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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墨绿的夜

沉入地球 布洛卡区 3266 2024-08-13 20:30:56

黑暗里的程声没有愣很久,他在那样逼仄的空间里竟然生出股莫名的勇气,脑子一热,话锋一转,反问:“程蝶衣敢爱敢恨,轰轰烈烈,我也这样,不行吗?”

这次反倒是张沉微愣,他在黑暗里借黯淡的月色看了很久青灰地面,才说:“行,但电影里都难周全,生活更难周全。”

程声强装满不在乎:“万事皆难全,一腔赴死之勇才不枉为人。

张沉在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看起来似乎懂了又无法彻底理解,大半天只回他:“我们不是一类人。”

这算是妥协,程声明白了,他和张沉之间的对峙像天平,只要他卯足气焰决心往下压,机关枪似地朝他开,对面那人就得往后躲,绝给不了他多大压迫。

他摸清这点后嚣张气势遽增,扯着张沉的外套袖口往大门口拉,嘴里念叨:“什么一类人不一类人?你思想有问题,现在都讲平权,男女都快成一类人了,我们怎么就不是一类人?走走走,抽根烟再回家,憋死我了。”

他们又走到外面的石阶上抽烟。天很黑,月亮光照下来都蒙着层灰尘。程声挨着张沉,胳膊时不时若有若无碰他一下,他此刻变得十分坦然,程蝶衣和天生厚脸皮给了他勇气,反正已经被人逮个正着,不如转守为攻。程声不知道自己这种捉摸不定又飘忽的心悸够不够资格称为这个情那个意,他只知道谁想和谁好这事儿上得比拼脸皮,对付张沉这种人就更得把面子踩在脚底下。

面子越是充裕的人越有资格浪费,显然程声就是,越是只有紧巴巴一层皮的人才越会躲避越不敢揭,这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程声摸烟的间隙想起常欣钟爱用支点着的烟给自己点火,那时候他们会凑得很近,即使他这样一个神经迟钝的人也能嗅到那时扑面而来的女性荷尔蒙。于是他打算如法炮制,先把自己嘴里叼的这根点着,再探着脑袋凑去张沉面前,用一种瞎子都看得出企图的姿势,脸擦着他的脸替他把烟点着了。

两个人挨得极近,程声侧过头时鼻子几乎要和他贴在一起,呼吸都要合成一股气,不过这样的距离转瞬即逝,张沉谨慎地看了他一眼,轻微往后退了一步。

即使神经发育再粗糙,这动作还是把刚痛下决心的程声伤害到了,他猛吸了一口嘴里叼的烟,呼出一大股烟雾,闷闷不乐地问:“你从小就这种性格吗?”

张沉知道他指什么,如实作答:“我小时候比现在严重得多,老师跟我妈说她怀疑我有精神病。”

程声“操”了一声,仿佛被指点的是自己,骂道:“什么老师?为人师表这么说学生,她才精神病!”

但他骂完后还是好奇,犹豫着又问:“那其实呢,有没有?”

张沉瞥了他一眼,“没有。”

程声长长地哦了一声,熄了火,又道:“听说性格是基因决定的,有的人确实是这样子,改不掉,没关系,我觉得你挺好。”

程声热情洋溢说了一长串感言,张沉却没什么反应,但程声这会儿却已经觉得习惯,习惯居然可以一天之内养成,程声单方面认为除了缘分没别的解释。

等两个人把这支烟吸完,这漫长的一天终于随着跌落在树坑里逐渐黯淡的烟头彻底结束。

程声觉得自己这一天已经足够跌宕起伏,再步步紧逼非要把人逼烦不可,于是难得领会适可而止的意思,挥着手和他说再见,一个人朝设计院的方向潇洒而去。

张沉看着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吊儿郎当,只看背影都能把此人性格猜个八分准,他蹲在石阶上独自又抽了根烟,抽完后,在路上披上了外套,缓缓朝三钢家属院走去。

张沉回到家的时候客厅一片狼藉,玻璃渣和瓷渣摔得哪儿都是,他本想眼不见为净,两眼一闭跨过这些糟心玩意儿,但走了一半还是停住脚,无奈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卫生间提了把扫帚簸箕把这烂摊子处理干净。

等张沉把客厅这烂摊子全收拾完回卧室,才发现李小芸睡在他床上,身上只盖了件外套,旁边绿底白边的电风扇嘎吱嘎吱送着风,张沉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挨着床边坐在地板上,仔细地看李小芸那张脸。

所有人都说他和他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邻居爱讲李小芸的闲话,见她穿连衣裙高跟鞋要阴阳怪气,说她一个家庭妇女这样打扮八成怀着勾引外面野男人的心思。

那张沉呢?他就该是李小芸的翻版,他看着李小芸的脸,想起七八岁时和院子里某户人家女儿一起跳皮筋,他在树荫处支起两把木椅子,看小女孩一个人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然后她忽然跑过来把他扑在旁边的草坪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张沉不知道小孩子会懂这样多,下意识猛地推了她一把,然后下一秒就被下楼叫女儿回家吃饭的对方父母扇了五巴掌。

他看着李小芸,又想起他的初中,想起那个对他特别好的、一个从北京来的语文老师,文绉绉的男人,说话总要旁证侧引,一会儿一个诃夫,一会儿又一个斯基,提倡大刀阔斧的教育改革,要充实学生的娱乐文化生活,每周五最后两堂自习课都会组织班里学生看电影。

第一次看霸王别姬也是在老师那里,男老师在某个周五以课后辅导为名义把张沉带回自己教职工宿舍,他们俩在男老师那张木板床上看完了碟片,当化着精致戏妆的程蝶衣从身后抱住段小楼时,那个男老师也从身后抱住了他。

十来岁的张沉冻在原地,等一双温热的成年男性手掌摸上他侧腰时他才惊慌失措地起身,举起木桌旁边的茶缸猛地砸在老师头上。

然后他看见血。那段日子里,张沉每日每夜都会梦见一摊氧化发黑的血,以及一双恶魔的手。

刚想到这里,李小芸忽然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见到坐在床边的儿子似乎安心许多,起身下地换拖鞋,问张沉:“你去哪儿了?妈刚才找你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和朋友出去了。”

“没走正门?”

“嗯。”

李小芸见惯不惯,反而夸他:“多和朋友出去多好,别老一个人闷着,杨明明他们矿里这周末给一天假期,你跟他出去玩吧。”

张沉答应了一声,忽然发现李小芸脖子上挂着个从未见过的金项链,随意一瞥都知道价值不菲。

“哪儿来的?你脖子上的项链。”

李小芸正在揉眼睛,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锁骨上锃亮的吊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舞厅里一起跳舞的一个叔叔送的。”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和儿子解释这些,抱着原先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继续道:“妈去沙发睡觉去了,你早点睡吧,都快一点了。”

张沉却忽然拽住她的袖口,语气不好,“你平白无故收人家这么贵的东西?你和我爸今天晚上就是因为这事儿打起来的?”

“我哪能打得过你爸?是你爸打我!”

“他不是个东西,但你收人家东西也不对。”张沉还是很固执。

李小芸瞌睡全醒了,她一个当妈的被自己儿子教训,委屈得不像话,蹭地站起来便头也不回往客厅走,把卧室门摔上前还撂下几句话:“你妈不都是为了你?这东西挂我脖子上有几个用?过几天我不还是要去金店里换钱,钱不就这么一点点来的吗?公家房子又不能卖,不这样你明年上大学的学费谁给你凑?”

张沉不说话了。

他把门合上,轻轻吸了几声鼻子,他有鼻炎,云城几乎每个人都有或轻或重的鼻炎,甚至尘肺。

张沉不难过,不为这样苟且的生活羞耻,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些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就发生在今晚,比如程声满不在乎的那句话——程蝶衣敢爱敢恨,轰轰烈烈,我也这样,不行吗?

敢爱敢恨、轰轰烈烈的人生是怎样?

张沉很迷茫,别说自己活出那样,他连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他只知道人为钱亡,五块钱能让街边小贩争破头,十五块能让一个女孩浓妆艳抹站在牡丹巷按摩店里,二三十块钱就能让好些人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了。

门外李小芸挨着沙发躺下了,门里张沉也慢慢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望着床尾吱呀直响的电风扇出神,看着它绿色的底座,想到澡堂门口两排青灰色的石阶,想到有人几乎脸贴着脸给他点烟时扑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想到那些个缥缈的词,什么轰轰烈烈、不疯魔不成活,张沉不可避免地对它们产生了幻想,与是谁无关,程声或者哪个声都一样,只是那股横冲直撞的感觉太新奇了,张沉从没体会过,只要那些词在他脑子里一出现,他就想到烈火,一簇簇的火烧啊烧,烧得人全化成灰才不甘愿地灭。

这簇火烧在张沉脑子里,却直接蔓延到程声身上。

程声轻手轻脚回了奶奶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夜也没睡着。前几个小时在张沉面前放的豪言壮语那架势早就消失殆尽,他光是想着两个人赤身裸体在澡堂那十几分钟就要扒着床边艰难地缓几口气才成。

等他缓够了,脑子又不受控制地开始想别的画面,两个男的要怎么搞?用手还是怎么?他和发小一起偷摸看过片,不过那是男女片,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来回滚,滚来滚去一场事就完了。

他当时看的时候兴趣缺缺,认为那四仰八叉的姿势实在不雅,像两只树袋熊贴在一起抢叶子吃似的。秦潇一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吓得直往他裤裆里摸,夸张哀嚎:“完蛋了!我还想着弄俩片给你泄泄火,感情你有不举倾向,压根泄不出来,我白忙活一场!”

秦潇虽然满嘴放炮,但程声真有那么一秒差一丁点儿就信了,现在想想哪里是不举?分明是人不对,人要是对了搓个背都能举上天。

程声仰躺在床上,外面带着点儿热气的风不断顺着窗户掠过他身体,但这阵风越吹越热,他下地把风扇调成三档,还是不解闷,脑袋一沾床就开始自动播放和秦潇一起偷看的小电影。

说程声脑瓜子机灵绝不骗人,因为这小电影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时竟然极其智能地被自动换了脸。没几分钟程声就忍不住了,咬着嘴唇,悄悄把手伸下去,脑子里想着这码事,在底下折腾。

木床轻微地颠,过了好久才随着突然绷直的身体停止晃动。夏天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这股火在几秒空白中尽数化在空气里。

程声望着天花板,带着一手黏腻去够床边的卫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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