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把他摇醒?”
“刚才试过了,不太行,睡得太沉了。我一路上试了好几次, 就怕哪一次长官连呼吸都没了。”
“也没喝多少吧。”
“我记得就一口。”
“啊,竟然一口就倒啊,太不符合人设了吧?”
“哪儿来的人设啊……”
“行了行了,别吵。”
黄扬闵轻声呵斥住阿岚和柴远航。
三人站在指挥官宿舍门口, 看着黄扬闵背上喝醉了毫无反应的郁延, 有些头疼。
“那怎么进去啊?”
“要不换个房间?今天有人休假吗?”
“用不着吧, 副官那儿不是之前老爷子回来才收拾过么。”
“不行的话去我那儿吧……”
阿岚和柴远航七嘴八舌讨论解决方案, 负责背着郁延的黄扬闵凑近门看了看。
“草。”
小年轻们围过来:“怎么了?”
黄扬闵冲着门的方向努努嘴:“压根没关。”
“……”
那他们刚才搁那绞尽脑汁头脑风暴思索突破方法干嘛呢。
没人有心思去想向来缜密的指挥官怎么会粗心到忘记关门。
柴远航推开门, 黄扬闵背着郁延走进去,阿岚熟门熟路引到卧室。
黄扬闵把郁延放在床上,指挥小年轻们去拿水和解酒药来。
他低头看着指挥官原本笔挺现在皱巴巴的制服, 思索着要不要帮他把外套脱了。
手刚碰到领口, 一阵触电般的刺痛从指尖一路带火花燃烧到心脏。
他猛地抽回手,心有余悸。
秋冬干燥,容易静电, 很正常。虽然这静电的规模好像是大了点。
不过这个突如其来被雷劈的感觉倒也让他改变了主意,好像帮指挥官换衣服是有点不太得体。
还是算了。
诺厄星技术受限,没有声控,他还得中央面板手动调节空调温度。
喂指挥官吃药的时候,黄扬闵再次感觉到了诡异的疼痛。
要不是他已经在这间宿舍照顾过两任指挥官总计超过十年, 他都会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鬼魂什么的。
万幸中的不幸, 郁长官的酒品很好, 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变得暴力, 打砸东西甚至人;也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性情大变, 非得拉着别人唱一首或者跳个舞……
拜其所赐,他才能顺利地忍着疼痛喂完药。
酒品这么好,但谁想到酒量这么差呢?
连小阿岚都能喝一整杯,堂堂指挥官居然沾了一口就醉倒了。
估计还是不习惯诺厄的作物吧。
这儿环境烈,人性子烈,酒也烈,正常。
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黄扬闵最后看了眼指挥官,确定他身体状况还算稳定、跟睡着了差不多,应该不会出什么突发情况后,招呼另外两人离开。
直到关上门,黄扬闵还是觉得瘆得慌。
“你们有没有觉得指挥官房间里怪怪的?”他忍不住问。
柴远航:“没有啊?”
阿岚:“不是跟以前一样嘛。”
的确没什么不同,也就是小龙崽和小毛球都坐在高高的柜子上,居高临下盯着他们,像两个玩偶摆件,除了视线会跟着他们的动作转动。
阿岚答应过指挥官,不能告诉别人这两个小家伙的存在,所以也只是趁着去翻箱倒柜找药的时候,偷偷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阿岚:嗨小可爱们^U^
龙崽:干嘛=L=
毛球:你好呀·w·
他感觉到今天法拉米好像有点儿……紧绷?
至于闵哥感觉到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黄扬闵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好像从几个月前,指挥官的房间里就多了一道若有似无、又无处不在的视线。
说是视线,是因为每次他到指挥官家里,都能感觉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一直黏着自己,虽谈不上毛骨悚然,也总是让人浑身不自在的。
今天,它加倍了。
尤其在他想着要给指挥官换衣服的时候,那视线几乎变成了腾腾的……杀气。
希望一切都是错觉。
*
法拉米怎么也想不到,郁延是竖着出的门,却是横着回来的。
好消息是,他并没有受伤。
坏消息是,他是被黄扬闵背回来的。
如果说奶龙对阿岚的态度还不错,只不过人形有点儿介意,那么无论人龙形态都很讨厌黄扬闵。
法拉米讨厌五大三粗的人,黄扬闵是;
讨厌太咋呼啰嗦的人,黄扬闵也是;
最讨厌的就是总是围着郁延打转的人——黄扬闵命中。
不幸中的万幸,黄扬闵并不是单独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否则他很容易走不出去这扇门。
好不容易把那三个碍眼的人类熬走,法拉米让宁宁解除了屏蔽,走到床边。
他低头看着郁延,人类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娇小一些,尤其是现在感到不舒服向右侧卧蜷缩成一团。
他伸出手,拂开郁延垂下的额发。
好想亲一下啊,怎么办。
郁延喝多了,血液里掺着过量的酒精,身上燥热。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额头上,像降温贴,他潜意识中就要抓住它。
法拉米本来也就是帮他捋一下头发,没想到就被抓住了手掌。
抓住还不算,郁延把他的手枕在脸颊下,像小动物一样迷迷糊糊蹭了蹭,嘴角弯出心满意足的微小弧度。
法拉米心软得一塌糊涂。
身为龙,他对喝醉也是有一定了解的,不就是和吃了果子产生晕乎乎的幻觉差不多嘛。
上回郁延被石榴果外壳的黏液刺激到神经,也差不多。
本来他还很责怪那些人类把郁延搞成这样,现在反倒要感谢他们了。
不然怎么会知道喝醉的老婆能这么可爱啊。
“你觉得呢?”他歪过头,问蹦到床尾的绒灵兽。
绒灵兽小爪子搭在郁延的被子上,觉得两脚兽和平时闻起来不太一样。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听到问题抬起头:“咛?”
“……算了,你什么都不懂也挺好的。”
小朋友就是这种好,天真无邪,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烦恼。
但也挺不好的,体会不到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郁延不在的这几个小时里,法拉米一直在折腾,想尽各种办法,包括刺激的和不刺激的。
可惜的是,还是没能回到龙形。
维持人形是种消耗,其实是有点儿累的。
法拉米眼皮沉重,很想休息一会儿。
原本还得打起精神让绒灵兽配合自己做出伪装,结果先不清醒的反而是郁延。
没有比现在更适合抱着老婆睡觉的时候了吧。
郁延作为单身指挥官,基地自然准备的是单人床,还是按照他的身高体重定制的。
他自己睡没问题,以前加上奶龙和雪团子两个小小的崽子也没问题。
但现在再加个一米九几的男人,就……很有问题了。
为了不打扰到郁延睡觉,法拉米躺下来的动作已经尽量轻,还是免不了把床压得嘎吱直响。
可千万别睡塌了啊。
他在心里祈祷。
虽然很挤,虽然手脚都得蜷起来很不舒服,但小小的床却也能让他俩格外贴近。
郁延依旧睡得很熟,即便床晃来晃去也没影响到他。
他原本是背对着法拉米向右卧的,这时候被掰着肩膀转过来。
法拉米看见人类熟睡的脸庞对着自己,没有任何防备,让他想起夏季龙巢中的那两个月,郁延也是同样全身心交给自己。
当然,那个时候人类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伸出胳膊,把人类搂进怀里。
奶龙的视角看着郁延还挺高的,等到化成人形,相比之下,却是娇小了。
他的下巴枕在郁延的头顶,郁延的前额抵在他的锁骨。
人类的皮肤温热而柔软,抱起来实在太舒服。
法拉米试过很多次。
原身时用尾巴卷着人类,放在肚子前,或者幼龙形态被抱着,都不舒服。
原来人形抱着老婆,才是最享受的嘛。
沉溺在这样的温柔乡,法拉米很快感觉到了潮水一样涌上来的困意。
刚要闭上眼,却被什么东西晃得难受。
哦,他忘了一件事,灯没关。
但他总不能现在再起来、重演一遍。
所以。
“宁宁,去关灯。然后你随便找个地方睡吧,别上来了。”
绒灵兽:“?”
好家伙,听听这像人话吗。
*
郁延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梦里又是那个金发男人。
这一次面容不再像以前那样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好歹能看见一双金色的桃花眼,风流得没了边儿。
就算是既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对情爱毫无兴趣也无审美的郁延也必须承认,光从眼睛就能看出来,是多么好看的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梦里自己一直抱着对方。
甚至“抱”都不是一个准确的词——他像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扒在对方身上。
似乎是嫌他动来动去不舒服,金发男人干脆把他揽进怀里,箍住他的手脚不要乱动。
军人的天性告诉郁延,被束缚住是很危险的。
即便在梦中,他也尝试了挣脱。
可惜男人力气大得可怕,像铁钳一样箍得他动弹不得,那么擅长格斗的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原本应当是件很恐怖的事儿,他应该爆发出求生本能之类的,但……
那个怀抱实在太舒服了,他竟然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郁延再次醒来,是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戳醒的。
这很正常,鉴于他的床上有个睡姿非常不好的龙崽,不仅鳞片从脑袋武装到尾巴,还有一双非常不听话、连梦里都在瞎掀腾的翅膀,他经常会被戳醒。
脑海中的某一处告诉他这并不是生物钟自然唤醒,郁延把蒙进被子里:“法拉米,翅膀收起来……”
没有回答。
他叹了口气,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准备把每次睡觉都像小猪仔一样的龙崽往旁边挪一挪。
郁延转过身,看到一张近在咫尺、没有任何瑕疵、俊美如同雕塑的面容。
半长的卷发散落,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强壮有力的胳膊还充满占有欲地搭在他的腰上,因为他转身的动作还不满地咕哝道:“干嘛呀……”
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尾音黏糊糊地上扬,像在撒娇。
是郁延非常熟悉的一种撒娇语调。
郁延的大脑在短短几秒钟先后接收到了几波巨大的冲击。
是的,没错,现实和梦里一样,他的床上睡了个金发裸※男。
严格来说,是他睡在金发裸※男的怀里。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刚才抵着自己的是什么玩意儿。
他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宕机的大脑重新连上线,启动自我保护机制,猛地从床上起身后退。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遇到不可知的危险应当第一时间远离,今天他也这么做了。
但他没有处理好的条件在于,他被这个男人困在床内侧,靠着墙,也就是这么一后退,后背猛地撞到墙上。
郁延发出一声痛吟,而就是这个声音惊醒了男人。
男人也睁开眼,和郁延惊惧的视线正好对上。
郁延:“……”
陌生男人:“……”
他们面面相觑,时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法拉米比郁延更先反应过来,满床找东西——最后在乱七八糟的被子底下挖出了睡得正香的绒灵兽。
毛团团睡觉的时候也是个小猪仔,被这么抱起来都没醒。
法拉米心急如焚地大力摇晃,宁宁才懵懵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一切。
当它看见——不,是感受到郁延全身爆发出的抗拒时——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啊哦。
宁宁临时上岗,赶紧调动意识去控制郁延的精神。
郁延在看见这个陌生人找出宁宁的瞬间就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可惜人类是L级精神感应力种族,这意味着他们不仅没有攻击力,也没有任何防御的可能。
纵是情绪很少有起伏的语言,也被愚弄的怒火舔舐上心头。
他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之前的异常从何而来,宁宁和法拉米一直配合着欺骗自己,要不是今天睡得太香一时得意忘形,还不知道要蒙在鼓里多久。
他不想——不想再让这种事情重演,徒劳地后退: “不要,别控制我!”
床就那么大点儿面积,他本来就抵着墙根了,这时候更是无处可去,再向后只会伤害自己。
法拉米顾不得宁宁,往旁边一放,探身想去阻止人类伤害自己的行为,但没有被领情,只得到了更加奋力的挣扎。
原本单人床挤着两个成年男人就已经够痛苦了,而且其中之一还那么高,现在两人又陷入激烈的动作——
对于郁延来说,幼龙是他用心在照顾、也是真心喜爱的小家伙,但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家伙不是,只是一个明显的、必须被驱逐的威胁。
他没有保留地对抗,完全把对方当敌人使出格斗技巧,却又因为力量差距过大而显得如同困兽之斗。
至于法拉米,人形毕竟比龙形态要低防一些,又不能真的使上力伤到老婆,同样被钳制得很被动。
两人全心全意陷在既不平衡也没意义的战斗中,直到猝不及防被哗啦啦的巨响淹没。
一阵天旋地转,他们跌落在乱七八糟的枕头被子中间,互相看了看,再瞅瞅周围,才意识到……
单人床塌了。
三人,不,是两人一毛球全都摔了下来。
郁延:“……”
完全无辜被牵连的宁宁顶着被子钻出来,眨巴眨巴眼睛,滞后的控制力还是起效了。
郁延眼前一花,金发男人不见了。
法拉米慌忙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时,在郁延眼里还是那只可爱而无害的小龙崽。
小脸蛋和金色龙瞳里的担忧明明再熟悉不过,郁延却感到一阵打心底的抗拒,打开它伸过来的小尾巴——也许是手,或者别的什么,他不知道。
法拉米从来没看过郁延如此冷漠而戒备的眼神。
比起感到伤心,他更先想到的是,幸好现在还只是一个新鲜的、没什么伤害的人类形态。
如果有一天,郁延知道了他和那头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抓住的“恶龙”是同一个,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宁宁感觉到了空气中流动的令人不适的火花。
它抬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像个因父母吵架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同样,也是一个清楚家庭地位的小孩子。
它用小爪子搭上郁延的膝盖,发出细弱的嘤咛声。
郁延低下头看它,这个小家伙既可以说是从犯,同样也可以说是主谋。
但它的目光就像眼眸一样透明无瑕,什么也不懂,他也没法去怪罪于它。
“宁宁,你光屏蔽我暂时的感官是没有用的。”郁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仍然平静,“你没有清除我的记忆,我还是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不,不要尝试现在去删除,没用的。”
“咛……”
“我不怪你。”郁延说,“撤掉屏蔽吧。”
宁宁犹豫地又看了眼法拉米,那边男人轻声道:“就按他说的做吧。”
这个声音,郁延想,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不管是今天,还是第一次因石榴果产生幻觉以后……
他一愣。
难道那次,也不是幻觉,是真的?
毛团团乖乖地听“爸妈”的话,解除了对郁延精神的控制。
郁延眼前的世界就像刚经历了一场大雾,幼龙的真实面貌就是那个中心点。
现在,随着阳光照进来,雾慢慢散去了。
黑漆漆的小龙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金发金眸的男人。
他在环境和梦境中看到的是什么样,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什么样。
郁延很确定,这回是现实。
难怪会说人类的语言,还那么流畅。
难怪对他每天的举动和用词都习以为常,不会像雪团子那样有很多疑问。
难怪这段时间总是极力掩饰。
原来,龙……是可以变成人的吗。
见郁延一直在出神,一言不发,法拉米低声道:“老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郁延打断他:“不要那么叫我。”
年幼的小动物这么喊他,姑且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明白的牙牙学语。
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成年男人,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意味了。
法拉米一怔,继而露出受伤的表情。
郁延自始至终也没有同意成为他的伴侣(毕竟在人类眼中他只是个小奶龙而已),只有关于称呼的默许。
对于法拉米来说,能这样喊郁延——全世界只有自己可以这样喊——是他最珍贵的权力。
法拉米低下头,不说话了。
金发垂落下去,好像都黯淡了几分。
能有如此的外表,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舍不得让他难过的。
但郁延可以。
他硬起心肠板着脸:“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今天。”他举起手,像每个人类在发誓时都会做的那样,“我保证!”
郁延最能放下戒心的就是幼年形态,在他完全俘获对方的芳心之前,他也不想随便切换形态的。
谁能想到这玩意还带出BUG呢。
郁延听到回答,并不完全相信。
但多一天少一天,差别也不大了。
对方光※裸的胸膛实在扎眼,更别提腰部以下了。郁延瞥见“废墟”中还有自己的睡衣,扔过去:“穿上。”
法拉米笨手笨脚地穿衣服,他毕竟是个龙,就算化成人形,在森林里也不用遮蔽。
老婆的衣服也很好闻……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点的时候。
法拉米比他高壮了一圈,幸好睡衣是对开的,不然根本穿不上——虽然现在这样也有一点儿勉强。
但好在不会那么让人窒息了。
谁都没有先从一摊乱糟糟中先起来的打算。
郁延皱着眉:“所以你并不是幼年期。”
法拉米显得很冤枉:“我跟你说过,我已经一百多岁了。”
郁延:“……”
谁知道你们龙是按照什么划分年龄段的。
“那你即便保持幼龙形态,心智也还是成年的?”
法拉米点点头。
“你既然有人形,那么也懂人类运行法则?”
法拉米总觉得这个问题有陷阱,谨慎地回答:“……懂一点儿吧,不是全部。我好久没有变人形了。”
这个回答不出所料。
换言之,郁延平日里在小龙崽面前没什么顾忌的换衣服、洗澡之类的,那张懵懂无知的小脸蛋后面,其实藏着个早就成熟的灵魂。
郁延头皮发麻。
不是说他的身体有多么矜贵,以前在军校、在野外,和战友们互相见到裸着的也很正常。
但……
为什么偏偏将这些设想搬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一切感觉都不同了呢?
法拉米能够从印记中感受到郁延此刻心绪翻涌,且并非完全是厌恶。
是的,老婆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人形的自己嘛。
毕竟他这么帅。
不管怎样,装可怜就趁现在。
“我从来没想过要对你做什么坏事。”他像幼龙每次犯了错那样,做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声音放软,“你要相信我呀……”
郁延想说,你拿幼崽那一套撒娇卖萌屡试不爽的招数,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但事实上,好像还是有点余震。
龙是非常易怒的种族,而这种易怒既有可能伤害到同伴,也有可能是自己,这就是为什么它们需要绒灵兽。
有了固定伴侣后也是同样,能够通过印记给予安抚。
但法拉米体质特殊,无法被宁宁疗愈,单身一百多年更没有过伴侣。
他龙生第一次体验印记安慰,竟然是自己主动给出去的。
郁延感觉到仿佛有一双无形地手在轻柔地帮他按摩着大脑——说得可怖一点,不是大脑外面,而是里面——但还挺解压的。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代表着他和法拉米之间印记的小蘑菇,在方才因为信任撕裂后变得灰败,重新发出柔和的光晕来。
经历了一场情绪大震荡后,郁延总算冷静了些。
他仔细想了想,法拉米从龙崽变成人,是不是自愿的暂且不说,但……好像自己如此气愤,真的不能完全怪他。
毕竟这家伙也从来没对自己做过什么坏事,不是吗?
顶多就是撒撒娇,然后想吃光他的薪水罢了。
以前他认为法拉米是走丢的幼崽,有同情和怜惜的成分在里面,才一直让小奶龙住在这里。
现在,既然法拉米实际上是个不需要被任何人照顾的成熟的大家伙,让他离开就好了。
然后生活就会恢复原状。
这很简单。
郁延这么想着,看向对面男人。
他们依旧坐在乱七八糟的枕头和被子中间,谁也没管坏掉的床伴。
郁延在那双金灿灿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尽管是人类的眼眸,却和小龙崽一样,看向他的时候那么专注,装着满满的喜爱和期待。
他忽然觉得,驱逐的话竟然有些难以开口。
或许是感应到他的两难,外面响起解救的敲门声。
“指挥官,你醒了吗?”
是黄扬闵。
郁延低头看着这一片狼藉,思索着待会儿怎么解释比较合适。
就是这么低下头,让他错过了法拉米眼中转瞬即逝的暴戾。
“现在不说这个了,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宁宁,还像以前一样,不要让来的人发现你们,好吗?”
总算有一句绒灵兽能听懂的话了,小家伙连连点头。
法拉米调整好情绪,他知道只有这件事上,必须无条件听郁延的,其他什么有的没的都得往后排。
他起身,站在郁延面前,伸手等着雪团子跳到自己手上。
正巧郁延抬起头,也就那么正巧对上了位置。
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等一下。”
常年自由自在的法拉米浑然不觉:“怎么了老婆?”
“再说一遍,停止使用那个称呼。还有,”郁延捏了捏鼻梁,“……你先把裤子穿上。”
*
昨晚送郁延回来的三个人今天特意起了个早,来看看指挥官的情况。
听到郁延回应的声线很清醒,他们就猜到应该没事了。
可进来看到的好像不是那么“没事”。
“您这是……”黄扬闵把那个“做”咽下去,“发生了什么?”
郁延本以为抬头看见那什么在自己面前晃荡已经是人生最尴尬的时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刷新了记录。
他想,我说我和另一个男人把这张床折腾垮了,你信吗。
柴远航去叫勤务兵过来打扫,阿岚这边转转,那边看看,心里有点儿怀疑是龙崽和小毛球干的,可又觉得那两个小家伙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长官,您怎么做到的,可以教教我吗?我也早就想换张床了。”
黄扬闵推推他:“小孩子一边去,别在这掺和大人讲话。”
阿岚不服气:“闵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可是负责照顾郁长官的!”
郁延本来就够心累了,实在不想听他们俩吧啦吧啦,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别在这里。”
阿岚吐吐舌头:“对不起。”
废墟清扫很快,但他的床是根据身高体重身形特别定制的,重新做的话再快也得一周才能送到。
新的床送来之前,这一周只能先随便找个硬板床凑合着。
郁延其实无所谓。
出外勤时幕天席地都多得是,还能介意一张干净整洁的床铺够不够舒适吗。
他不主动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三个下级更不可能刨根问底,确认指挥官没受伤、一切都好之后,就离开了。
三人走后,法拉米从衣柜里钻出来。
小奶龙钻进去很轻易,空间也挺大,但个高腿长的人类就很不舒服了。
他活动着手腕脚腕,走到坐在床板上发呆的人类面前。
他从郁延的衣柜里找到条最宽松的裤子,穿成了修身七分,再加上上身效果同样紧绷的睡衣,搭配实在诡异得可以。
好在长得帅身材好,穿麻袋都可以。
“这样好奇怪。”法拉米说,“我已经是人形了,为什么还要躲起来?”
郁延想,我比你觉得更奇怪。
一个男人躲在衣柜里,等到所有来客都离开后才能出来。
怎么那么像……偷※情呢。
“因为你没有登记在诺厄星的人口上。”
他瞥了眼法拉米扎眼的金发。
诺厄星的原住民发色和肤色都偏深,几乎没有如此耀眼的金;
军※队里倒是有金发的士兵,但一共也就三百多号人,互相都认识,不可能突然多出来张生面孔;
说是外来的吧……谁没事来诺厄星啊?旅游还是自找苦吃?
综上所述,要是真被人看见了,根本没法合理地解释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再说了,一个衣不蔽体的男人在自己房间里呆了一晚上,传出去得成什么样。
明明发生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只不过说出来、或者被别人看见,就完全不正常了。
郁延抬起头,看着法拉米还在因为被衣服桎梏的奇怪触感而浑身不自在,头疼地想,他好像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大危机。
在说出那句赶人的话之前,他居然主动为对方找回旋的余地:“你真的没有办法变回……小小的样子吗?”
法拉米听到他这句话,脸上浮现出失望:“你还是不喜欢我这样吗?”
“这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之分。我只是……”
没有办法接受一个成年男性和我同床共枕而已,尤其是在安全情况下的充分亲密。
雄龙似乎意识不到在人类社交法则中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的是,如果他告诉郁延自己变不回去,很有可能会扫地出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法拉米低着头,那么高的个子,竟然显得可怜巴巴的,“我试过变回去了,但是不行……”
他在郁延面前蹲下来,学着宁宁每次做的那样,双手搭在郁延的腿上,在后者下意识推开之前,又捉住他的手,轻轻按在郁延的膝盖上,双手也覆着他的手背。
法拉米像只小狗狗——或者大狗狗那样,把前额贴在他膝上,很慢很慢地蹭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消散:“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保证会乖。会和以前一样,不被任何人发现……我不想离开你……”
法拉米在龙形态时,因为有鳞甲,总是坚硬而冰凉。
夏天的时候抱怀里还挺舒服,像恒温的空调,但天气渐凉以后就没那么好了。
如今化作人形后,有了和人类一样的皮肤,并且比郁延的体温更高。
郁延的双手被他握着,有微微的烧灼感,一路燃烧到他心底。
要是此刻在他面前撒娇装可怜的是小奶龙,几乎不用多说什么,他都会说好。
可却是这么一个陌生人。
郁延低着头看见金发,想着,他和它,真的是同一个吗?
不是又耍了什么伎俩来欺骗自己吗?
但脑海中那个所谓的印记告诉他,是真的。
他能感觉到,在自己之前说出那些冷硬的话时,印记中传来的悲伤,那是以前每次不让龙崽再多吃一盘菜时同样的频振。
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
郁延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要尽快想办法变回去。”
法拉米猛然抬起头。
这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了吗?
“三天时间。我只给你三天时间,如果还变不回去,那你就离开这里。”
藏起一只迷你号的小龙崽,可比藏着这么大一男人简单多了。
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欣喜:“好,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法拉米牵起他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
虔诚地好像在期待神明的垂怜。
等到再抬头时,眸中已是亮晶晶的喜悦:“老婆,我好开心。”
郁延不自在地抽回手:“最后一次,不要这么喊我。”
他指挥法拉米重新去衣橱里找个能穿得下的衣服,等男人转身之后,抱住脑袋,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混合着惊诧、后悔、和绝对不会被承认的心悸。
郁延心乱如麻。
他居然答应了。
真他妈不敢相信。
*
接下来的三天是郁延二十几年人生中最难熬的三天。
临时的床比之前的那张还要窄小,郁延自己都睡不舒服,法拉米还坚持要跟他一起睡,说什么就像之前的那几个月一样。
郁延心想你好意思吗,以前你多大,现在你多大啊!
有些红线是不能跨过的。
郁延板起脸让他睡地上或者沙发,哪怕看到如此高大的身形蜷在沙发里也绝不会心软。
然后他第二天醒来就会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
郁延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睡眠挺轻的,怎么可能这家伙偷偷爬上床、还搂着自己都没察觉呢?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这种事九成九又是法拉米忽悠宁宁干的。
以绒灵兽那样高阶的精神控制力,暂时蒙蔽一下毫无防备的人类,简直易如反掌。
郁延对此感到愤怒,他可以接受很多事,很多不公平,甚至是欺骗,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精神被操控——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仅仅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坐下来,严厉地和这两个家伙谈了一番。
雪团子永远都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懵懂模样,他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
至于法拉米,装惨卖乖那套信手拈来,无论龙形人形都用得倍儿溜。
谈话效果收效甚微,但还是有的。
法拉米不再借用宁宁的力量,而是既偷偷摸摸又大摇大摆的在后半夜从地上或者沙发爬起来,挤到他小小的单人床上。
那硬床板晃得嘎吱直响,听起来就是痛不欲生的求救。
有效果,但很有限。
这么大的噪音郁延再听不见,基本可以判定是聋了。
他无奈地睁开眼:“你真的觉得我听不见吗?”
这时候法拉米就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抱着他的腰耍赖。
如果说小奶龙是纯真的恃宠而骄,那人形的法拉米……根本是拿准了他吃软不吃硬的弱点。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郁延给出的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小时,法拉米重新掌握了回到龙崽形态的能力。
虽然郁延非常怀疑他早就能变回去了。
回到幼崽之后,法拉米不再惧怕会被老婆打包扔出去,更加有恃无恐。
它飞到郁延面前,离得极近,几乎贴着脸,身后的尾巴在空气中甩得啪嗒啪嗒直响,质问道:“你怎么还不来抱我呀!”
郁延:“?”
要不你再变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