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他也没什么东西,除了宁宁这个帽子,也就是很喜欢他的那个清洁阿姨给的一袋水果。
以前军校的宿舍肯定早就被新生住进去了,他无处可去,在街头吹了会儿风,忽然想起老师之前给他留的一处闲置房产。
不知道以前授权信息还能不能用。先过去看看再说吧。
郁延翻出来地址,思考着交通方式。
按照以前的习惯,肯定是坐便宜的公共飞行,但他现在带着宁宁,多见一个人,就多一分可能暴露的风险。
咬咬牙,还是叫了更贵的私人飞行车。
地图上显示五分钟左右就到,可他足足等了二十分钟,仍然没有来。
他是提前出院的,没完全康复,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头有点儿晕。
郁延摸了摸额头。
烫倒不烫,就是有点冒虚汗
……希望别在大街上中暑晕倒,又被送回医院。
终于,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一辆深棕色的飞行车停在面前。
郁延以为是自己叫的那辆,可又记得好像不是这个颜色。正想在PADD上确认一下,车门打开了。
阴影骤然落下来。
钛金车身将阳光倾数反射,郁延眼前一花,差点没站稳。
他低头,视野里走进一双很昂贵的、也很精致的手工皮鞋。
“你叫郁延,对吗?”那个嗓音颇为低沉优雅,语调还算客气,小心地收起不屑。
但郁延还是听出其中居高临下的轻蔑。
那人道:“我需要和你聊一聊。”
能把邀请讲得像命令也是没谁了。
郁延抬起头,看见他辉煌的金发,还有一双不知为何觉得很熟悉的眼睛。
男人身后,车上走下来两个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站到郁延旁边。
郁延用手挡了挡太阳,很平静,但声音里有种被熊孩子缠着的无奈:“有什么话,不可以在这里说吗?”
“这里不太方便。”男人问,“郁先生,是你主动跟我来呢,还是我‘请’你上车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跟威胁没什么两样。
男人见他没有立刻回答,又补充道:“我这两位伙计不是斯文人,不懂得……”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大病初愈、更显苍白柔弱的郁延,轻蔑道,“怜香惜玉。还请郁先生选个更识时务的方式。”
郁延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们扶我上去了。”
保镖们:“……??”
反被噎回来的男人:“……”
郁延站在原地,主动抬起胳膊,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在扶他的时候甚至犹豫了一下,怕把他看起来并不粗壮的胳膊腿儿弄断了。
郁延手脚软绵绵的,像面条一样无力,就这么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架上了车。
其实这都是表象。
郁延看得出来,这两个保镖也是受过训练的,或许在多年前与他不相上下。除了专业的保镖公司,许多富贵人家会选择从前线退伍的军校毕业生中聘请。
问题是离开战场让他们失去了实战经验,刀刃只有在频繁的切磋中才会锋利,久久不用,就生锈了。
空有架子,不足为惧。
对于格斗课全校第一的郁延来说,别说俩保镖,就算再来两个也不在话下。
但他没有反抗。
并非他看见了保镖口袋里相位枪的形状,而是因为他认出了男人那双眼睛——他总算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熟悉,和木乃伊少爷浑身上下仅露出的部位一模一样。
绑架他的,是布鲁斯家族的人。
很大可能,就是沃格特的父亲。
见郁延没有动作,两个保镖也放松了警惕,没有对他采取其他强制措施,仅一左一右坐在他两边,端正得像雕塑。
郁延比他们矮一个头,还瘦一圈,再加上白皙的皮肤被阳光晒出薄红,看起来有点儿可怜兮兮的。
搞得保镖都不忍心了。
事实上,看起来随时都要晕过去的郁延正焦头烂额在精神世界中安抚着小炸。弹。
「没事的。他们不会伤害我。」
「坏人,坏人!」
「是坏人没错,但他们现在并没有做什么。宁宁,乖,好吗?」
「你……好?」
「放心,我很好。如果我需要你帮助,我会告诉你的,好不好?你不能主动攻击他们。」
「攻击?」
「就是让他们‘静止’。」
雪团子不说话了,似乎勉勉强强理解了他的意思。
郁延松了口气,瞥向后视镜,捕捉到其他人皱眉盯着自己的视线。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刚才躲过了怎样的一劫,郁延想。
在男人带着保镖出现在他面前时,宁宁就已经浑身紧绷。
等到他们架着郁延上车时,小团子几乎抖到快要爆炸的地步了。
郁延不知道宁宁若是真攻击起来,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但他猜想,不仅车上的这几个,很有可能附近街区的人都会受到强大的精神力冲击——对于毫无心灵防御的人类来说,不亚于脑内核弹的威力。
他越来越理解为什么皇帝陛下会禁止M级以上的精神感应力生物生活在帝国区域内了,实在是太过危险。
幸好,幸好雪团子还很听他的话,才避免了一场布鲁斯贵族家的悲剧。
他把“帽子”从水果袋里拿出来,假装没看见宁宁偷吃橘子把嘴边的白毛毛染了色,捧在手心里。
在外人看来,他是因为紧张,才要攥着熟悉的随身物品来缓解。
事实上,他不得不偷偷摸摸通过更多碰触来安抚宁宁。
郁延提心吊胆一路,车总算平安地停了下来。
和他料想中金碧辉煌的贵族庄园不同,这儿就是个普通的公寓。
想来也是,没必要把他这么个外人随随便便带进家族的主宅中。
男人走在前面,保镖殿后,平民军校生被他们夹在中间,乘电梯上了顶层。
或许只是布鲁斯家族随手购置的小小房产,却比郁延这辈子见过的房子都要大得多。
他抱着毛团子略带拘谨地踏上闪着琥珀般光泽的地砖,心想着有钱人的审讯房都这么豪华吗。
男人脱下西装外套,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仆从接过,然后和保镖一同离开了客厅。
他做了个手势:“坐,郁先生,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郁延心想,如果真把这儿当成自家,那么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不喜欢的人“请”出去。
不过他没说出来,坐在沙发的一角。
男人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纽曼·布鲁斯,你的同学沃格特·布鲁斯的父亲。”
他微微颔首,仿佛在等待郁延恭敬的行礼。
但郁延只是眨了下眼睛。他果然没猜错。
挤走自己远征军名额的事情,总不能是沃格特这么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就能做成的。
那么,背后推手只能是这位了。
想拿的都已经拿到了,还要见自己做什么呢?
纽曼等了半天也没等来问候或者巴结,脸色有点黑,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沃格特很欣赏你,我也一直想有机会拜访你。今天总算有这个荣幸。”
郁延望着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说什么鬼话呢。
但说出来的却是:“谢谢您,是我的荣幸。”
年轻人的淡定实在超乎了纽曼的预料。在他想来,就算S+,那也就是大学这么个象牙塔里的第一,来到社会上在,指不定对着位高权重的老前辈抖若筛糠,或者巴结奉承。
然而郁延的反应去却不属于任何一种。
看来和他兜圈子是没有效果的,纽曼调整了下策略,单刀直入:“听说你被派去了诺厄星。真的很可惜。像你这样的人才,应当加入皇家军队或是远征军才是。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流……不,派遣去伴星吗?”
郁延的眼睛是黑色的。尽管颜色很深,却像玉一样温润。
他不卑不亢,语气平常:“我为什么会被流放,您不应当是最清楚原因的吗?”
纽曼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他也没有继续装笑面虎的必要:“哈。那你也应当很清楚,我叫你来是什么原因了。告诉我,你在诺厄星上,过得怎么样?”
郁延说:“我想这和您无关。除非,是您授意让我搭乘的飞船,‘临时迫降’在诺厄星。”
纽曼厉声道:“你是在指控我故意造成飞船事故吗?蓄意杀人在帝国法律中可是抛置深空的死罪,你知道这样造谣和污蔑一个贵族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急了。他开始急了。
郁延想,老子跟儿子一个样儿,沉不住气。
年轻人垂下眉眼,很乖顺的样子:“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还请您不要动怒。”
纽曼看他谦卑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于激动了,显得很心虚。
他呼出一口气:“先不谈这个了。”
他的视线落在郁延手中雪白的毛团。
并不难注意到,郁延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抱着这个……帽子,好像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纽曼话锋一转:“郁先生,你的帽子很不错,我可以看看吗?”
一直平静得像戴了个面具的年轻人,此刻面具上终于显现出一丝裂纹。
郁延小小地吸了一口气:“……抱歉,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您没有权力查看。”
“只是一顶帽子,有多私人?”纽曼鹰隼一样的目光紧紧盯着他,“除非,这不只是一顶帽子?或者,是一顶不遵守帝国法律的帽子?”
宁宁感受到了老坏蛋的目的对准自己,在精神世界中再次紧绷起来。
「不……怕。」小团子的声音稚嫩而娇弱,却讲得满满都是气势,「我,保护!」
郁延捋捋它的绒毛,揉捏的手法娴熟而隐蔽:「不可以轻举妄动。」
三方对峙,屋内的气氛极为紧绷。
一触即发。
却是被保镖所打破的。
他着急忙慌地举着PADD:“纽曼先生,有频段呼叫您!”
“谁!”纽曼的阴狠一瞬间没能藏住,看见保镖的脸色一变后,才反应过来到自己刚才太过明显了,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姿态,“……咳。是什么人?”
保镖迟疑了下,说了一个名字。
不仅纽曼愣了愣,那边的郁延听了也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