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许垂眼看枕在他腿上的俞秋,给他把湿了的额发撩开。
可能是梦见了并不是很好的梦,俞秋一直在哭,他哭的时候也没声,眼泪滑过额角,消失在发间。
江淮许看得心软了一片,他把俞秋的眼镜拿下来,温热的指腹擦过俞秋的眼角,“我们俞秋怎么那么委屈啊?”
“要抱吗?”
俞秋点头。
江淮许笑笑,“先不哭好不好?”
俞秋没做到,他睁着眼,少有的茫然和无措。
江淮许捏了捏他的后颈,“俞秋抱抱我。”
俞秋听懂了,他坐起身,过了会儿侧头看江淮许,自己呆呆的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张开手,树袋熊一样的环住江淮许的脖颈,轻轻把头抵在江淮许的肩窝。
江淮许搂住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笑,“变得好呆。”
俞秋不哭了,他用鼻尖和嘴唇碰了碰江淮许的侧颈,亲江淮许眼睛。
在要碰到江淮许的嘴唇时,他不再亲了。
江淮许往前了一点,碰到俞秋的唇,他说:“这次不要忘了,俞秋。”
下车的时候,前面的保镖把前面的挡板降下,看见挂在江淮许身上的俞秋怔了怔,过了会儿才问:“少爷,需要帮忙吗?”
江淮许摇头,他摸了摸俞秋的头,指缝里穿过细碎的黑发,哄他,“俞秋,我们先下车。”
生了病的俞秋很听话,像是江淮许在他身体里安装了什么程序一样,机器人似的执行了命令,很快下了车。
“你先走吧。”江淮许说。
“好的。”
车消失在视野里,江淮许牵住俞秋的手,慢慢朝着医院走去。
俞秋又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他意识已经蒙了,盯着两人紧握的手不再往前。
江淮许转头看他,“不怕。”
俞秋抬眼看他,嗓子哑得不行,小声道:“江淮许别再生病了。”
说的话并接不上,江淮许却顿了顿,抬起另一只手托住俞秋的脸,亲了下俞秋的唇。
他们温情地亲吻着,像是冬天里相互取暖的小动物,只有亲密的行为才能证明彼此的存在。
“不会了。”江淮许说。
医生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俩身上的伤差点报警,江淮许解释是回家路上骑车摔的,虽然听起来蹩脚,但江淮许坚定这个理由,医生也没办法,只能先给他们处理伤口。
俞秋坐在一旁看,江淮许没为难他,等医生给他处理好了,江淮许才转头看着俞秋说:“俞秋,可以闭上眼睛吗?”
医生偏头看了眼他,江淮许道:“他对看病有点排斥。”
医生笑了笑,边给俞秋处理伤口边说:“那以后一个人怎么看病啊?”
江淮许捏捏俞秋的手,“是啊,不知道一个人的时候,生病是怎么捱过来的。”
江淮许想到上辈子有一次换季,俞秋发烧,江淮许带他去医院,他情绪起伏异常的大,很少妥协的人像是被压垮了身子,嘴唇和脸色一样惨白得吓人,哭喊着不想去。
“不怕。”江淮许搂着俞秋,拍拍他的背,亲亲他的脸。
那时候的他也和现在一样,牵着俞秋的手。俞秋陪他去过很多次医院,但他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俞秋对自己看病那么排斥。
“我没生病。”俞秋哭得嗓子都哑了。
江淮许说:“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俞秋没回他,一贯不喜欢撒娇示弱的人主动蹭他的脖子,低声,讨好地诉求,“江淮许,我们就在家追剧,我等会儿就好了。”
晚上也没开灯,就在他们的卧房里面。
江小秋在外面挠门,可能是察觉到不同的氛围,又急又躁地叫唤着。
很久之后,江淮许说:“俞秋,我们不去了。”
他起身给俞秋找退烧药,哄着他吃完,等俞秋退了烧才松了口气。
再后来俞秋生病去医院,江淮许都是用让俞秋陪自己去医院的借口哄他进去。可惜在他去世之前,他还是没能教会俞秋独自一人看医生。
“差不多了,等会儿把药吃掉,住一天院,看看晚上会不会退烧,明天看了情况再决定。”医生道。
江淮许点头道谢。
医生离开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两人。
“可以睁开眼了。”江淮许笑着说。
上了药的伤口又热又凉 ,俞秋睁眼,他歪了歪头,问江淮许,“江淮许,我好听话的,没有奖励吗?”
江淮许笑了,他凑上前,吻了下俞秋,“嗯,奖励。”
俞秋睡着后,江淮许才退出病房,把门带上。
下了楼,江淮许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吹风。
过了会儿,他给唐柔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唐柔那边传来悠扬轻缓的钢琴声,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有人用英语交谈着。
“淮许,”唐柔边往外走边问,“怎么了?”
江淮许猜她可能在哪个晚宴上,他看着远处摇曳的树叶,“妈,我今晚和俞秋不回家了。”
唐柔那边的声音小了很多,也许是走出去了,她问:“怎么了?和齐醒他们出去玩了吗?”
江淮许摇头,他和俞秋身上的伤都挺明显的,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完全消掉。江声平去国外出差了,唐柔在家,看见他们身上的伤会担心。
所以江淮许想了想,说了实话,“现在在医院。”
“怎么会在医院?是受伤了吗?”唐柔的声音变得慌张,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要不要紧?你们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江淮许被唐柔一连串的问题砸懵,觉得又好笑又心疼,“妈,没事儿,别担心。”
他继续说:“只是回来的路上没看清路,摔伤了,伤口现在已经处理好了。”
“江淮许,”唐柔站定身子,“你觉得妈妈有那么好骗吗?”
江淮许笑笑,心想果然只有俞秋是笨笨的。
唐柔说:“这个晚宴是你爸爸在国外合作了很多年的投资商办的,我这边不好直接离开。不过马上结束了,你等会儿把地址发给我,我先让孟助理过去,等结束了我再过去。”
“嗯。”江淮许知道唐柔的脾气倔,也没强求。
唐柔是晚上十一点过来的,她来得比较急,身上的晚礼服还没换。她长得好看,江淮许的眼睛就是遗传了她,七八分像,浅褐色的瞳孔,睫毛浓而密,如琉璃般漂亮清冷,性子却都格外温和。
看见床上侧身睡着的俞秋,唐柔的神色充满了担忧和心疼。
她不想打扰俞秋休息,看了眼脸上好几处淤青的江淮许,示意他出去。
一路上相对无言。
直到走到外面,唐柔抬手碰了碰江淮许的脸,“怎么伤成这样了?”
唐柔的性子偏强势,即使江淮许不和她说,唐柔最后也会想方法去查,没必要。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点麻烦,和别人起冲突了。”江淮许说,“下一次不会了。”
唐柔没再说话,她的神情复杂,良久,她落寞道:“不知道是不是妈妈的错觉,上了高中后你好像变得没有那么依赖爸爸妈妈了。最开始是拒绝林叔的接送,妈妈能理解你上了高中想要属于自己的空间,虽然不理解,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本来小秋来了后,我想这样的话,也许你和小秋能一块儿上下学,有林叔的接送我也要放心点。但是小秋不习惯,我也能看得出他不想麻烦我们,就假装不知道。”
“小秋坐公交,你也坐公交,搞得妈妈都想去试试坐公交是什么感觉了。”唐柔无奈地笑笑,打趣道。
江淮许侧身低头看唐柔。
他不知道上辈子他在唐柔的生命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应该是让母亲操劳担心的儿子,他总是在让唐柔难过和妥协。
这辈子他想他也许可以让唐柔不用那么操心,这样唐柔可以轻松很多,要是命运的轨迹无法更改的话,最起码以后他们记忆里的他没那么不懂事。
他想安慰唐柔,但他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只能把身上的校服脱掉,轻轻披在唐柔的肩上。
唐柔转头看了眼他,第一次问了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妈妈知道你去看心理医生了,我知道这是你的隐私,不应该掺和。可能等过几年,你会自己和我还有你爸爸说。”
“只是妈妈的儿子生病了,妈妈还得假装不清楚,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前几年我去找了你的主治医生,不过她是个很好的医生,她帮你保护着你的隐私呢,只是告诉我你和她说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
“妈妈不知道你忘记了什么,”唐柔勉强笑了笑,“但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家江淮许是不是忘记怎么撒娇了啊,怎么突然那么懂事?”
她的眼眶红了一圈,这个在公司里独当一面的女人声音带了点颤抖,“怎么变得那么体贴了,也不需要我们操心了。”
“妈,”江淮许说,“抱歉让你那么难过……”
唐柔打断他,没让他说下去,自顾自的地道:“妈妈好像很少有像现在一样那么矫情,以后可能也不会有了,所以就让我说完吧。”
“今天接到你的电话时,你说自己在医院里,那一瞬间,妈妈心里那种慌乱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我第一次有点怨恨你的外公。你外公的副市长做得真好,出了名的清廉又公正,妈妈从小在他的教导下,也不习惯身边事事有人照顾。”
“因此即使你爸有钱足够请得起保姆,阿姨,保镖,管家,妈妈也可以不用工作,空闲的时候可以和其他姐妹逛逛街,买买包,安心做一个富太太,但我还是选择进了公司,自己带项目,出差加班是常有的事。”
唐柔的神情变得茫然,“在有了你后,我也下意识把你外公那一套用在了你的身上,明明知道你爸对家不少,有保镖保护的话更安全,但我还是没有答应你爸的安排,尽量给你更多自由的空间。在你初中的时候,你爸在公司彻底站稳脚,再也没人能动摇他的地位了,你爸可能也听烦了我的念叨,终于把你身边的人全给撤掉。”
“好在这么些年也真没出什么事,”唐柔深吸了口气,“但妈妈刚才在赶来的路上,觉得好像一直以来我都错了。为了所谓的自由,要是让你受伤了,真的值得吗?”
江淮许走上前,轻轻抱住了唐柔,像小时候一样,把头枕在唐柔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背。他极少会和唐柔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他觉得这一刻很有必要。
“妈,没事的。”他说,“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了。以后也会偶尔不懂事和撒娇,所以请不要责怪自己。”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