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这里是京城,映入眼帘的尽是雕梁画栋,朱红屋檐。街道被各式衣着打扮的人挤得满满当当,混杂着小贩的叫卖声,显得热闹非凡。
三道九流,皇亲贵戚,凡夫俗子都在小小的京城中出没。在这里,你随便撞上的人都有可能是你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江言神色恍惚地看着眼前略显熟悉的街景。
“小言,京城可不比我们那小地方自在,你行事需要小心些,可不能这样放肆了。”
“知道了哥哥,我会注意的。”江言回过神,轻轻咳嗽几声。他的身体一向不好,受了点风就会咳个不停。
江映看了弟弟几眼,又叹口气。
这浑身的配饰叮铃作响,配着大红大绿的蜀丝锦,外面还偏生不怕热地套一层软烟罗,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有钱。
江映又有些微妙的自豪:这样……的搭配,也就只有自家弟弟能穿的出来了,全靠一张脸撑着。
因为小时候流落在外,小言身子骨一向不好,脸色略微苍白些。此时一身五颜六色的衣裳,倒显得一张俊脸更靓了几分,看上去就是招蜂惹蝶的模样。
罢了,小言不知道搭配,整日胡乱把贵的衣裳往身上加,还不是因为从小就走失,过尽了苦日子。
好不容易将小言找回来,就是小言想要天上的月亮,江映也要努力去够一够的。
“哥哥放心好了,我既是答应了去那些权贵子弟的宴会,就绝对不会给哥哥丢人。”
江映笑道:“那是自然,小言向来是最聪慧的。快些去吧,再不走那些公子哥该等急了。”
马车的帷帐落下,挡住了江映关切的神色,也挡住了江言陷入沉思的神情。
刚来这个世界是在别的县城,天高皇帝远,对京城的什么纷争一概不知。这番来了京城才发现,这个世界他也是来过的。
那时候他还是太子,兢兢业业做着东宫的本分,然而还是逃不过皇帝的猜忌,最终一杯毒酒下肚,死在了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来京城的时间不长,江言对现在政局的情况还不甚了解,唯一知道的就是曾经跟在自己后面整日整日“太子哥哥”叫的皇侄,现在已经成了恶名远扬暴虐狠戾的帝王了。
甚至比现在的自己大了十岁。
江言忍不住叹气,早在县城的时候,就听说过当今帝王的恶命:暴虐成性,稍有不顺心便杀人。皇宫当值现在已经成了在刀尖上舔血的高危工作了。
却没想到这个暴君就是小夷。
记忆中乖乖巧巧的一个,总是拿崇拜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小不点,怎么长大就长歪了呢?
“小公子,侯府到了。”管家的声音打断江言的思绪。
今日是侯府的独苗公子设下的宴,说是专门为江言接风洗尘。之所以受到这样的待遇,全是沾了他哥哥江映的光。江映家中本就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自己更是以商贾出身连中三元,直接被陛下赐了正四品的官阶,可谓是前途无量。
但要是以为一个小小的四品官便能让这些生在京城中眼高于顶的权贵公子以礼相待,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这个宴会,说是接风洗尘,不如说是警告。
警告在这偌大的京城,小小的江氏算不得什么东西。就算曾经在自己家乡是什么人人畏惧的纨绔,来到京城,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裴玄安低头抿了口茶,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只是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一边的左将军公子看着裴玄安这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依照自己对这位长宁侯独苗子的了解,一般他这么笑,包准是什么人要倒霉了。
“人呢,还没有到?”裴玄安嗤笑一声,“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不过是……”
他的后半句卡在了喉咙里,一时没说出来。
明明没雨,来人却撑着伞前来,似乎是极畏寒的模样。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各种颜色混杂的穿着,什么名贵布料都往身上穿,一身的配饰叮咚作响。明明是极俗气的模样,然而穿在来人修长匀称的身上,偏生生出了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味。
伞沿随着来人动作不时抬起,露出略显苍白的半张脸。但见肤白如玉,眉目温润。裴玄安不爱读书,这时候脑子里却浮现出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原来书中不全是骗人,这样半遮着面,却是这样……好看。
庭院中的喧闹一时间停了下来。
想来是被自己的混杂式穿搭震撼到了?
为了让自己的草包纨绔人设更加深入人心,江言微微晃动腰间挂着的昂贵玉佩,做足了一幅显摆的劲。
浅色的玉佩在深色的罗裙前微微晃动,如神仙一般的人似乎也带了丝生气,瑶佩作响间叫人心中痒痒。
古人只说愿做美人脚下的鞋履,鬓间的步摇,唇畔的胭脂,怎么却无人说愿做美人腰间的玉佩,不动时就贴在身边,动作间就随着步伐微晃。
江言收了伞,动作很自然地将伞递给侯府的下人。也不行礼,直接寻了一处空位坐下,一幅毫不客气的主人模样。
只有裴玄安的旁边是空出来的,众人皆知道他平生最厌恶旁人触碰,俱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此刻看着江言直直往裴玄安身边坐下,心中竟是担心不已。
裴公子不会毫不给面子的把人踹走吧。
刚刚跟裴玄安搭话的左将军公子左辞一瞬间都忘了对裴玄安的恐惧,脱口而出道:“裴公子一向不喜欢离别人太近,江小公子不如跟我换个位子吧。”
裴玄安神色不明地转动着指尖的扳指,半晌没说话。
哼,如此殷勤,真是丢了京城子弟的脸。
“不必了,多谢。我就在这里好了。”江言朝左辞笑笑,并没有动作。
毕竟他是个看不懂别人暗示的草包纨绔,最后可是会被众权贵嘲讽的京城笑柄。
裴玄安转动扳指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本来坐的放松的身子一时间竟有些僵硬,眼睛也不知往哪里看好。
众人俱知他不喜旁人靠近的毛病,曾经因为一个婢女不小心撞在了他身上,他直接将人逐出了京城。这还是许久以来第一次与人挨得这样近。
但奇怪地,裴玄安并不像往常那样觉得满心的恶心。
反倒是……
想要再靠近一点,最好沉浸在这种身边人自带的清净气息里,狠狠一口咬在他略微冰凉的肌肤上,叫那苍白的肤色也显出几分红润来。
裴玄安猛地拿起茶盏,一口闷下,却仍觉得有些口渴。
“裴公子可是不愿意?”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狠狠的一踹,江言有些失望地故意再提醒裴玄安一句。
“随便你。”他低垂着眸,就是不看江言,语气有些冷硬。
江言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这样好说话?不是最厌恶蠢人,最厌恶大红大绿,最厌恶有人靠近吗?
他buff都叠满了啊。
还没等他想出来下一步纨绔动作,就见一个下人急急忙忙地过来,似乎很是紧张的模样。
他站定在裴玄安身前,因为裴玄安不许别人接近,也只好在原地压低了声音禀告。坐在旁边的江言恰恰将话全听了进去。
“公子,侯爷让我知会您一声。那位今日正好也来了侯府,正在前厅与侯爷议事,您可小心些,别去冲撞了贵人。”
“那位?宫里那位还是相府那位?”
“是丞相大人。”下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似乎对口中这位丞相充满了敬畏。
江言眉心微动。
一个初来京城的小官家不识礼数的小公子,第一次参加宴会就冲撞了议正事的丞相,果然是草包的典范。
他心下打定主意,也不知会一声,一幅坐不住的模样,直接往外边走去。
前厅的长宁侯正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沈临微。
他们这位丞相大人,处理国政确实井井有条极有谋略,是人人爱戴的好官。然而私下里却太严肃古板了些,性子又冷,反手便可定人生死的存在。就是他这个劳什子侯爷,也不敢有丝毫造次。
他讪笑倒:“不知丞相今日前来,小辈们今日正好在后院设宴,有些喧闹,冲撞了……”
“无事,小辈们打闹罢了。”沈临微冷冷看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有人说话的声响。
“这就是长宁侯府?不过如此,看着也不甚气派。”
极清冷温和的声线,叫人疑惑这样粗鄙的话怎么会出自这人之口。
沈临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
长宁侯的汗毛都快要竖起来了,他颤抖着声音,“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小辈,我这便去将人……”
“这又是何地,怎么如此安静?”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只有一墙之隔。
因为沈临微突然到访,他又一向喜静,长宁侯就将附近的下人全撤了去,没想到让江言直接摸了进来。
他想要出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江言已经踏入了内殿,正巧撞上了沈临微抬头间冷冽的神色。
江言的动作微微顿住。
原来这位人人又敬又怕的丞相大人,也是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