯:“冬天喝点红茶暖胃,小邱试试。”
邱明泉低头抿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正色看着封云海。
“叔叔,最近东申市在发行股票认购证,您一定知道吧?”
……
封云海一顿,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
他手边的报纸上,正以头版头条的位置,接连不断地宣传这个东西,他对经济新事物极为敏感,自然明白邱明泉在说什么。
这是一个热门话题,不仅仅在身边的富豪圈里,就算在家里,他也曾和妻子以及封睿聊过好几次。
结论无一例外,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不值得一试的投资。
特别是隔壁家的高材生向明丽,甚至也兴趣满满地做了个小模型,模拟了几种可能结果,结论也没有变。
按照去年的中签一次平均赚一两千元算,这预计发行量五百万以上的认购证,中签率如此之低,平均收益率极大可能是负数。
“知道的,怎么了?”他好奇地问。
邱明泉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语气郑重:“封叔叔,您没有想过放手一搏吗?”
封云海哑然失笑,伸手推过来一张纸,正是前几天向明丽做的数学模型。
“这是隔壁向城的姐姐明丽做的,还找了教授帮着看了看。结论很清楚,这个东西,不值得买。”
邱明泉接了过来,轻轻扫了一眼。
那个模型结合了简单的经济建模和高数推导,在他眼中,虽然不是完全懂,可是对数学的敏感已经足以叫他一眼看出端倪。
“这里的数据变量,她没有考虑到极端情况。”他笃定地指了指,“假如说这几处数据发生突变,那么,这个模型就会失效。”
封云海蒙了一下,愕然地看着他。
“你介意我叫明丽过来一下吗?”他扬起眉。
邱明泉笑了笑:“当然不介意。”
封云海拿起电话,不一会儿,向明丽就从隔壁过来了。
正是冬天,向明丽裹着修长的杏黄色羽绒服,眉眼越发明朗温丽,冲着邱明泉温和一笑,那笑容像极了母亲韦青。
邱明泉微笑着和向明丽打了招呼,然后直接指向了纸上的模型:“向姐姐,您看看这里。”
看着一边的封睿,他也眼神示意:“你也看看?”
封睿皱眉看向那张纸:“我们研究过了。”
邱明泉随手拿起桌上的笔,在三处下画了个红色的圈:“假如新股发行数和申证指数同时大涨,然后认购证发行数量变少,那么,这个认购证的理论价值,又该是多少呢?”
向明丽微红的薄唇飞速轻动,很快,堪称天才的大脑就得出来结论:“不仅会盈利,还会大赚。”
邱明泉激赏地点点头,接着快速问:“大赚的幅度?”
向明丽柳眉轻轻一皱,同样很快就回答:“前两个数据正相关,上证指数每涨10%,认购证估值涨20%。新股发行总量是最重要的变量,每涨10%,认购证估值涨价50%吧。我毛估的,未必精准。”
邱明泉淡淡一笑,接了下去:“剩下的一个变量,认购证的总销售额,是负相关的。发行量每少一百万,盈利可能就会反向大增,一旦和前两个变量叠加共振,那么?”
向明丽目光一亮:“那就要调整模型的公式本身了,甚至有可能产生——”
邱明泉微笑着,和她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百倍以上的估价!”
两人相视一笑,有种心有灵犀的、属于同一类人才懂得的默契。
旁边,封睿努力转动大脑,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心算:不行,跟不上这两个数学怪胎的大脑!
他目光一凝,敏锐地指出:“问题就在于,上证指数不会随便暴涨,新股发行总量也公布了,全年只有十只而已,你说的这种理论共振,并不会发生。”
邱明泉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目光犹如清泉,在书房的阳光下闪着明澈的光。
“万一发生了呢?”
封睿迎着他的目光,心里莫名地一跳。
他咬咬牙:“这是投资,不能用万一来……”
邱明泉含笑摇头:“实际上,有一个变量已经突变了。据可靠消息,目前认购证的售出数,不到两百万份。”
封云海久经商战的心底一个激灵,都是对商业机会敏感的老手,一股肾上腺素急升的酥麻感骤然袭来,叫他呼吸急促。
他猛然抓过那张纸,匆匆扫视,然后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售出数量?”
邱明泉当然不能说,前世这次认购量只有区区两百多万张,他只有含糊一笑,带着点腼腆和羞涩:“嗯……我认识申交所的魏清远叔叔。”
封云海一下子就醒悟过来,自以为恍然:对了,听向元涛说过,这孩子帮着他们平息过江湾体育场大乱,他和魏总经理有私交,而且交情可不浅!
原来,魏清远这种重要人士,竟然私下悄悄把这种数据,透露给了他。
假如购买量少,那么中签率势必提升,这一点,起码是铁定的!
“小睿说得对,股指暴涨不可能,每天0.5%的限制呢。”他自言自语,“新股发行数量也不会变的,公布了……”
邱明泉轻轻叹了口气:“叔叔,您在两年前,会想到股市会开放吗?会想到南圳市也紧随其后吗?还有……四年前,你会想得到‘浦江之东,有凤将栖’吗?”
……浦江之东,有凤将栖!
这熟悉的几个字犹如惊雷炸响,封云海骤然抬头,第一反应是封睿把这话透露给了他。
可是,当他迎上邱明泉的眼睛,那晶莹清澈瞬间就和记忆中的重合起来,他失声惊呼:“你、你是那个……?”
邱明泉点点头,硬着头皮撒谎:“四年前,我在玉佛寺做过短时间的小沙弥,远慧大师指点过我。叔叔,您还记得我吗?”
一边的封睿扬扬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会不记得?他至今也印象深刻呢。那个寺庙禅院里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一样。
封云海激动地站起身:“当然记得!你、你那句话,可是让我受益匪浅啊!”
那个可爱的小沙弥!
因为他那句预言式的话,封家及时拿下了四大块浦江的黄金地皮,这几年下来,已经涨了十几倍以上,市值暴增了几千万。
据说还正好是在胡靖康那个招人厌的手里虎口夺食,可爽得很啊!
“封叔叔,既然几年前和现在,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邱明泉指了指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普东新城的方向,目前,只露出了百业待兴的初貌,尚且未有后世绝世繁华的景象。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敢赌一下,这一年里,也有一些叫人吃惊的变化呢?……”
旁边,封睿忽然冷静开口:“爸,值得一试的。风险小,损失可控,但是万一真有变数,那么会有暴利。”
向明丽也在一边点点头,她不太懂经济学,可是数学上的直觉告诉她,概率上的确如此,值得以小博大。
响鼓不用重槌敲,封云海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看着邱明泉,他忽然开口,神色有点奇异:“你为什么专门来说服我?”
对面的男孩子微微笑了起来,一双明眸里犹如星辰绽放:“封叔叔,您刚刚在我家深陷绝境的时候,帮了我一把。”
他深深吸了口气,诚恳而坦然:“滴水之恩,甘当涌泉相报。”
封云海看着他,半晌终于朗声大笑:“好,好一个涌泉相报。”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向元涛对这个孩子赞赏有加,从不掩饰欣赏。
他的眼睛里,像是有星光。而他的笑容,坦荡得像是春风一样。
……
接下来的话题,向明丽不太方便参与,转身告辞时,邱明泉忽然心里一动:“向姐姐,您家里假如有点闲钱的话,不如也试着买点吧!”
他的眼神热切,散发着真诚的光,向明丽微微一怔,点头笑了。
“好,谢谢你啦。”她嫣然道,“回去啊,我跟我妈说说,顺便再吹嘘一下这个模型。”
虽然她对这方面不太感兴趣,可是她却非常相信眼前的这个男生。
弟弟向城还是个大孩子,天天抱着电吉他和一群小伙伴玩乐队,和她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假如可以选,她真希望自己再多一个小弟弟,像是这个小同学一样,勤奋好学,又喜欢数学啊!
回到隔壁,妈妈韦青在院子收晾晒的衣服,见她进来,不由得好奇:“小邱同学在封家?叫你去做什么呀?”
向明丽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边说边帮着妈妈叠衣服:“妈,我不是有八千多块压岁钱,在您那儿吗?您给我拿出来,我要买这个什么认购证。”
韦青轻轻一蹙眉:“你确定这东西靠谱吗?我们学校前几天,正好几个经济学教授在聊着,我听了一耳朵,都不看好。”
向明丽信心满满地道:“他们那些老学究,没有第一手销售数据,又思想古旧,我才不信他们呢。”
她笑嘻嘻地撒着娇:“妈,你信我,我们那个模型可厉害了。而且啊,我信那个小邱同学,你是没看见,他一番话下来,把封叔叔都说动了呢。”
韦青微微一笑,纵容地道:“行,信你,也信他。”
是啊,那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就是叫人有种愿意信任的淡定气质。
她沉吟一下:“我手里还有点私房钱,凑个三万块,都交给你,买个一千张吧。”
她向来性格疏朗大方,从小在国学书香门第长大,从没缺过钱花,对金钱也也没什么概念,在理财和操持家务上,一直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如今看到女儿有信心,又知道女儿性格沉稳,不是胡乱花钱的人,也就随手一挥,几万元撒了出去,由着了她。
向明丽惊呼一声:“哎哟,妈你还有私房钱啊!这要是发了大财,我爸还不得吓一跳啊!”
韦青笑着点了点她的鼻梁:“我的学科带头人补贴,你爸知道的呀。”
向明丽娇嗔一笑,腻在了她怀里:“妈,要是赚了钱,我就给爸买件大衣,再给你添条羊绒围巾,然后呢,给小城换一对音箱。你说好不好呀?”
“傻丫头,真能赚那么多吗?财迷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