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曼·布鲁斯举着相位枪, 一步步踱进来。
郁延缓缓起身,挡在法拉米面前,即便知道这样是徒劳。
“你想做什么?”
他问。
“谢谢你, 没问我是怎么找来的这种无聊问题。”纽曼笑道,“我一直觉得你藏着秘密,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惊人。
“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指挥官。我们来这儿也一周了, 你表现得太过无懈可击——但你要知道, 没人是滴水不漏的。除非, 为了隐瞒什么, 而提前制定了周密的计划进行伪装。”
纽曼走近他们。
“我总以为自己的胆子很大, 但今天我才知道,和你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看向郁延身后。
阿岚被吓得忘记关掉手电筒, 虽然这时候关了也来不及了。
法拉米身上蔓延出的龙的形态与特征如此鲜明, 根本无处遁形。
纽曼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你的老师,那位赫赫有名的乔少将,和皇帝的关系匪浅。你作为他的得意门生, 又是诺厄星的总指挥官,却与三番四次进攻、骚※扰母星的敌族私通——你猜,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样——你会如何,你老师又会如何?”
他在那儿嘚啵嘚啵演讲, 连讥讽带恫吓, 郁延听得直犯恶心, 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纽曼既然大半夜的觉都不睡了, 跟踪他到这里, 面对着完全未知的危险,必然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正好相反,满脑子都是担心法拉米,除了常规配枪外——
砰!
纽曼没有任何预告,抬手就是一枪。
激光光束从郁延身边穿过,他本人并未受伤,因为纽曼的目标也不是他。
激光直直向着他身后射去,厚重的古木就那么生生被打穿了一个大洞。
郁延立刻意识到,这样的打击力和杀伤性,绝不是普通的相位枪,比那要危险得多!
风雪呼啸着倒灌进来的同时,郁延诧异地发现,洞的外面,并不是群树环绕的森林。
而是……悬崖。
无论是阿岚还是郁延,来时都是走的另一边,又因黑夜和大雪阻挡了视线,完全没发现,这棵巨树竟然长在峭壁之上!
情况非常不妙。
原本最有战斗力的法拉米,现在别说无法保护任何人,就是自己的状况也堪忧,不知究竟是生病还是受伤。
阿岚还是个孩子,一对一的徒手格斗都赢不了几回,更别说对方手上还拿着致命的武器了。
至于他自己,孤身一人尚且还有胜算,可他还要顾及其他人——他们谁都有可能成为纽曼用来胁迫他的筹码。
郁延尽力让自己冷静:“帝国法律规定,指挥官在执※政的星球上,拥有最高权力。未经批准擅自攻击帝国指挥官,阁下,你同样会受到惩罚。”
纽曼故作沉思:“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他勾起唇角:“不过,如果这个指挥官通敌,我是不是也为帝国立了功?将功补过,我想我可以免于刑罚,说不定还能受到嘉奖呢。”
郁延刚要说什么,余光捕捉到什么一闪一闪的东西。
他转头,看见方才一直被忽略的雪团子,正对着纽曼的方向。
人类预感到了什么,立刻出声阻止:“宁宁,不要——”
但是来不及了。
雪团子的鹿角愈发明亮,对纽曼发动了精神攻击。
……然而,毫无收效。
几秒钟之后,小家伙自己愣了下,僵硬地回头想看向郁延,玻璃珠似的眸子里滑落一颗不可置信的泪珠,随后瘫软倒在地上。
意料之外的收获一波接着一波,本以为出现龙就是极限了,没想到还有别的。
纽曼表现出同样的惊讶:“不得了啊,指挥官,你这儿不仅有龙,竟然还私藏高等心灵感应种族。郁延啊郁延,光是这两项罪名,你知不知道够你死多少回的?”
郁延咬着牙。
在精神感应领域,人类是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先天L-2级别,因而帝国科学院研制出可以屏蔽来自他族心灵控制的便携装置。
这种装置的成本非常高,也很难制成,因此只有一部分皇亲国戚、高级官兵及受到皇帝表彰的人才能获得。
布鲁斯家族即便不怎么受陛下待见,依旧是名正言顺的旧贵族。
纽曼应当就是佩戴了这个东西,才会对宁宁的攻击免疫。
不仅免疫,甚至能反射回去,才会对绒灵兽造成了伤害。
郁延挡在法拉米前面,没办法过去查看宁宁的情况。
还好有阿岚,将它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这个平日里天真活泼、总被阿岚追得哭着逃跑的小家伙,现在躺在他臂弯里,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生气。
就好像……好像睡着了那样。
阿岚有一点想哭。
但眼下情势一触即发,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死的是不是自己,包括咄咄逼人的纽曼。
纽曼又上前一步,这回他放轻了声音,恐吓的策略也替换成了诱哄。
“这样吧,小郁。”连称呼都跟着变亲密了,“你把这头龙交给我,我会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你的功劳,今夜的事儿我们谁也不提,如何?”
“想都别想。”
郁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让他拿法拉米的性命当成这人邀功的资本,怎么可能?
纽曼打量着郁延那充满保护欲的姿态,又瞥了眼身后那半龙半人的家伙凌乱的金色长发,倒是有几分颓然的美感。
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玩味:“原来如此。”
这个年轻的小指挥官,真是玩很大。
“你不想交出他,我也可以理解。”纽曼又提出一个方案,“那这样,你们俩远走高飞,去贝塔象限也行,去伽玛也行,胆子够大,德尔塔我都可以安排;我会向陛下报告你在这里以身殉职,你将成为帝国的英雄,而你的老师会拿到丰厚的抚恤金;至于你……你们俩,我会找人帮你们准备新身份,生活资金也都不用担心。”
郁延知道,他在算计什么。
无缘无故给别人这么多东西,总会要回去相应的。
“——相应的,你把你知道的和‘黑钻’的一切,告诉我。”
不出所料。
什么龙不龙的,都是意外之喜,甚至他跟踪到这儿之前都不知晓郁延和龙的关系。
纽曼的终极目的,还是“黑钻”。
郁延其实有些困惑,这些天纽曼各种明示暗示,就好像自己对计划了如指掌似的,笃定老师一定把什么周密的方案留在了某处,而他是唯一的知情人。
但事实上,他与老师至今没再联系过,得知“黑钻”都是通过蔺上校。
他了解的可能都比不上视察小组的三人,尤其是纽曼·布鲁斯。
当然,不管知道的多少,纽曼提出的这一交换,他都不可能接受的。
只是,若不接受,纽曼一定会杀了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以防他通过任何渠道向上面揭露布鲁斯家族的丑恶嘴脸。
无名小卒葬身雪夜,长眠于谷底,连尸骨都找不到。
有些秘密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他、也许被他牵连的老师和蔺上校,都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而烂人纽曼,和他那个腐臭到根里的布鲁斯家族,却会因处决叛贼、降服恶龙而成为功臣,重新受到重用,甚至从老师手里抢走“黑钻”项目。
郁延不清楚布鲁斯家如此垂涎“黑钻”,究竟想用其做什么,但一定不是为了帝国的强盛与子民的福祉。
如果抗争,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若就此妥协,比起真的遵守诺言把他送去别的象限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以纽曼这样谨慎又睚眦必报的性格,更大的可能还是被就地抹杀。
选择哪一个,一目了然。
郁延盯着纽曼,眼神沉下来。
愈是极端的危险,他愈发冷静。
他向着正在检视任务中的长官,向着也曾荣耀过的帝国合法贵族,向着枪口正对准自己的纽曼·布鲁斯,同样举起了自己的配枪。
*
浪潮开始消退了。
法拉米的睫毛早就被汗水打湿,沉重极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依旧有些晕眩,眼前难以聚焦成像,更像是大片的光斑。
他曾经见到过因石榴果而产生幻觉、甚至如同中了春天的药的郁延,非常理解那是怎样的感受。
因为他从成年后的每一年,都要经历相似的时刻。
——巨龙的发※情期。
他并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中毒,之所以那么痛苦,是因为猝不及防进入了发※情期。
龙的发情期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尤其煎熬,激素和荷尔蒙的急剧变化燃烧掉理智,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燥热和疼痛,仿佛放在大火上烤。
这个时候会无比痛苦,而痛苦产生暴躁,这也是巨龙破坏性最强的时刻。
绒灵兽最被龙族需要的,也就是这个时候,通过强大的精神能力为他们提供疏导。
但法拉米受到黑钻的影响,宁宁的舒缓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等到这个阶段熬过去,就会进入第二个阶段,也是发※情期的主体部分。
原始的欲※wang驱使着他去找寻伴侣,与之交酉己,在对方的身体中种下子嗣。
第二阶段虽然依旧狂热,但比起第一阶段,好歹还是有部分理智的。
没有伴侣就自己解决,这是每个单身龙都要经历的,法拉米以前也是一样。
但现在不同了。
刚刚结束最折磨的第一阶段,即将进入第二阶段,此时此刻的法拉米无比渴求伴侣的共振,无论是身还是心。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好像是在森林里来着。
那儿有一棵很大的树,以前是母冥狼产子的地方,舒适而安全。
当然,他想的时候,就成了他的。
他记得自己在那里,旁边有绒灵兽陪着。
后来来了那个黑不溜秋的人类少年。
再然后,郁延也来了。
记忆似乎到这里就中断了。
郁延来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现在一个都不在自己身边?
他们去了哪儿?
法拉米是从雪地上醒来的。
他不仅不怕冷,这种时候冰凉的雪反而有镇静效果。
他掬了一捧拍在脸上,试图降温。
他站起来,环视周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但是刚才藏身的那棵几百岁的大树不见了。
准确来说,不是不见,而是它……倒下了。
从树洞所在的高度,拦腰折断,断裂处伤痕累累,且是力道相当之大的破坏,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惨无树道的虐杀。
法拉米还没来得及去探究树的遭遇,脑海中的印记一痛。
与此同时,第二阶段与第一阶段全然不同的浪潮,重新翻涌着扑向他的身体。
在有了伴侣后的第一次发※情期,龙的渴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他渴求着伴侣……
然后,法拉米在茫茫风雪中蓦地看见,他的伴侣,正被另一个陌生的男人,逼至悬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