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场馆很阔气, 比赛战队有单独的卫生间，一左一右，供两个队伍分别使用, TZ这边的没有人。

“你知道有个梗, 打得菜怪手上汗太多吗？”卫生间的洗手台前, 贺辞透过镜子看郁心澈。他手指灵活修长，在水流下随意活动着。

“嗯嗯。”郁心澈站在旁边。

“所以我觉得自己太紧绷了, 就会洗手。”

“有用吗？”郁心澈歪了歪头。

“不知道。”贺辞笑一下, “因为我很久没紧张了。”

“……哦。”

“我觉得有用。”贺辞正色道, “休息室人太多了, 越急就越静不下来。所以我会借口洗手让自己冷静一下。”

他没有用旁边的烘手机，只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把手擦干。

“不是你的错，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贺辞在郁心澈肩膀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看着他的眼睛, “你玩得已经很好了。”

说完这句，贺辞先一步离开了。

等他出去，郁心澈打开水龙头。他倒没有出汗，不过两局游戏之后手指也有些僵硬, 冰凉温和的水落在手上, 触感很舒服。

他盯着一处短暂地失神几秒，整个人随着平稳和缓的流水平静了许多。

他低头鞠了捧水到脸上, 闭眼时又想到游戏里的画面。

谁都没有上帝视角，即使再给他一次机会, 甚至十次机会, 他也还是会走进那片草丛, 然后被埋伏的敌人抓住。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经验”，只有经历过, 吃过苦头，才能真正地体会。

谁都不能保证永远不出错。

写错了题没什么好怕的，把它放进错题本里吸取教训，下次不再犯就行了。

郁心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缓慢地深深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他揉揉皱着的眉头，出去了。

走出卫生间时他脚步顿住了——

四个队友正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在玩手机。

听到声响纷纷朝他看过来。

郁心澈僵硬地挥了挥手：“Hi？”

“想开点没？”小欧走近了安慰他，“被抓死很正常的，多死几次就习惯了，没事的。”

Burn点头：“是的，不用自责，总要有人做视野的。”

Control：“都是小问题，放松。”

不会都是在这里等着安慰我吧……

郁心澈心里一惊，接着狠狠点头，双手放到脸蛋上做出一个含蓄的开花动作：“嗯嗯，我想开了的。”

“好的。”

三人说完，放心地进了卫生间。

看着他们的背影，郁心澈陷入新一轮思考，他问贺辞：

“他们是知道我在里面，怕打扰我，所以没进去吗？”

贺辞学他猛点两下头：“嗯嗯。”

郁心澈小幅度地战术性后仰，尴尬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提醒他们了，一样的。”贺辞说。

他风轻云淡的，好像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但郁心澈怀疑他是故意的，不过他没有证据。

被这么一闹，心里最后一点焦虑也没影了。

再上场时郁心澈感觉自己真的像那个中老年荷花表情包一样，已经又精神饱满地盛开了。

这局对方选了打野【火山】和中路法师【凇】，火山的爆发高但害怕被控，而凇的控制效果很强，是个可以范围内凝起雨凇（俗称冻雨）的英雄。

设定里凇是个孤独的湖面冰场管理员，她开启大招后温度骤冷，同时降下雨滴。雨滴遇到零度以下的峡谷地面又瞬间凝结成冰。（注）

冰面上的敌方英雄被寒冷侵袭不断掉血，同时全都被迫穿上滑冰鞋，移速极快难以刹车地朝冰面中心滑动。

如果火山掐准时机在冰场中心开大，流出的岩浆就可以灼烧到凇大招内的所有人了。

郁心澈本想选云，大招可以用来解控。但对方也很懂地直接把这个英雄ban掉了。

于是退而求其次，他选了日食，有控有庇佑，同样能保护队友。

“这把注意对面中野的动向哈，及时报位置，这两个人很可能一起游。”教练最后交代一句。

Control和小欧应了声。

Control选的流星，大招也是范围型的，可以跟凇对拼。这局他始终盯防着对方中野，并没让他们占到便宜，相应地他们也没拿到太多优势，双方经济一直咬得很死。

焦灼局面持续到游戏第20分钟，两边C位的装备都已经成型，郁心澈跟贺辞清线时周围忽然亮起三道敌方传送特效，草丛还突然冒出来一个凇。

“卧槽！好多人。”小欧立刻往队友方位赶去。

己方Burn还没复活，剩下两人都没传送，来不了这么快。

贺辞放弃最后一个炮车，果断回头：“撤一下吧，不打。”

郁心澈在他前面一点，离传送的眼位更近，见状也迅速后撤。

背后三人即将落下，凇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围猎机会，穷追不舍。

郁心澈离凇只有一步之遥，他一边撤一边评估被追上的可能。

对凇来说机会稍纵即逝，只见他不再犹豫，闪现向前朝日食丢出小技能，只要命中，郁心澈就一定会被留住。

对面忙着杀自己的话贺辞应该能跑，不过……

郁心澈做出决断，手指轻敲按下闪现，躲掉了这发技能。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视野里一道身影闪过。几乎是同一时刻，贺辞调转身位交出位移技能，来到了他闪现前的位置。

【？？？？】

【？？？？？？？？】

【谁手滑了？！】

所有人都傻眼了，解说更是难得地在镜头前愣了半秒钟。

“不是——”小欧惊诧出声，“呃呃我马上来马上来。”

电光火石间郁心澈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之前总是想牺牲自己，这次贺辞也以为他要放弃逃跑。不想卖队友，所以贺辞位移回去，选择跟他一起硬接这波团。

可偏偏自己这次跑了。

这真是……

感慨的同时郁心澈手上动作没停，一边回头一边给贺辞套了盾。

月食的大招庇佑足够他躲掉第一轮的冰场控制，庇佑结束瞬间郁心澈也终于赶到，开启大招让月食处在了自己的日晕之下。

冰场的控制会持续一段时间，两个庇佑都用过后他们避无可避地朝着冰场中心移动，很快被火山烧死了。

好在这时满状态的两个队友已经赶到。

贺辞说：“可以打，全都能杀。”

对面已经被贺辞的月食打成半血，Control降下流星雨，他们被减速后小欧跟上输出，随后Burn复活赶来。

一番鏖战，这场团战打成了3换5，TZ小赚。

小欧和Control趁机打掉大龙，之后又借着对方没有传送的这段时间找了波机会抓死了他们的下路。

优势扩大，Wing稳了二十分钟的局在最后关头却败下阵来。兵败如山倒，最终还是由TZ拿下了这场胜利。

【？？？这也能打赢】

【牛逼】

【全靠个人实力】

【给Fix磕头，没开玩笑】

【还磕呢？他不朝前送逼事没有】

【他不送赢不了这么快，笑死】

【不是，那波真的搞笑，到底是咋回事，没沟通好？】

【辅助卖AD，预感要成名场面了】

胜方需要去握手，郁心澈起身后想跟贺辞说点什么，叫了他名字后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贺辞等了他两秒，见他没开口，低声说：“先握手吧。”

已经走到对方座位处，他们再讲话有些不尊重对手，郁心澈点点头，把问题暂时存档。

握完手后，他跟在队友后面回了座位，跟着他们在机位前站了会儿，提前在心里打腹稿。余光看到贺辞转身要离开了，他便也推开椅子走了。

走了几步才发现贺辞没跟上来，他就在后台的转角处等了一会儿，队友们都过来了，贺辞才姗姗来迟。

贺辞比赛之后会自动进入省电模式，郁心澈已经习惯了。但不知今天怎么回事，他好像格外温柔，跟平时一样耐心，完全没有打完比赛时那种颓废厌世的感觉。

他欲言又止，想跟贺辞说你生气或者想吐槽可以直说，这么温柔反而让人心里怪怪的。

但贺辞的言语间又确实是淡定平静的，很理智地在陪他分析，这种时候郁心澈再说这话又有些矫情，像无理取闹似的。

“那波我是想留下来的，但又想起来你们说可以先跑了试试，所以就闪走了。”郁心澈解释，“下次我还是提前说一声。”

“时间太短了来不及说这些，能理解。我打团话也不多。”

贺辞双手抱着外设，走在他旁边，语气平和：“其实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最近我们本来就有些细节上的问题处理不好，今天被放大了。很正常，问题明确出来就好改了。”

“wing确实挺厉害的，感觉要好好复盘了。”

“嗯，今天先吃饭。”

说话间两人来到休息室，进门时徐乐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得有点久，贺辞无奈地笑了下，示意他别说话。

徐乐不明显地点了头，跟其他人讲话去了。

贺辞找地方把他跟郁心澈的键鼠外设放下，才找了沙发坐下。

坐下后他低头捏了捏手腕，没忍住笑出了声。

打了五年职业，第一次抱了两副外设回来。

握完手照例回到座位收拾键盘鼠标，他余光看郁心澈也站着在收拾，结果没想到他只是在发呆。

他都收拾好准备走了，才发现隔壁桌子上印着Breeze的键盘还在发光。

看来今天确实被打击到了，贺辞轻叹一声，帮他收了。

接着又看见郁心澈在等他，贺辞调侃的话都在嘴边了，没想到他上来就开始复盘，一本正经的。

他这么认真贺辞也就配合着分析了。

不过看着他头头是道的样子，贺辞还是有点想笑。

就像前两天开黑九哥他们说的，虽然看着镇定自若的，其实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小朋友。

晚上依旧在外面吃的饭，本来定的是家西餐厅，但徐乐觉得今晚郁心澈心情可能会不好，所以临时改了家中餐饭店。

所有人都坐一桌，聊得火热，时不时就有人提及郁心澈，他的情绪也就被带着高了些。

晚上没喝酒，不过在包间闷得时间太长人也容易晕乎，回基地的车上郁心澈安静地眯了会儿。

他坐在窗边，贺辞怕他感冒，伸手把车窗关掉了。

关完正要收回手时郁心澈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吗？”

“我没睡着，就闭着休息一下。”

“行，你休息着。”

“贺辞。”郁心澈坐正了些，又提起比赛的事，“我刚才回忆了下那波团，如果我们一起去打，说不定可以不用死。如果一起撤退，等小欧他们到了反打应该也能赢。”

“嗯。”贺辞点头。

“所以我们意识和思路上问题不大，主要是操作上缺了一点默契，在战术执行上还有待进步。”

“是。我之所以想让你来TZ，就是因为觉得我们打法很契合。最近你领悟的东西越来越多，打法也在变，所以需要跟我重新磨合。”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磨合快一点啊？”郁心澈凑近了一点，问他。

贺辞打量他片刻：“跟我还卖关子？直说吧。”

“参考我们中上队友。”郁心澈又凑近一点，“你觉得，住一起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