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的一个大晴天, 一群训练有素的素衣高帽踏入应平地界。
嘉禾进献的赏赐到了。
陆久安一早得了消息,没等他们走进到县城门口,带着浩浩荡荡的一众下属出城迎接。陆久安穿着县令那身浅绿色鸂鶒补服, 头戴官帽, 很是显眼。
为首之人左右张望,目光在黑压压一群威武的壮汉里四处搜寻, 寻找无果后, 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陆久安哪能不知道他在找谁, 嘉禾赏赐因为一方配玉才得以保下, 可不是在找佩玉的主人韩致将军吗?
陆久安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把来人往县城里恭迎:“一早就见堂前喜鹊高鸣,原来是有贵客大驾光临。请随下官移步县府,备以好茶。”
“不用了,就在此处吧, 本官事务繁多。”
陆久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来人脸上看不出喜怒, 展开手中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奉天承运皇帝, 制曰......应平出十三穗嘉禾, 乃大周时和岁丰的祥瑞之兆,特赐嘉禾县牌匾,纹银千两.....”
十三穗进献那日,举目皆惊, 朝廷之上位列其中的重臣鸿儒, 学士内阁,无一不是低呼翘首,连龙椅之上的皇帝都坐不住了, 从御座上拾阶而下。
由竹编制成的素雅篮筐被逐一传看,圣上龙心大悦, 亲手题字赐匾,颁下无上荣誉。
那进献的人出尽风光。
也不知是不是圣上疏忽,偏巧没有详细询问嘉禾出产之地,只捏着韩将军的玉佩顺势拢进宽大的衣袍。
理所当然的,堂下的一众朝臣也没有主动提及。直到赏赐之物出了晋南,居然都没有多少人晓得这株佳禾产自江州一个不甚起眼的偏远下县,连那曾经昙花一现的探花郎,也没惊起半点花火。
来人读了圣旨,送了赏赐之物,当真没有作停留,不顾陆久安的挽留着急回去请功。
复命的时候,顺便说一下自己在应平的所见所闻吧。
还有,这应平的官道,行起来真顺畅啊。
题着嘉禾县的牌匾古朴大气,被陆久安命人挂在县城门口,以供来来往往的人瞻仰。
围观的平民百姓有很多,他们亲眼目睹了圣旨颁发的现场。很快,应平出了十三穗,并被圣上赐下赏赐的消息经风而起,在百姓之间传播开来。
嘉禾县,没有赐给素有鱼米之乡的富饶之地湘阳,却被一个前年还在遭灾的应平给摘下?
这等令人瞠目结舌的事,谁听了不诧异?
这个时候,应平的百姓突然想起去年每日要闻上写的官田亩产丰盈之事。
当时所有人都一笑置之,现在看来,既然十三穗这件事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亩产4石也非无稽之谈。
“我就说嘛,陆大人怎么可能会骗人,刊写在每日要闻上的肯定是真的。”
“陆大人找了一个农户在官田种植,那本手册就是根据特殊的种植方法种出来的。”
“上次里正集合咱们村子里的人,说要谈谈春耕之事,拿出来的就是种植手册,还说过不了多久,县上会派专人下乡传授。”
.......
众人言来语气,说到最后一哄而散,竞相转身离去。
“我等忧心忡忡的问题,居然就如此迎刃而解了。”户吏摸着胡须感慨万千,随即把目光放在那一箱子纹银上。
户吏并非一个视财如命的肤浅之人,他之所以这么眼巴巴地瞅着,实在是陆县令花钱如流水,大手大脚着实让他心痛。
他掌管着应平的财政,每一笔花出去的钱都要从他这儿经手,自从陆县令上任以来,进账快出账也快,这钱在怀里还没揣热乎呢,就被陆大人挥霍一空。
他四平八稳了大半辈子,到了晚年还要体会一下什么叫急风骤雨忽上忽下的感受。
一把年纪了,他实在挨不住啊。
陆久安使力推了推箱子,箱子在原地纹丝不动,他满意地拍了拍手,眉开眼笑:“来几个人,把这两箱宝贝抬回县衙,叫朱毫进账入库吧。”
圣旨上说赏银千两,也没说具体多少,不过这么大两个箱子,这么沉,想来应该只多不少。
户房清点完毕:“有三千两。”
“嚯,这么多?”陆久安拍手畅快地笑起来,“这赏赐来的真是时候啊,县学那边工人工钱结了吗?”
“昨天工部司匠来催了两次,再不结,房顶都要被他给掀上天。”户吏抖着胡子撒脾气。
工部司匠听了,不甘示弱:“你这老头真是抠抠搜搜,每次找你要钱都要我低三下四求爹爹告奶奶的,好像我在割你肉似的。”
“你……”户吏一大把年纪,被这粗汉指着鼻子一通洗涮,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掌钱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当整个县衙都是你一个户房的吗?只管天天伸手要钱,只出不进,就是名门勋贵也不经你这么搜刮的。”
“你瞧瞧你这个老匹夫说的这叫个什么话?”工部司匠脾气火爆,啪一声拍着桌子大着嗓门道,“县学修起来等着学子们使用,一刻也耽搁不得,若是不给工钱,工人闹起事不干了,怎么的?是你出面去调停?”
工房是县衙用钱最多也最快的部门,吏房与其积怨已久,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与工部司匠在书房大打出手。
“好了好了。”陆久安头痛不已,这个时候,他就尤其怀念只有短短一段露水情缘的主簿郭文了。
工房和吏房就像狗见羊,两个部门互不对付,见面必吵,时不时上演一番像今日这样的全武行,若是有郭文在,两人好歹能够收敛一二,明面上不会闹得这么难看。
可惜他手下能担当此任的要么能力有限,要么积威不够,看来只能着手培养一个了。
他透过手指的缝隙看了一眼年轻的水利司,叹了口气。
“户房掌管财政,锱铢必较不是坏事,说明他心正行恭,有这样的户吏,本官才能高枕无忧;户房督办工事,花钱使力是常情,说明他行之有实,有这样的工吏,本官才得以遂心如意。”陆久安一碗水端平了,要夸一起夸,要罚一起罚,“不过毕竟是在县衙办事,你们这般拳脚相向,实在是失礼难堪,若是让外县的人瞧见了,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你们以后共事在同一个屋檐下,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所以,卖本官一个面子,望你们握手言和吧。”
怎么握手言和?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陆久安一人牵一只手,把两只手搭在一起,紧紧握住:“略施薄惩,罚你们相握一个时辰,不许放开。否则各自扣一个月俸禄。”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吃瓜群众捂嘴憋笑:原来陆大人的握手言和,是真的握手言和啊。
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因为陆久安的一句话,众目睽睽之下,前一刻还脸红脖子粗地互不相让,下一刻被迫牵手而立。
两人尴尬地只差没变成鸵鸟钻到沙子里面去。
“既然两位书吏冰释前嫌,那我们继续吧。”陆久安坐回太师椅上,“前年招商大会上我说过,要在生活广场上打造一个商业中心,如今6个商铺全部置出去了,外县入资的2家在上月挂幌启板,几个商铺前的人流都是络绎不绝,僧多粥少,所以我打算按照规划继续修建。”
户吏眼前一黑,急道:“大人,学堂还未完工呢。”你怎么能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学堂预计5月完工,在户吏看来,这完全就是一笔不求回报的投入,眼看着从晋南来了一笔赏赐填补了这个巨大的窟窿,结果又要被陆县令这个败家子给花出去了。
“学堂完工后再动工。后面的商铺无需修得如此气派,按普通一层的建筑规格就行。”陆久安补充道,“放心,我给你赚回来。”
户吏松了一口气。
陆县令虽然挥霍无度,但也是一位赚钱的能手,若不是成了这大周的肱骨,怕是迟早能够富甲一方。
公事讲完,下属陆陆续续告退,只剩户吏和工部司匠极不自然的牵着手站在书房内,陆久安好笑地瞅了他们一眼,也离开了。至于两人走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神色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必是五彩斑斓,好看得紧呐。
接下来的两个月,陆久安偶尔灵光乍现,趁兴到县学讲了几次学,值得一提的是,颜夫子对他的讲学推崇备至,在这之前,颜谷只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一二,并不清楚陆久安腹中墨水有几何,在亲历一次他的讲学之后便赞不绝口。
颜谷资历老道,见过不少学士文人,相形见绌下,觉得这个少年人文思策论当真是难能可贵,别具一格,很值得人深思。
毕竟在21世纪经历了几十年新思想新理念的熏陶,能和当代文人想法全都一样才怪了。陆久安嘴上谦虚道:“不过是另辟蹊径,颜夫子谬赞了。我还要感谢颜夫子大义,要不然单凭范教谕一人,恐怕独木难支。”
颜谷摸着花白的胡子通样谦虚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颜夫子的举手之劳,可助这群学子登第进榜,这可不是区区挂齿就能一笔带过的,到时候那群登科举人,还不得厚情盛意,大示诵悉,以谢先生传授道业之恩,殷殷之谊。”
陆久安有信心,今年秋闱,应平必将大放光彩。
颜夫子的课,陆久安有幸听了一两回,他终于知道,为何当初范教谕会急急求到他这里来,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颜夫子留下来。
听完颜谷讲学,仿佛和古代先贤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其意亦深,其义亦远。
这样一位大家学士,怪不得能做韩将军家里两代老师。
还有韩致,他至今不知他在晋南的门第,改日等他回来以后,一定要好好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