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延重又回到那颗浓绿与赤红相伴的荒星。
和第一次经过上空时,已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了。
他不再感到陌生和抗拒,甚至有种迫切地、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郁延没有立刻去驻军基地。
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让飞船停在密林中心上空,森林五六米的空中弥漫着一层深色的雾,看起来格外可怖。
舵手是个本本分分开飞船的舵手,专为少将私人服务,最多的航线也就是从母星到疗养星,没怎么见识过这阵仗,不敢再降低,握着推进器的手微微颤抖。
郁延清楚同样的环境对于不同人来说差别是非常大的,也不为难他,给自己背上降落装置:“就在这里吧。”
舵手:“这这这这里?”
郁延:“对。”
舵手:“你确确确定吗?”
郁延想,怎么还结巴了呢。
他点点头:“我自己下去就行。”
舵手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他单知道军校的人牛逼又变态,也没想到能这么变态啊!
下面啥啥看不清,背个降落伞就往下跳,这不是找死么?
难道这小年轻因为被流放来诺厄星想不开寻死?
舵手福至心灵,苦口婆心:“其实人生还长,你看你才这么小,以后的路还多着呢,也不至于在这里就了断……”
郁延:“?”
掰扯半天,最终郁延还是成功地以“您不管在哪里放下我,我总是要独自面对这儿的一切”的理由说服对方打开舱门。
等到舵手看见郁延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地像在上下自家楼梯一样从舱门跳下去,看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看怪兽了。
他一正常人理解不了疯子的脑回路,只能祝福这位小哥幸运点儿,自求多福吧。
雾很浓,郁延平稳落地后,连飞船的引擎声都听不见了。
郁延同样在心中小小地为舵手能够成功返航做了下祈祷,就将这个人抛之脑后。
他这么贸然地跳下来有些莽撞,毕竟对地形不熟,而且他在这里“生活”的那段日子失去了人类最重要的探知方法:视力。
能不能重新找到阿吼和巢穴,完全是未知数。
好在,背包里各种装备齐全,吃的喝的防御的攻击的,足够在任何野外场景待上半个月。
就当是一次真实版的野外训练好了。这种项目他也拿过几次第一。
反正等上任之后也肯定要带着士兵们进行徒步训练,现在不过是提前摸清地形。
郁延以前绝不是这样冒冒失失的性格,他做什么都深思熟虑,这样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历练使人改变。
与其说在碰运气能不能找到阿吼,不如说是在赌阿吼看见自己,会不会出来。
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自己明明对于阿吼来说就是个闲着无聊解闷逗乐的小宠物,还私自出逃的那种,凭什么就认为对方还会想看见自己呢?
他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觉得……只是相信阿吼会为他而来。
森林相当潮湿,脚下泥土松软泥泞,像浅浅的沼泽,郁延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他尽量找干爽的地方走,跋涉了很久,仍旧一无所获。
地图仪上显示他离驻军基地背道而驰,郁延边走边思索着今天要不要先放弃。
忽然,屏幕上的各种数字疯了般跳来跳去。
郁延迟疑片刻,向后退了一步,指针恢复正常。
向前,又开始疯狂舞动。
向后,正常。
向前……
他反反复复试了好几次,终于确认,脚下有无形的边缘,踏进去就是全新的区域。
——这里的磁场,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
这很古怪。
在阿尔法象限之内,在他曾经做过野外训练的各种星球上,磁场失衡、或者与母星上生产出的仪器不匹配,并不是罕见事儿。
但要么是刚开始使用就疯狂叫嚣着错误,要么是逐渐紊乱。
没有哪个是像今天一样,没有丝毫过渡,直接爆表。
就好像一步之遥,踏进了截然不同的维度,而他本人甚至察觉不到。
越是怪异的地方,自然越能养出不同寻常的生物。
如果再往深处走,是不是有可能……?
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惊得思考中的郁延差点没站稳。
他下意识扶住旁边的树木,一瞬间,被密密匝匝的叶片挡住的树冠和枝杈中振翅飞出千万只黑漆漆的鸟儿。
将原本就因为雾气而阴森森的天空遮蔽得更加昏暗,恍若风雨欲来。
太不对劲了。
每一个步骤都像恐怖片的弹幕硕大警示着【前!方!高!能!】。
可郁延身在片场,就算预感到了哪哪儿都是异状,也无法立刻逃脱。
他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先冷静。
野外遇到野兽,通用法则就是爬到树上。
且不说有很多掠食者没有爬高技巧,占据制高点之后使用武器、瞄准猎物也会更方便点。
正好这棵树上的原住民们通通让步,再好不过。
在隆隆声越靠越近的同时,郁延轻巧地爬上树,将自己藏匿在树影之中,连呼吸也屏到最浅。
那声音停下来了。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郁延对气味的记忆力很强,只要他闻过的味道,就不会忘,比如阿吼身上那种干草的气味。
现在还隔着距离,暂时分辨不出来者究竟是何物。
不过他收获了意外之喜,就是他爬上的这棵树结着的果子,是他当时被阿吼投喂过的一种,味道还不错。
原来长这个样子啊,有点儿像母星上的石榴。
在树底下闻不见石榴果的味道,一旦爬到树干上,接近果子,浓烈的香气骤然占领了嗅觉。
这种气味实在过于霸道,郁延几乎要溺毙在果子的香气中。
同时,他也意识到,如果自己将果子的汁水涂抹在身体上,是不是也能够遮蔽自身的气味、免于被即将到来的猎食者发现?
如果是陌生的果子,郁延是不敢瞎尝试的,难保没有毒液吞噬皮肤;但石榴果他印象深刻,在洞底吃了俩月都没事。
郁延悄悄摘下距离他最近的一颗,皮比想象中更硬,捏碎它花了点力气。
那脚步声重新动了起来,且越来越近。
他掰开石榴果,清甜的汁水浸满了手掌。
郁延没有注意到那些顺着指缝流淌下的果汁与树皮发生了怎样的反应,脚步声每一步印下的拔地摇山都如同耳边敲响的警钟,叫他涂抹汁水的动作难得显出几分慌乱来。
等到他差不多将裸在外、容易散发出气味的皮肤都浸上果汁后,不管掠食者能不能闻出来什么不对劲,反正他自己快被自己散发出的浓烈香味熏晕了。
郁延心情复杂。
自己刚才的一通操作真的是在做低调的伪装,而不是招蜂引蝶吗?
没有时间多想了。
不远处的迷雾中,逐渐显现出无比高大的轮廓。
郁延的心脏怦怦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