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亮,一句话说得极为郑重的模样。
仿佛对眼前的苗疆美人已是情根深种。
阿图里觉得这人实在奇怪。
看着并非愚笨之人,却又毫不设防。甚至还不知道别人的名字家世,就敢随便往家中领。
难道不怕是别有用心之人吗?
又或者真对面容美色如此痴迷?
他莫名有些恼怒,却又不知这恼怒从何而来。眼前的进展是符合他的预想的,有何不妥之处呢?
“再好不过。”阿图里答应得很快,语气中带着赌气的意味。
江言一愣。
这圣女怎么不上道?不是该百般拒绝,然后自己派人强抢吗?
答应得似乎快了些。
或许是懒得虚与委蛇,反正只要最后是被他娶作妾,中间的过程她自己想如何说就如何说。
江言朝暗地里准备的打手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去。
打手也用不上了。
“还不知美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阿图,无亲无故,孤身一人。”美人眼眸低垂,似乎引起了什么伤心事,叫人不忍多问。
“阿图,好听。阿图唤我江言就好。”江言温声道。
“……”
“……”
苗疆来的美人话极少,都是江言问一句她才道出下一句,几乎是惜字如金。
这一来一回间,江言总算是问了个七七八八,大概知道了阿图里编造的身世种种。
话了,江府也差不多到了。
“哥哥!”江言拉着阿图里的手急忙走过前廊,往后院走去。
阿图里落后江言半个身位,幽绿色的瞳孔落在江言抓着自己的指尖上,眸中的光明明灭灭,看不清思绪。
他本想借力甩开这纨绔公子的手,但指尖传来的温度太舒适,他一时间竟忘了下一步动作。
江映果然在后院,看着江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瞳孔猛地震惊。
江映用了半刻钟才接受了自家弟弟在街上不知什么地方随便捡了个苗疆美人就要纳妾的事实。
他板住脸,略带审视的眼神冷冷地打量这位小言一见钟情的对象。
银白色的长发,过分精致的容貌,浑身串着的玉色铃铛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怪不得小言这般鲁莽地就要娶了人家。
若是小言能回心转意,除了那断袖之癖,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那脚踏两只船之事……
还是两只不能沉的大船。
江映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深深地看阿图里一眼。
“小言,这个女子不知什么底细,如何能不明不白进了江家?看她奇装异服,容颜妖丽,又这么恰巧遇见你,谁知有无猫腻。况且…也不会允许的。”
在江言看不见的地方,阿图里眯了眯眼睛。
这个江映显然不信他蹩脚的说辞。
于是等江言为难地转过头来,就看见阿图里低垂着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深绿色的瞳孔,似乎还闪动着点点泪光。
看江言看他,苗疆美人突然就落了泪,却也不说话,只是微红着眼眶。
江映:……
死绿茶!
江言责怪地看江映一眼,似是怪他说的太重。
“阿图不过是个颠沛流离的舞娘,哪里有什么猫腻。阿兄不要胡说!”
江言抬起指尖,小心拭去阿图里脸颊处的泪痕。
“阿图,我肯定会好好对你的。”
他假心假意道,觉得这种蹩脚的演技两人一定都看在眼里。不过一个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哥哥,一个是别有所图的暗探罢了。
阿图里却是一怔。
眼前人明明是见色起意,可为什么看着自己的眼睛又是这样深情,擦拭泪水的指尖又是这样温柔?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似乎要将人吸进去,仿佛所有丑恶在这种注视下都无处遁形。
阿图里怀疑自己可能中了这人的蛊毒。
可精通蛊术的自己不可能连中没中毒都没发现。
难道果真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但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事?对路上随便遇到的一个人一见钟情,开口就冒犯地要娶人回家。
阿图里顺着江言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浑身的铃铛随着动作响动。
“一月之内,我必娶你,可好?”
眼前人的神色太认真了,哪怕是见惯了尔虞我诈的阿图里都分辨不出真假。
“好。”阿图里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不如先前那般果断,反而带几分犹疑。
——
江家小公子要纳妾,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事。然而这妾是个路上捡来的舞娘,据说容貌异常艳丽,就值得成为人们午后饭前的茶话了。
裴玄安知道这事,还是在众京都权贵的聚会上。
江言未来参席。自围猎之后,很少见他出现在宴席之中,甚至京都中也少见他身影。
倒像是躲什么人。
裴玄安一杯一杯喝着闷酒,只觉气闷。
这个江言,未免也太不识抬举。
围猎几日,他已是屈尊降贵处处搭话,这人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呵,果然是乡土地方上不得台面的。
他才不稀罕。
边上的公子哥看他这副模样,也不敢上前自找苦吃。只围坐着自行讨论起京都这些日的趣事。
“听说江家言公子…”
裴玄安猛地捏紧了酒杯,竖起了耳朵。
“…纳妾…路边捡的…笑话”
“铛!”
众人一惊,连忙看去。却见酒杯的残片躺在地上,裴大公子满脸怒气,似乎下一秒就要随手杀个人泄愤。
众人立刻噤声。
“你刚刚说,谁,要娶亲?”裴玄安一字一顿道。
其实他听到了。
听得清清楚楚。
江言要娶亲,实际关他裴玄安什么事?
然而胸中却有种莫名的酸涩,叫人无法忍受。
那个人,总是眉目温润,脸色苍白,对什么人都带着几分疏离的意味。却要对一个不知名的随便的女人嘘寒问暖,温柔备至?
仅仅是想想,裴玄安都觉得胸中闷得打紧。
他不准!
……
皇宫起居殿
空旷的大殿上只听得见自己无从平缓的剧烈呼吸,以及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苏源吉深吸了一口气,才跪倒在帝王跟前。
高高的龙椅上,帝王的神色被垂下的珠帘挡住,看不清神情。只是满身的冷气叫苏源吉对自己即将禀报之事更加惶恐。
“陛下……”
苏源吉颤颤巍巍道。
“江小公子,他…要纳妾了。”
“哐当!”
苏源吉看见掉在眼前的琉璃杯盏,碎了一地。来不及心疼这无价之宝,他立刻跪倒在地上,不敢直视帝王怒颜。
李承夷颤抖着手,半天才消化了苏源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说的,他有心上人,竟不是骗他?
甚至要娶亲?
那个人…是个女人?
铺天盖地的绝望与嫉妒几乎要将高座上的帝王淹没,李承夷头一次这样恨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
……
沈府西厢房
这是沈府最禁忌的房间。
无人能靠近这房间半米,曾经有下人无意间闯入,当天夜里就莫名失踪了。此后再无音讯。
然而沈大人却日日前去,从未间断。
敌国的密探总以为房中是什么李朝机密,源源不断地有人闯来。然而总是以失败告终。
事实上,这房间里并无什么机密,更无什么无价宝物。
有的不过是几件旧衣物,几副旧画,外加些簪子扇子之类。
显然是某个人的私物。
那满墙的旧画上画着的,却全是同一个人物。
只要是李朝的人,便不会有人不知的,惊才艳艳又英年早逝,死后还掀起夺位之争的先太子殿下。
沈临微抚摸着殿下曾经的旧衣,突然笑出了声。
只要殿下活着。
他那些卑劣的,恶心的心思,可以埋进最阴暗的深渊。
他只需守着殿下,能远远看着殿下就好。
外人眼中城府深深的沈大人,慢慢地埋下头,将脸埋在手中的旧衣里。
他忍不住呼吸急促几分。
“殿下…”
半晌,沈临微清理好房间的每一处灰尘。这事他一日不落地做了十年,每一处物件的摆放都深深刻入心底。
他退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远处已经跪了一位黑衣人默默等待着。
黑衣人似乎已经与黑夜融为一体,平常人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沈临微冷声道:“说。”
“江言将于后日纳妾。”
短短几字却叫沈临微猛地一个踉跄。
以沈临微为中心的冷压叫黑衣人忍不住压低了身子。
“什么人?”
一字一句,像是从沈临微牙缝中挤出,带着叫人心惊的狠辣与癫狂,暗藏着最后一刻的理智。
纳妾?
有什么女人配得上和殿下站在一起?
配得上殿下温柔以对,甚至给她名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指尖都在颤抖。胸中的怒意快要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