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伟做了一顿从他们遇袭后就欠下的海鲜大餐。品种丰富，除了乔恩最喜欢的螃蟹还有无数贝类。乔恩吃过世界各地空运的山珍海味，从来没觉得这些贝类能这么好吃。

刘志伟给他摆了不同的酱料，可他自己只沾醋，于是乔恩有样学样也只蘸醋。

刘志伟吃的时候有点儿心不在焉。就算他刻意无视乔恩，对方的目光存在感也过于强烈了。刘志伟知道乔恩为什么盯他，所以他也就更加不想跟乔恩对视。

——勇气已经花光了，现在刘志伟一无所有。

乔恩一直很懂得不破坏气氛，他从来不会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让刘志伟窘迫的话，因此关于那个吻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提起，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是乔恩和刘志伟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就在刘志伟实在忍不住要告诫乔恩收回他骚扰性的目光时，乔恩忽然开口了：“你还记得珊娜吗？”

刘志伟愣了一下。当初找到刘志伟，帮他和乔恩“证婚”，并说服他签下一大堆合同的女人形象还在刘志伟的脑海里。

刘志伟点了点头说：“记得。她是你的好朋友。”

“充其量是个朋友。”乔恩轻描淡写地说着，“她明天就会到达中国，我和她有一个约会。”

“来中国？”刘志伟有些诧异。

“是的，她想见见我，”乔恩用勺子舀着汤里的贝壳说，“但是我并不想一个人去见她。”

“……为什么？”刘志伟有些难以理解。珊娜能做主让给他和乔恩协议结婚，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可乔恩的面孔上却并没有见到老朋友的期待。在中国这么长时间，刘志伟还没见乔恩跟陆易以外的朋友说过话，那几个保镖更是被乔恩有多远赶多远。

他难道不想念自己的朋友们吗？

“她是个谎话连篇的女人，几乎是个女巫。曾经我们的关系是不错，但是自从她敢干出欺骗我将我瞒天过海运到中国并剥夺我安乐死的权利之后，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乔恩说到这个时还是有些咬牙切齿。

“不过在我发现她送了我一个很棒的丈夫之后，我又把她的号码重新录入了我的电话簿。”乔恩大发慈悲地翻了个白眼，紧接着问道，“你明天会早点儿回来吗？”

刘志伟看了看手机上的日历。

“明天……下午是没有戏……但是……”

乔恩睁大眼睛等着刘志伟的“但是”。

刘志伟犹豫着说：“那是你的朋友。”

除了陆易以外，刘志伟和乔恩过去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如果没有一场意外，他们这两条非但平行还相距一整个地球的线永远也不会交在一起。

对于乔恩的世界，乔恩的社交圈，刘志伟有一种隐隐的排斥和胆怯。

乔恩说：“你也见过她。”

刘志伟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道：“好吧，明天几点？如果我有时间——”

“你肯定有时间，”乔恩高兴地说，“你什么时候回家我们就什么时候出发。”

-

当天晚上刘志伟洗完澡，等乔恩洗漱完前的时间里，他拿出先前许庭给他的同张成骞合作的合同复印件翻了翻。

许愿给张成骞做的规划是一个星期内步上正轨，所谓的步上正轨就是张成骞的负面消息都被正面影响力压倒，张成骞开始着手新的路线——比如歌手，还有张成骞的公关应对方面的训练。

这一块被是许庭还是许愿划上了巨大的感叹号，着重圈了出来。

刘志伟又仔细看了看关于解约方面的款项。张成骞要求带着张叶才签合同，于是当时已经被抹布一样丢来甩去的张叶也同张成骞一起进入了金光，只不过不再是经纪人了，充其量是个私人助理。

刘志伟心想许庭整天叫许愿混蛋，但就他看来许愿也不怎么混蛋。起码他让为张成骞付出了金钱、职业、人生的张叶继续留在了张成骞身边。

“你在看什么？”

浴室里忽然探出了一个脑袋。刘志伟从角落里看到乔恩的头，差点吓得从床上弹到地下。

“没事……只是一封合同……许哥给我的。”

乔恩就问了这么一句，听到回答后耸耸肩又钻进了浴室，仿佛只是为了出来皮一下吓刘志伟一跳。

等他再次出来之后，乔恩一边推着轮椅来到床边，一边说：“我感觉我的腿能动的幅度又大了一些。”

刘志伟闻言立刻跳起来，来到床边将乔恩从轮椅里移坐到床上，紧张地蹲在他前面问：“哪一条腿？”

他说着抬起乔恩胡乱指着的那一条腿，用手握着他的脚掌，缓慢地替他蜷曲、伸展，问道：“有感觉吗？”

乔恩看着半跪在面前的刘志伟。对方的头发跟他一样都是湿漉漉的，刘志伟的头发直，垂下来之后遮挡了面部的棱角，看上去又年弱了一些。尤其是他还穿了一身粉蓝色的睡衣。

乔恩含糊地说：“挺有感觉的……”

“什么？”

“我是说，我是说——这样很舒服。”乔恩连忙说。

刘志伟于是又替乔恩捏了一会儿肌肉。之前他也经常这么做，只是最近乔恩的腿似乎有了希望，做这些没有了渺茫的感觉。

“你真的不打算给我从前的照片吗？”乔恩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刘志伟抿了抿嘴唇：“我以前不怎么拍照片。”

“但是你喜欢摄影。”乔恩说。

“你怎么知道……”刘志伟茫然地抬头看了乔恩一眼，好在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准确来说是摄像。我挺喜欢的……自己打工攒的第一笔钱就是买了个摄像机，二手的，特别旧，也特别贵。我拿它拍了——”刘志伟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拍了什么？”乔恩问。

“……没什么，”刘志伟说着又低下了头，“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记录，早就已经遗失了。”

乔恩看了刘志伟一会儿，说：“如果我给你买一台摄像机，你会愿意拍我吗？”

刘志伟有些退缩：“我拍得不好……”

乔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比如我死前的第九十三天……”

“别这样，乔恩。”刘志伟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

乔恩凝视了刘志伟一会儿，说道：“那你愿意拍‘快乐的乔恩·威廉姆斯第一天’，‘陷入爱情的乔恩第三十天’，或者‘婚姻美满的威廉姆斯第九百九十九天’……吗？”

刘志伟嘀咕着说：“你只是在安慰你自己……”

乔恩瞬间瞪大了眼睛：“我只是在安慰我自己？难道我没有一个帅气英俊的丈夫吗？难道我帅气英俊的丈夫今天没有主动吻了我吗？难道乔恩·威廉姆斯今天不快活吗？”

刘志伟的脸“蹭”地一下红了，立刻伸手去堵乔恩的嘴。乔恩向后一倒大叫道：“Zeo！你刚刚用手碰过脚！”

“那是你的脚！”刘志伟恼羞成怒，用枕头堵住了乔恩的脸。

乔恩被巨型“巴掌”捂住，只能不断挣扎，大声求饶，直到刘志伟将他放开。

刘志伟坐在床的另一头，脸上还带着笑意，只听摊在床上的乔恩一边喘气一边望着天花板说：“我想给你买一台摄像机。”

刘志伟不知道乔恩为什么那么执着，怔了一下看向他。

“你是个很难懂的人，但是通过你的相片和录像，却很容易沟通你的内心。那就像是你的另一张嘴，”乔恩说，“我想让你永远能够毫无顾忌地说话，能够随时随地地记录下让你高兴的、沮丧的、兴奋的、悲伤的一切……当然我更希望那里面的一切都跟我有关。”

刘志伟皱起了眉没有说话。

“我想你知道我曾经是个很不喜欢被拍摄的人，”乔恩说，“我很讨厌媒体的照相机，也很讨厌他们将我坐在轮椅上衰弱的样子刊登在杂志上。但通常被拍摄的时候我事实上根本不在乎那把轮椅。可所有人都在为我可惜，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替我掩盖掉轮椅的特征，有时候是黑布，我像个从魔术箱里跳出的该死的兔子，有时候是稀奇古怪的装饰，我根本不需要那些装饰，还有时候他们替我找了另一张看上去更正常却更蠢的椅子，我坐在那里像个痴呆儿——当然这不是歧视——总之我讨厌他们刻意的关心和照顾，所有的一切关心的背后都只是想从我这儿挖掘信息和新闻而已。”

“你明白吗？我想记录我的生活，可看到的却全是那些伪善夸张的报道。”

“Hey 乔恩，等一等，”刘志伟不得不打断了他，他怀疑而难以置信地看着乔恩，“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相片和录像？”

乔恩始终平躺在床上，望着上空的天花板，此刻忽然迅速地瞥了刘志伟一眼，又飞快看回了天花板。

刘志伟缓缓地问：“你——又黑了我什么账号？”

乔恩将手放在肚子上，皱着眉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一只稀奇古怪的虫子。

“Emmmmm……我说过你的相片和录像吗？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