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灯被打开, 荣泽呆呆地张着嘴，忘了疼，忘了说话。
眼前的高大青年表情冷淡，一身深色休闲西装, 右手中拎着一兜果蔬, 脚边是刚才推他时，从胳膊上滑落的大衣。
“你怎么进来的？有偷东西么？”
“……”
面对青年带着距离感的审视和质问, 荣泽才感知时间真的过去了很久, 久到迟清赫不认识他, 把他当成了小偷。
明明不久前还抱着他，没完没了地亲他。
“说话。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门没关，有穿堂风吹过来, 荣泽看着青年弯腰捡起地上的大衣, 然后脱下皮鞋换上拖鞋, 接着进屋放下东西。
再次质问他：“你到底是谁，自己说清楚, 还是我报警抓你？”
屁股好疼, 比迟清赫第一次弄他时还要疼, 疼就算了，迟清赫这该死的不让他亲，反过来要报警抓他, 真是可笑。
“你敢！”
荣泽连恨带怨地爬起来揉着屁股, 瞪住青年, 语气激动又霸道：“我是血族高贵的安东尼殿下！我想进来就进来！”
他以为迟清赫能想起来, 哪怕想不起来，也会好奇血族是什么, 跟他说点别的话，不这么奇奇怪怪，不这么陌生。
可迟清赫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隔了半秒，甩给他一句冷言冷语。
“有病就去医院，这是我家，搞清楚。”
在荣泽的世界里，他没有和迟清赫分开过，仅仅是五天没见到迟清赫而已。
结界造成的伤不同于普通攻击，因为体弱，他治疗就花了整整两天时间。
从古堡到东方南城，他又不眠不休地飞行了三天三夜，疲累到飞不动时，便让仆人背着他。
荣泽没深想过自己为什么着急要见迟清赫，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迟清赫找不到他会怎么办？会不会忘了自己宠物的身份，不听他话了。
结果何止不听话。
“你才有病！”荣泽不接受这个结果，更不想看见迟清赫的冷眼和棺材脸。
他怒吼警告：“不许这么看我！我讨厌你这样的眼神！”
“你在跟谁大呼小叫？趁我没报警之前，赶紧滚出去。”
见迟清赫拿出手机准备报警，荣泽气血上涌，鼻子发酸，连日来所受的委屈在这刻被无限放大，情绪一下子绷不住了。
他失控亮出犬牙，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凶狠地冲迟清赫哈气，明知道迟清赫也会像第一次的反应那样，不害怕他，却徒劳吓唬着。
想要迟清赫给他跪下认错，再亲亲他，抱着他睡一觉。他真的好累，也好困。
“荣泽！”门外一声呼喊，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及时赶到的莱恩见状，忙拦住即将扑向人类的小殿下，迅速解释：“不好意思，我弟弟精神不太好，没事就爱吓唬人，他戴的假牙，恶作剧闹着玩呢。”
“你踏马假牙，放开我！”荣泽挣扎起来，双眼牢牢锁着让他陌生的迟清赫，见迟清赫又放下手机，似乎看到希望，他剧烈挣扎，“迟唔——”
莱恩紧急捂住荣泽的嘴，边往外拖边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算了，家里没放值钱的东西，你们走吧。”
迟清赫！荣泽喊不出来，见门缝越来越小，而后门被关上，彻底看不见迟清赫了。
无处发泄的情绪压得他难受，他暴跳如雷，尖牙直接一口咬穿莱恩掌心，往死里发泄。
“嘶，兔崽子。”莱恩任由荣泽咬着，说，“你就不想知道原因么？把牙齿收回去，先跟我走。”
没过几秒，吸血鬼尖利的犬牙变成了两颗老实的小虎牙，极不情愿地离开了公寓楼。
带荣泽回了自己位于城区内的住处，莱恩没有过多废话，简短道：“与血族有关的一切，迟清赫都不记得了，你兄长消除了他的记忆。”
“……”荣泽瞪大眼睛，虽然先前疑惑过，可里奥不会轻易消除人类的记忆。
“我知道你好奇他的情况，给你地址是让你远远看一眼，而不是闯进去做贼。”莱恩无奈一叹，“能不能听我把电话讲完？”
“为什么？”荣泽重复着追问，“为什么要消除他的记忆？他没有犯错！”
莱恩：“他犯了错，知道的太多了。”
荣泽：“放屁！错的是你们两个，如果没有他，你们连半血的线索都没有，我现在就去找里奥！”
“找了有用么？第一，迟清赫的记忆不会回来；第二，你想继续沉睡是么？”莱恩劝说，“别再打扰他的生活，他已经忘了你。”
“……”荣泽木愣愣地杵着，沉默良久，才无力地念出一句，“他是我的宠物，是我的，我说了算，凭什么。”
一向狂傲无情的血族小殿下，因为人类，而有了人情味。
莱恩看在眼里，开口问：“安东尼，他只是你的宠物么？”
见荣泽不吭声，莱恩在沙发上坐下，说：“他还好好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荣泽应声回头，冲到莱恩跟前：“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
“唉，真令人头痛。”莱恩扶了下额头，“里奥还不知道你过来了，你这兔崽子一直在给我找麻烦，我早晚死你手里。”
“……”荣泽破天荒地在莱恩面前老实了。
机会难得，莱恩拿出长辈的姿态，指指对面的单人沙发，“给我去那儿坐好。”
“你……傻吊。”荣泽咬牙坐过去。
“嗯，不错，很好。东方句老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也该成熟了，别总让我操心。”莱恩笑道。
什么热豆腐冷豆腐的，荣泽听不懂，也听不惯莱恩啰嗦，立马急起来，逼问对方到底发生过什么。
一想到迟清赫有可能会死掉，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就无法接受，哪知莱恩又跟他兜圈子，说些有的没的。
莱恩：“安东尼，你眼里怎么只有那小子呢？我跟你兄长还留在东方，你不关心任务的进展么？太让人寒心，失望。”
荣泽：“你想死是不是？快说！”
“说什么？”莱恩故意问，“任务还是迟清赫？先来说说任务进展吧。”
荣泽：“你，我杀了你！”
“你看你又心急。”莱恩靠向沙发，漫不经心地和荣泽开玩笑，“这么在意迟清赫，不如考虑做人类？你们血族不是有个禁术——”
“够了！你到底说不说？！”荣泽起身怒喝。
兔崽子真的陷进去了，莱恩收起玩笑，道：“他并不想做你的宠物，明白了么？”
荣泽：“什么？”
莱恩：“他最大的错误是爱上了你，妄想和你在一起，里奥完全可以杀了他。”
荣泽：“……”
“爱是什么，你或许不懂，我可以告诉你。”莱恩站起来，“爱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它很浪漫，很温暖，可以战胜一切。也是人类最美的语言，是付出与奉献，是宽容与理解，是思念与渴望，是心灵的契合。”
荣泽茫然地听着，似懂非懂。
莱恩：“当然你和他之间不存在这些，因为你不爱他。”
荣泽：“……”
莱恩：“他连做你狗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有资格爱你？安东尼和荣泽二选一，还记得自己的答案么？”
对此，荣泽毫无印象，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痛恨里奥对你的压迫，失控暴走了，引发了一场地震。”莱恩回忆着那天的情形，“温泉馆就在山脚下，山差点让你崩了，格雷家几十年的家业没了，目前还在重建中。”
“……”荣泽震惊到没了言语。
莱恩：“迟清赫很自责，很痛苦，觉得你失控暴走是他造成的，里奥也给了他一个选择，你的自由和他的记忆。”
荣泽：“……”
莱恩：“现在明白了么？里奥没有让你沉睡，是你暴走的后遗症。至于结界，也是怕你很快醒来，没想到你睡了那么久。”
“……”
为什么会是这样？荣泽无力地坐回沙发上，双手抱住脑袋尽力去回想，可仍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能想起来的只有迟清赫。
迟清赫抱着他数星星，跟他说，不管在哪里，只要在同一片天空下，一起抬头看星星，心灵就会相通。
迟清赫还跟他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等再过几十年，就可以到天上看着他了，只要他抬头，心灵还会相通。
可是现在，迟清赫那个瘪三还没死呢，就已经不记得他了。
用那么讨厌的眼神看他，说他是小偷，还凶他，要报警抓他，叫他滚。
太狡猾了……
“安东尼，人类和血族是没有结果的。”莱恩轻轻拍着荣泽的肩膀，安慰他，“消除记忆，不论是对他还是对你都好，别去找他，别再暴露血族的身份了。”
“不行，我要找他！”荣泽固执地找理由，“他是我的供血者。”
莱恩：“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不能和血族扯上关系，除非你想害死他。”
荣泽：“我可以保护他。”
莱恩：“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正视自己吧。”
荣泽：“……”
怕荣泽不死心，莱恩苦口婆心地劝着：“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明白他对你的付出，请珍惜他付出的成果，放过他吧。”
“不行，不放……”荣泽喃喃道。
“今天你也看到了，他不想理你。”莱恩直接放大招，“因为他有恋人了，这个需要我解释么？是位不错的男士。”
荣泽瞬间脑补出迟清赫与别人亲嘴的画面，以及那方面，炸毛跳起来，“不行！他不能跟别人亲嘴！不能跟别人做！他是我的！！”
“兔崽子，你冷静点。”
“就是不行！”
刺激过大，血族小殿下承受不了，当场往沙发上一倒，睡了过去。
接到消息的马尔匆匆赶了过来，向莱恩解释：“安东尼殿下太辛苦了，飞行了三天三夜，我也很辛苦，背着他走了好多路。”
莱恩脸色一冷，教训马尔：“他没脑子，你也没脑子么？不知道坐飞机？两个笨蛋。”
“拜托，我有脑子啊。”马尔甩锅，“是安东尼殿下不听我的，他觉得航班太慢，还要转机，我根本拦不住。”
莱恩解开领带，靠在沙发上，“真累，一个两个都等着我伺候，我先去里奥那边，你照顾好安东尼，别让他乱跑。”
马尔：“哦，但愿安东尼殿下不会乱跑。”
*
翌日，一觉醒来的马尔疯了，急得团团转，安东尼殿下不见了不说，竟连他的手机也顺走了，这下要怎么联系莱恩？
有了手机，荣泽疯狂骚扰莱恩给他转钱，再三逼问打听出迟清赫工作的地方，莱恩也再三叮嘱他不能暴露血族身份，因为南城有半血的存在。
他警惕起来，并沉住气，告诉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中午饭点，荣泽守在一家工作室门口，意外撞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对方西装笔挺，梳着个背头，气质完全大变。
“喂，”他立刻上前打招呼，“谢修！”
“荣泽？”谢修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我找迟清赫。”荣泽表明来意。
小两年过去，如今兄弟有了新生活，荣泽却还是过去那样子，瞧着没什么变化。
谢修着急出去见客户，没工夫寒暄：“他不在，我这儿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荣泽拦住谢修，“那他在哪儿？你能把他手机号发给我么？”
谢修倒没不乐意，但过去和荣泽本来也没多深的交情，再者闹不清兄弟和对方的关系，万一给兄弟找麻烦可就麻烦了。
“这个……要不你留个你的电话给我，回头我让他联系你？”
荣泽不懂人际关系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谢修脱裤子放屁，在浪费时间。他语气略强硬地说：“你直接把他手机号给我。”
这一强硬，如今身为工作室老板的谢修，哪儿肯给面子？
谢修一口回绝：“手机号这东西挺私人的，我也不能乱给，等回头我问问他，他要愿意给，我再给你，行吧？”
“你，”荣泽皱眉，发飙之际硬生生忍住了，“那你现在给他打电话，问他。”
“……”谢修服了，荣泽还是过去的荣泽，他摆摆手，“荣泽，我现在挺忙的，没工夫跟你这儿掺和，先走了。”
“欸！”荣泽一把拽住谢修，掏出手机说，“那我把手机号给你，你让他联系我。”
记下号码后，谢修没走两步，又听荣泽在他身后冲他喊了句：“你告诉他，如果不给我打电话，我晚上就去他家等他。”
“……”
直到天黑，荣泽也没有等来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