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了自己肩颈湿了一片,江淮许怔了瞬后拍了拍俞秋的背,“不哭。”
哭得眼睛红了一圈的人也没承认,声音又低又哑的,天塌了嘴还顶着,“没哭。”
他闷闷道:“都是口水。”
江淮许“嗯”了声,心脏那儿跟有人用手揪着似的,一阵一阵的抽疼。他也学着俞秋把头搭在俞秋的肩上,双手搂抱着他,默了片刻后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最好的。”
俞秋是最好的,一点也不糟糕。
“俞秋很好看。”
只是他的额发总会把好看的眉眼遮掩住。
“俞秋热爱着生活。”
即使过得很难,但他一直在努力的奔跑。
“俞秋害羞的时候很可爱。”
他长得白,两人亲近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红的,却总是不承认,说他他还会不好意思,然后装得毫无波澜的骂几句毫无攻击力的话。
“俞秋有时候有点笨。”
所以总是自己一个人撑着,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说。
“俞秋凶巴巴的,其实心软得不行。”
江淮许闭着眼睛,把脸埋在俞秋的肩上,“不可怜你,江淮许天生就会爱俞秋。”
他抬手,在俞秋的眼尾蹭了蹭,然后有些凶的咬了下俞秋的肩膀,“你也别可怜我。”
俞秋没吭声,眼泪不要钱了往外涌,江淮许咬得很疼,可他觉得没什么,心里更疼。
进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开暖气,属于莞城腊月凛冬的寒意顺着落地窗的缝隙渗进来。他们像互相取暖的小动物,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江淮许,”俞秋觉得自己挺没出息,好半晌才挤出那么几个字,低哑着嗓音问他,“我没你说的那么好,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可怜你了?”
原本回来就是把人找回来的,怕江淮许不要他了,跑了,有喜欢的人了,又怕江淮许跟个傻子似的,一有时间就坐在公交车上等一个可能不会再回来的人,所以没必要再拧巴,两个哑巴总要有个会说话的。
江淮许起身,捧着俞秋的脸,在他嘴角亲了亲。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也不知道是谁的,可能都有。
也没关灯,只有落地窗前厚重的床帘和虚虚掩着的门,两人狼狈的样子都倒映在对方的眼睛里了。可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早就见过彼此所有的不堪,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没有,比我说的还要好。”
俞秋歪过头,没让他亲,带着鼻音重复自己的问题,“不要避重就轻,我什么时候说可怜你了?”
江淮许刚开始没说话,后来很轻地道:“你自己说的,你说你喜欢阳光一点的。”
江淮许低头在他肩上蹭了蹭,“……而且你从来没和我说过爱我。”
俞秋被气笑,“这就是可怜你了?”
他用力在江淮许的肩上咬了下。
“我那时候生病了,”江淮许说,“俞秋,我生病了,做不到你喜欢的有朝气。”
俞秋应了一声,“所以上辈子你以为我喜欢的是盛清佑,这辈子以为我喜欢的是汤凡宁是吗?”
江淮许没说话,他抬手给俞秋擦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不哭了,我可以学,学着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俞秋拍开他的手,自顾自的起身把灯给关了,转而把卧房里的小夜灯打开,没那么亮了,起码不能彻底看清脸上的表情。
“操你大爷的江淮许,”俞秋说,“怎么什么话都是你先说了啊?明明是你自己给我定义的,你天天在那儿瞎想,想了还要生闷气,问你为什么生气你又不说。真受不了你了,要离婚就是扯个证的事儿,过不了就离。”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俞秋和江淮许都怔了怔。
在这样的场景里,有些事情容易和上辈子重叠,俞秋下意识以为他和江淮许还没重生,江淮许还没死,而他们只是做着和平常吵架时一样会说的话,一个说得比一个狠,往对方心窝子里戳,谁也受不了。
俞秋僵了瞬,莫名有些想笑。
好不容易压下去了,和江淮许对视又忍不住,两个人偏着头,谁也没看谁,轻声笑着。
其实上辈子俞秋和江淮许说过爱他,只是两人那时候在吵架,就没人当真。
他记得是江淮许去世的前一年的某天,也就是2022年,应该是秋天,具体什么时候俞秋也记得不是很清了。
盛清佑的便宜老爸从国外回来,俞秋让盛清佑帮忙打个电话搭线。盛清佑虽然答应了他,但他父亲那边没那么好说话,一来二去的他和盛清佑见了几面。
可能用了一个多月,盛清佑的老爸总算答应愿意看一下江淮许的病历。他答应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俞秋不是江家的人。
俞秋一方面觉得窝火,一方面又感激。盛肃是国内最好的胸外科医生,他愿意帮忙,也许江淮许可以好好的。
可惜也许永远是也许,盛肃看了病历后也只能说没什么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
世界上的所有事大多数最后都会走向听天由命。
俞秋站在小白谭外摸了根烟,含在嘴里也没点,莞城秋天淅淅沥沥的雨在夜幕里飘着,有些无力,又有些落寞。
回去的时候江淮许抱着猫坐在沙发上,看见俞秋,他问:“俞秋,你爱我吗?”
俞秋不知道江淮许看见了他和盛清佑的绯闻,随意的搭话,“爱你。”
听起来可敷衍。
江淮许偏过头不再看他,也不说话,自己在旁边生闷气。
俞秋懒得管,从他手中把江小秋捞怀里,给它喂罐头。
最后江淮许没给自己哄好,沉默了会儿问他,“……俞秋,是不是相比我喜欢病恹恹的我,你更喜欢有少年朝气的盛清佑?”
俞秋问:“怎么突然这样问?”
江淮许站起身,把车钥匙揣进兜,“我出去散心。”
其实一整天俞秋都挺累的,他在公司处理工作,忙完工作了又去了小白谭听盛肃那番接近死亡通知的话,人累,心更累。他不知道江淮许为什么突然生气,只是心里也有些窝火,觉得别人瞎了就是了,江淮许明明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怎么还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江淮许,你在生气些什么你直接说就行,用不着拐弯抹角。”
江淮许上前,按着俞秋的后颈亲了亲,“我自己好了会回来,你先睡觉。”
淡淡的药味笼罩在他们周边,江淮许的神情和平常没多大区别,或者说即使有也很少会外露。但偏偏俞秋能感觉到,即使只是些细微的改变。
两个哑巴结婚难免会有摩擦,没什么必要的,但两人确实因为这事儿吵了起来,谁也不放过谁。
“大不了就是离。”江淮许说着重话,“跟结婚似的扯个证就完了。”
俞秋眼尾都被气红,使劲在江淮许的小臂上咬了一口,“对,我就喜欢有少年朝气的行了吧,喜欢阳光的,我们俩短命的只能挨在一起,你气不气,气死你得了。”
生了气什么浑话都说得出口的,江淮许委屈得不行,弯下身在俞秋的嘴唇上狠狠地咬了口,“嘭——”的一声把门关上走了。
俞秋气得够呛,嘴角破了,还渗了点血,坐在沙发上脑子嗡嗡的,想了想刚才吵的那些莫名奇妙的东西,一会儿懊恼应该怎么回更好一点,一会儿又后悔不应该说那么重的话。
心里乱,他开始给自己找事儿做,最后整理书房平静心情的时候在书房的保险柜里找到了那根他以为江淮许早就丢掉了的细线。
俞秋一下软了心。
无论两人别扭闹得有多大,江淮许怕俞秋担心也一次都没关过手机定位和监测手环的实时记录。
最后从一家私人会所把人给找着了,林嘉昀和齐醒都在,进去的时候还能听见江淮许和两人说自己可能要离婚了。
因为心脏的问题,江淮许已经很多年没喝过酒,但他那天喝了点,有些迷糊。
俞秋把人捞回了家,一边骂他不要命一边又心疼他。
车在一个长达两分钟的红绿灯前被拦下,俞秋握紧了方向盘,眼睛没敢看江淮许,借着江淮许的酒劲儿给他解释,“说好几遍了,不喜欢他。”
他顿了顿,又补充,轻轻的,“只爱你。”
可惜江淮许并没有听见,第二天两人没说话,第三天俞秋亲了亲江淮许的眼睛,这事儿就这样翻篇。
两人都不知道曾经脱口而出的话成了把刀,狠狠扎在对方心里最软的那一块儿。
以至于到现在,此时此刻,江淮许仍然觉得俞秋是因为可怜他才和他在一起的。
空气彻底安静,门外江小秋挠沙发的声音被无限的扩大,但显然现在两个爸都无暇顾及它。
眼泪什么时候往下落的,俞秋压根没注意到。
他上前去,抱紧江淮许,身体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布料传到两人心里,俞秋低声,光是呼吸心脏都会跟着疼,他和江淮许的都是。
他拍拍江淮许的背,仰头去亲江淮许的唇角,不用再借着酒劲说话,凭着心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不用变的,爱的一直都只有你,连你身上死亡的味道都爱上了。”
无论是死亡还是绝望,只因为江淮许是这样的,所以俞秋全部接纳。
俞秋实在不算是擅长表达自己感情的人,甚至上辈子他和江淮许求婚,也是说扯张证得了。这辈子表白也是,只说谈个恋爱。可是有时候有些东西不说出来,他家江淮许好像就会患得患失,没什么安全感。
俞秋喉咙有些发干,闷着声问江淮许,“我今天买了一百的刮刮乐,中了一百一。”
江淮许也在哭,偏头应了声,没让俞秋看自己。
“我们俩之前玩这东西就没中过几次奖,更别说回本。”
“嗯。”
“我这样运气算好一点点了吗?”
江淮许鼻尖酸楚,他抿唇,过了会儿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算。”
2014年新年第一天的场景在脑海里变得格外清晰,回忆和现在重叠在一起。
回忆里那个俞秋说:“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眼前的俞秋道:“做我男朋友吧。”
江淮许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哑,“好的。”
俞秋握住他的手,弯身在他手背上亲了亲,小心翼翼的,仿若珍宝。
江淮许把他拉进怀里,一只手按在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掌着后脑勺,白皙修长的手指陷入黑发之中,这是他俩最爱的接吻姿势。
只有半盏夜灯使得卧房里的气氛变得黏腻又焦灼,江淮许把人摁在床上,从一旁把枕头拿了过来垫在俞秋的头下,他低着头垂眸看被亲得发软的俞秋,可能是哭的,也可能是亲的,他的眼睛很红,眼睫上还挂着泪。江淮许用指腹蹭了蹭,弯腰继续和他亲吻。
吻是一个接着一个落下的,亲在他的眼睛,鼻梁,嘴唇,呼吸开始有些不稳。
江淮许忽然起身,把卧房里的空调打开后,又将想趁机溜进来的江小秋捞了出去,没多久江淮许从外面的客厅回来了,手里提着袋子。卧房由于回暖的缘故,江淮许推门进来的瞬间又裹了点凉意进来。
俞秋上半身的衣服早就不翼而飞,因此他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嗡嗡的,还没来得及转,应该是刚才话说得太多的原因。
他有些懵,问江淮许,“怎么了?”
江淮许把塑料袋打开,垂眸看蜷着条腿的人,“做|爱。”
俞秋耳根瞬间红了一片,歪过头也没看,含糊着“哦”了声,过了会儿问什么时候买的。
“今早买菜的时候,”他想了想又说,“凑优惠券。”
俞秋深深地看了眼他,也没拆穿。
两人太久没做过,江淮许的手碰到他的瞬间他就开始心慌,也不敢去看江淮许的眼睛。直到江淮许咬在还留着牙印的肩上,俞秋吃痛的转头瞪他,沙哑着声,“……江淮许,你别给脸,”不要脸。
话没说完,因为江淮许又在掉小珍珠了。
俞秋愣了愣神,伸手抱紧江淮许的腰,仰头轻轻靠在江淮许的心口处,听那儿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我爱你。”
曾经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后就变得简单,三个字的意义两人却用了两辈子去体会。他们的关系复杂,比起成为彼此的大树,更像是盘虬交错的树根,交缠着,生长着。
江淮许动作僵了下,良久,他垂眸,一只手拍俞秋的背,另一只手环抱着俞秋的腰。
两个人的心都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