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钻石……这个名字倒是和外表很切合。
蔺如松沉声道:“它很漂亮, 但绝不是徒有其表。它的能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计,甚至超过了现有科技的勘探能力。不夸张地说……它能改变一个星球的命运,甚至逆转一个国家的强弱。”
郁延怔怔地听着, 有些发懵。
诺厄,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全军校、乃至全帝国都嫌弃的贫瘠星球,竟然藏着如此的宝藏?
这说出去谁能信啊!
要不是告知他这个消息的人是蔺上校, 是诺厄星德高望重的前指挥官, 是老师一生的挚友, 他会以为有人在拿他开涮, 还是这种无聊透顶的玩笑。
“……晚辈不懂。”郁延的嗓音艰涩, “既然如此宝贵,如此重要,为什么帝国没有把‘黑钻’开才出来加以利用呢?”
诺厄星, 明明可以成为帝国最强大的伴星之一!
蔺如松遗憾地耸了耸肩:“我刚才也说了, 现有的科技不足以支撑我们在不伤害其他环境、乃至‘黑钻’固态本身的前提下进行开采。简单来说,做不到。”
它们在这儿已经潜伏千万年了,谁都无法估料, 挖出来会对整个星球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就算提前把不算多的居民转移走,还有那么多森林和沙漠的动植物;
就算能把它们也完好地带走,“黑钻”埋于地底,谁能保证开采出来以后还能是固体、还有用呢?
退一万步说,动用巨大人力物力挖出来的“黑钻”无效也就算了, 如果变得有害了呢?
变质的致命物质辐射进宙海, 影响到千千万万的其他星球, 那就成了浩劫。
因此, 这种才被发现没多少年的矿物, 在没有做足周全的准备之前,国家不会轻举妄动。
郁延想起一些以前觉得奇怪的地方,比如森林腹地的磁场总是容易暴走,比如他的仪器检测不出来异常,包括恶龙巢穴那些奇异的能量波动,原来,都和“黑钻”有关吗?
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如果黑钻分布最密集的地方在龙窟下面,那……法拉米是不是也受到了它的影响?”
蔺如松赞赏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想到他们之间的联系。的确如此,法拉米的力量远比之前交锋过的任何巨龙都要强,强过曾经与帝国发生过战争的龙族,因为它吸收了上百年‘黑钻’的能量。这也是为什么陛下至今没有动过驱逐法拉米的念头——它比想象中还要难搞。”
郁延一听,心凉了半截。
所以从一开始,他想要降服恶龙的目的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吗?
蔺如松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好像有些太斩钉截铁,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驯服龙,也并不仅有暴力一种方式——或许你能和它成为朋友呢。”
郁延眨了眨眼。
这话说的,很难不想起天天黏着自己撒娇的小奶龙。
只可惜小的是小的,大的是大的。
郁延还是头一回冒出了“要是它俩是同一个就好了”的念头。
两人向飞船停泊的地方走去,蔺如松说了些别的同“黑钻”有关的事情。
比如帝国科学院正在抓紧研制更好的仪器来对它进行全方位的勘测,以及更精密地模拟开采条件及后果;
比如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把它的存在告诉还只是尉官的郁延,但因为发生了那件大事以后,负责这项计划的乔拣决定提前透露给他,以防不测。
快到飞船附近,蔺如松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周围,有些疑惑。
郁延掩饰住自己一瞬间的僵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长官,您还好吗?”
蔺如松皱起眉:“我总觉得我们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这一路都是。只不过现在的感觉更明显了……是什么野兽吗?”
郁延:“……”
年轻的指挥官是随身携带侦测仪的那一个,他笃定道:“我没有发现。也许是您累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蔺如松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飞船就在树林后面了。
郁延想来想去,还是咬着牙:“请您在这里稍等一下,我……”
蔺如松了然地点点头:“解决下生理需要是吧,去吧去吧,我先进飞船里等你。”
郁延有点说不上来的尴尬,但也没更好的解释了。
幸好这艘飞船体积小,没配备卫生间,不然他连这种借口都没了。
郁延向密林深处走去,直到转身也看不见上校的身影。
他关闭记录仪,叹了口气:“出来吧。”
灌木丛哗啦啦一阵响。
“老婆——!!!!QAAAAAAAQ!!!!”
一叠声的哭泣比风还要快追了上来。
郁延眼前一花,就被什么坚硬而冰凉的东西撞了个满怀,连同“飞来横祸”一起摔在了厚厚的灌木丛中。
两天没见老婆的小奶龙声泪俱下:“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
小家伙独自在森林里待了两天一夜,毫发无损。除了哭丧着脸以外,精神也不错。
之前的担忧都是没必要的——就算是迷你号,龙在森林中依旧是无人敢挑战的霸主。
弱小生物的群狼环伺、险象丛生,于它而言,却是如履平地。
郁延索性任它坐在自己身上,躺在那儿不动弹了,大脑和身体一样疲惫。
“你刚才是不是离我太近了?”
龙崽期期艾艾:“我、我就是看见你了嘛……”
郁延绷着表情:“你知道被别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吗?”
小家伙不说话了。
心里咬牙切齿:区区人类,也敢阻止我和老婆见面!
表面乖巧:我错了。
它不讲,郁延更不会主动开口。
一人一龙就这么在灌木中对峙,还好草叶柔软,并不会扎进皮肤。
仿佛是场耐心比赛。
最终还是奶龙败下阵来,尾巴卷住两脚兽的胳膊,依依不舍地装可怜:“老婆,你还要走吗?不会还要把我留在这里吧”
郁延残酷地点了点头。
龙龙再次受到重创QAQ。
“刚才那个和我一起的人,你看见了吗?”郁延说,“我不觉得让他看到你是个好主意——也许他会把你抓走,上交给国家。”
法拉米:“=口=!!”
它风云变幻的表情告诉郁延,自己终于也到了会像讨厌的大人一样恐吓小孩子的年龄了啊。
不过,好消息是,这招确实管用。
法拉米垂下小脑袋,接受了现实。
郁延狠心地抛弃奶龙,头也不回独自向飞船走去,生怕自己一回头要么心软,要么让小东西得寸进公里。
心情却并不像脚步那般轻快。
雪团子回来了。
一方面意味着它和碳团团都必须学会和对方相处,这同时意味着很大概率上郁延得承担起幼儿园老师的责任——他可不觉得这两个小烦人精会把自己让给对方。
另一方面,等到它问自己关于阿吼的事,或者亲自回去找阿吼,他要怎么解释一切?
最近忙碌得都没时间去寻找阿吼的下落了……
还有今天蔺上校忽然吐露的关于“黑钻”的一切,是要暗示自己去做些什么吗?
因吸收“黑钻”能量而无比强大的恶龙,他又要如何擒获?
还有老师、第二帝国与“那位”……
爆炸性的信息量一股脑塞进来,一件件复杂的事情堆积在一块,让他大脑发痛。
当初若一切正常去了远征军,或者别的什么队伍,作为新兵,他只要听指挥往前冲就够了。
到了诺厄星,成为指挥官,却必须事必躬亲,左右衡量。
历练倒是历练到了,就是……
他才二十三岁。他好累。
*
诺厄星几乎没有什么工业,都是最原始的环境,鲜有污染。
因此,这里的夜空要比母星澄澈得多,能看见许许多多明亮的星星组成的璀璨光带。
秋日夜晚的温度已经很低了,但蔺如松坚持睡前要在周围走一走,讲着几十年前,讲一些和乔拣有关的趣事。
他抬头看着潋滟的星空:“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
“您不多留些日子吗?士兵们都很想念您。”
“不咯,我就不再这儿打扰你修剪他们歪枝斜杈了——你做得很好。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掺和不上了,还是适合去疗养星爬山钓鱼养老去。希望你们这些后辈,可以比我当初走得更远。”
他们离基地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快要走到村民的田地。
郁延担心再远下去老人家返程会疲惫,于是提议就此原路返回。
蔺如松停下来,摸了摸头发,叹息道:“我好像真不是个出色的传话筒。”
郁延:“?”
蔺如松苦笑:“你看,我甚至想不到好办法支开别人,只能用散步这么生硬的借口。”
郁延明了,这是又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
蔺老问:“你知道,来的那天,为什么我坚持在你的房间才把绒灵**给你吗?”
“绒灵兽?”
“就是小白。”蔺如松说,“乔拣这么叫它。你叫它什么来着?就是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
“是说宁宁吗?”
“不得不说,你这个名字比小乔起得那个可爱。是的,它是绒灵兽。”
郁延定了定神:“所以您和老师,在以前就认识它吗?它到底……不,老师的眼睛,和它有关系吗?”
“你会知道的,孩子,但不是现在。”蔺如松压低声音,“我怀疑我的房间,有监控。”
郁延愣住了。
他旁边的屋子是给副官住的,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招纳,毕竟自己还只是少尉,无论招募更高还是更低的副官都不合适。
而蔺如松的副官则在他本人退休之前就已经走了两年了。
换言之,副官宿舍已经空缺了很长时间,不可能是屋主自己放的监控。
若真的有别有用心之人,安装监控,就是为了注视着即将住进来的人——也就是蔺如松——的一举一动。
可蔺如松的行程非常突然,谁都没提前告知,不然郁延也不会做出待在森林里错过上级到来这么失礼又不合规定的事情。
是谁知晓并泄露了上校的秘密行程?
又是谁要严密地监控他的所作所为?
诺厄星,似乎并不如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
老人的眸色沉了沉:“我不能说更多了,孩子,万事小心……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把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交给任何人。”
*
次日清晨,基地的许多人都是在飞船的启动声中醒来的。
在短暂的两日来访后,蔺如松要回去了。
不仅是士兵,许多听闻此事的村民也赶来送他。
诺厄星上一共也就这么多人口,几乎都来了,场面颇为壮观。
蔺如松在任十余年,虽然没有把诺厄建设成多么强大、多么先进的星球,却让它保持了祥和和安宁,这同样来之不易。
郁延看着众人、尤其是原住民们眼中对老人家真切的喜爱,并不敢肯定,自己就能比上校做得更好。
今日的蔺老又恢复了那副乐呵呵老人家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昨夜交待了那么多心惊胆战之事的凝重。
他登上舷梯后,转身冲众人挥挥手,微笑难掩再次离别的伤感:“都回去吧,有空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有些曾受他恩惠的村民抹了抹眼泪。
谁都明了,上校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
说再见,没人知道下一次何时再会面。
「再见」并不是一个约定,而是期待。
郁延送他进船舱。
蔺如松看向面容清秀、神情坚毅的年轻人,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十几岁的挚友。
隔墙有耳,蔺如松并不会在这里多说些什么。蔺如松拍了拍郁延的肩膀,千言万语还是化成一句简单的祝福:“群星与你同在。”
飞船升空,很快在蓝天下化作米粒大的小点儿,带着郁延许多未解的疑问远去了。
今天正值休假,蔺老这么突然来了又突然走,士兵们也没了往常的期待,三三两两离开。
郁延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一件被遗忘的事情:当初在自己的宿舍、也是蔺上校之前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张稀有的纸质照片。
一排军校的顶尖毕业生中,唯有老师身旁的男人,怎么看怎么直觉不大对劲。
而他的直觉一向灵验。
郁延一直想知道那人是谁,为什么会让从没和对方见过面的自己感到眼熟,又为什么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看来,只能日后有机会再问了。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回到房间,把宁宁和用来装宁宁的盒子一起塞进背包,告诉阿岚自己要再进一趟森林,不等少年回答,匆匆出发。
如今,他对进入森林的路线已是熟门熟路。甚至最近这些日子在森林待得时间快要比在基地还要长了。
进入边缘后,他打开背包。
毛团团迫不及待地顶开盖子,探出小脑袋,眼眸带着亮晶晶的期待:「小、郁!哪?」
它说话不流利,是因为并不会人类的语言,之所以能让郁延“听懂”,是因为心灵感应无须特定的语言工具媒介。
换言之,高阶精神感应力种族们跨文化交流是完全不用学外语的。
方便是方便,不过对于被交流的种族来说有时候会有些困扰。
雪团子每次说话都像糖豆儿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蹦。
现在蹦出来三粒,其中两粒还是他的名字。
郁延只能猜测,它是在问自己要带它去哪里。
其实……稍微有点儿冒险。
不过总是要面对的。
郁延捋了捋宁宁软乎乎的绒毛:“带你去认识一个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