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回去得很晚。四周总是不断投来的打量目光让刘志伟有些疲惫。他将乔恩带回宾馆时，乔恩也有些疲惫了。他在刘志伟的搀扶下走了不少的路，双腿发热发颤。

刘志伟看着他的腿说：“等我们回去了，得带你去一趟医院。”

乔恩直觉回复：“我很好。”

“我想知道你的恢复进度，”刘志伟放缓了语气，“得知道我们没有恢复得太激进，留下隐患。”

乔恩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当刘志伟掀开被子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灰尘的味道。他知道这个酒店就是这样，来的人少，即使要求更换，换下的床品也是积满了灰尘的。他将床上的所有东西都拍了一遍，然后对乔恩说：“上床吧，babe。”

乔恩有些嫌弃地看了一会儿那张床，最终还是挪到了床边。

“你呢？”他有些不乐意地看了看旁边的那张床。

刘志伟从边上的床头拿来了枕头，将乔恩的枕头往边上一怼，双手环胸说：“你说呢？”

乔恩顿时又露出了笑容。他从包里取出了一个玩具蟑螂，问刘志伟：“明天几点起床？”

刘志伟不知道他又怎么玩心大发了，于是说道：“六点半。带你去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旗帜下的校园生活。”

乔恩于是摆弄了好一会儿蟑螂腿，然后将自己挪到了床上。

单人床很窄，只比病床大了一丁点。刘志伟和乔恩睡得很挤，但乔恩并没有松开刘志伟的想法。

在陌生的地方一时无法睡着，乔恩便在黑夜里搂着刘志伟轻轻地问道：“那个人——杨烁，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刘志伟也没有睡着，他背对着乔恩侧躺着，乔恩的手搂在他的腰上。他抱着一团被子说：“不知道……当时他看中的女孩不是今天见到的这个。”

“嗯？”乔恩有点儿意外。

“今天的这个太年轻了……”刘志伟说，“看上去只有二十岁。”

乔恩难以理解：“为什么一个gay还能换女朋友？”

“我不知道，乔尼，”刘志伟说，“我根本不在乎他。”

“你不在乎他，你却当街给了我一个吻？”乔恩有些不是滋味，“你在别的时候可没有那么热情。”

刘志伟闻言转过了身来。正面面对乔恩：“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

“这个社会是不可能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个人的，”刘志伟说，“但是我能找到一个同样愿意堂堂正正承认自己的人做伴侣。而且我已经找到了。”

乔恩愣了一会儿，接着慢慢收紧了他的怀抱。

“杨烁配不上我，”刘志伟坚定地说，“他只是个该死的胆小鬼，没有才能的剽窃犯。我甚至不必对他做什么，他也将生活在碌碌无为的只能让自己痛苦折磨的环境里，他的人生只是一场小人物的悲剧，甚至不用任何人推动。因为他根本不敢做自己。”

“你说得对，”乔恩缓缓地说，“他根本配不上你。但是我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刘志伟楞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在你告诉我是他将你带去孙霈华那儿的那天，我让飓风的那些家伙查了查他现在的工作。”乔恩说，“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感情状况，但我知道他现在在一个娱乐公司做实习导演。”

刘志伟怔怔地借月光看着乔恩。

“我是个会把nerd堵在洗手间里的坏蛋，”乔恩说，“还会用空的弹膛吓唬新兵，我可不是个好人。”

刘志伟闷闷地笑了起来，笑得身体开始颤动。他们的双腿胡乱地叠在一块儿，刘志伟颤动的时候，两人的皮肤在互相摩擦，骨头在轻轻地碰撞。

“Zeo，”乔恩忽然说，“如果做爱，你喜欢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刘志伟愣了好一会儿，面孔突然变得火烫。他稍稍和乔恩拉开了距离，让乔恩的面孔完全离开了他的影子，暴露在了月光下，“你、你呢……”刘志伟含糊地说。

“Gay里总是喜欢在下面的人多，”乔恩说，“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在上面，哪怕我是个瘸子。”

“乔恩，别这么说自己……”刘志伟有些不知所措，“我……”

“你什么？”乔恩大睁着眼睛看着刘志伟。

刘志伟含糊地说：“我不太在乎……”

“Oh，”乔恩有些意外，“这么说你也完全可以把我抱——”

刘志伟连忙说：“OK， stop.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跟你谈这个有点儿奇怪。”

乔恩摊开了手：“我们结婚了。”

“是的，我面对的是我的第一个丈夫，第一场正式开放的恋爱。”刘志伟强调了一下“第一个”。

“Hmm……这个说法听上去不坏。”乔恩立刻被打了岔。

“我对如何应对丈夫没有什么经验，”刘志伟说，“为什么你不先说说你的——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坐着轮椅是怎么和你的前情人们……”

“他们总会服务我的，他们自己会动……hey，等等，”乔恩突然反应了过来，“我也是第一次结婚，我也没有任何对付丈夫的经验!”

“……”刘志伟默默地翻了个身，“晚安，明天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带你去逛……”

“Zeo Zeo!”乔恩推了刘志伟两下，发现刘志伟无动于衷后，乔恩再度开始使出挠痒痒大法。

刘志伟瞬间弹跳起来扭过身一边控制不住地大笑一边回击乔恩。

两个人在窄小的床上来回攻击，将大半被子都丢到了地下。直到他们都气喘吁吁，刘志伟才按住乔恩的手，说道：“够了，乔尼，我们明早确实得早起，你能看到我们学校周一升国旗。”

乔恩叫了一声：“Cool……”

“那件事我们回去再聊，”刘志伟说，“我一点都不想在这种都是灰尘的手脚都伸展不开的床上擦枪走火。”

说着他再度转身背对着乔恩，将被子从床下扯上来，往后一飞盖住了两人。

乔恩也伸出手再度抱住了刘志伟的腰，他在刘志伟的脑后轻轻地说了一声“晚安”，然后吻了吻他的后脑勺。

半分钟后，闭着眼睛的刘志伟抬起手一巴掌拍掉了乔恩伸进他衣服里抚摸腹肌的手。

“Good night（晚安）.”乔恩轻轻地说。

“Night ‘again’（‘再次’晚安）.”

“Triple night（晚安三连）.”

“……”

刘志伟将乔恩从他腹部慢慢往下伸的手坚决地往上一拉，扣留到了原地。

-

第二天一大早，床头上的闹钟刚响就被乔恩一甩手扫在了地上。刘志伟被不断尖叫的闹铃吵得头疼，只能爬起来去看那个被扫下去的闹钟。

掉在地上疯狂作响的正是那个玩具蟑螂。

刘志伟伸手去捡，却没想到黑色的玩具蟑螂突然开始往前爬，瞬间就脱离了刘志伟的抓取范围，刘志伟楞了一下，追上去捡，玩具蟑螂的速度更快了，开始满屋子乱窜。

刘志伟：“……”这就跟真蟑螂一样让人火大了。

刘志伟回转身，将被铃声吵得用被子裹住头的乔恩抖出被子，在他耳边大声说：“Shut the fucking roach down（把那该死的蟑螂毙了）!”

乔恩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在刘志伟的注视下清醒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说一串很长的代码。

刘志伟：“……？？？”

乔恩说完代码之后，那只蟑螂终于停止了满屋乱窜，停在了地上。

乔恩打了个深深的哈欠说：“它是语音操控的……为了防止我不能简单地将他毙了继续睡觉，每天的语音指令代码都不一样……如果我必须思考，那我就必须清醒。”

刘志伟每天都起得比乔恩早，因此他从来不知道乔恩有这么丧心病狂的闹钟。

乔恩再次打了个哈欠，开始慢吞吞地穿衣服。“我有机会吃到你说的很棒的那家馄饨吗？”

“你需要再快一点。”刘志伟将蟑螂捡起来放进包里，以防被打扫的人员扫走，然后他飞快洗漱完，又帮起了乔恩。

当他们离开房间，成功吃到馄饨后，乔恩感慨地指着店主人发出了喟叹：“她应该将价格提高一些，赚更多的钱，开一个连锁店，或者干脆来做我的私人厨师——不，私人厨师还是算了，我有你就够了。”

刘志伟用自己的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塞进乔恩的嘴里：“你还有尝试很多不同小吃的机会，只是再不快一点儿，我们就要错过升旗仪式了。”

乔恩加快了速度，很快将小馄饨一扫而空，被刘志伟推着来到了学校门外。

前一天的晚上孩子们已经全部回到了学校，现在正在列队来到操场。从围住学校的铁栏杆向内望去，能看到学生们都列着整齐的队伍站在操场中央。

“以前我在三班，”刘志伟指着两列队伍说，“就在那个位置，我站在最后几个，那里不会被老师管，所以我们站在后面的无论做操还是升旗都能偷偷懒。”

乔恩看了看那两条队列，禁不住说：“我真希望能早点认识你。”

“多早？在我高中的时候吗？”刘志伟说，“你不会想要体会的。”

两个升旗员扛着国旗来到了旗杆下，刘志伟指着他们说：“杨烁做过一次升旗员，我就也报名了，结果他没有参加培训，当时怎么绑旗子都不会，还非要逞强，升到一半国旗掉了下来。学校要记过，我替他顶了锅。”

乔恩猛地回过头来：“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喜欢他，”刘志伟耸了耸肩，“因为那时候我们也是好哥们。”

乔恩紧了紧拳头。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愤怒的，”刘志伟用手掰开了他的拳头，“我只是想分享我在学校里的过去的事，想让你看到曾经的我。”

“可我还看到了一个曾经的混蛋。”乔恩嘀咕着说。

“毕竟让我印象深刻的事都有关于他，”刘志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对我的记忆撒谎，它们已经对我变得不再重要了，但却依旧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

两个学生到了国旗下，他们开始装上旗子，有一名体育老师在边上看着。当国歌响起的同时，乔恩正想回头对刘志伟说什么，就看到刘志伟慢慢站直了身体，默默注视着开始上升的国旗。

乔恩忽然感觉到了一种神圣。他们对待自己的国家更像是个平等的老朋友，对自己拥有这样的老朋友而自豪，但是他觉得中国人对待国家则有一种神圣感和仪式感，当所有人都注视着国旗，所有孩子都在唱中国国歌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更加鲜明。

而当他回头往街道上看时，只看到有的店家在做自己的生意，有的客人在看着校园里的学生们，路过骑行的人也禁不住向校园里望去。一切在曲子的伴奏下有一种神奇的和平。

国歌唱完了，学生们开始按照队列离开操场，刘志伟对乔恩说：“你觉得怎么样？”

“很棒，”乔恩说，“很有安全感……只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得穿一样的运动服？”

“那是校服。”刘志伟忍不住乐了。

“可他们是高中生了。”

“高中生也得穿校服，”刘志伟说，“我过去的校服被我在翻墙的时候勾破了好几个洞，每次我母亲洗衣服都会数一下有没有多出的洞，好知道我有没有翻墙出去玩。”刘志伟一边说一边将墨镜给乔恩戴上，“走吧，带你去看看我的老家——只能在外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