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缺并不知道的是,沈无虞在十六岁那年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知道真相的沈无虞瞒着沈家人,几次去国外微调了自己的眼形,直到和已经去世的沈夫人有八九分相似。
而林缺的眉眼长得像他的生母,也就是沈夫人,以至于他的眉眼也和沈无虞有几分相似,所以才让宋云铮看上了。
林缺更不知道,是沈无虞制造机会,让宋云铮偶然看到了林缺的长相,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
林缺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亲自参加自己的葬礼。
葬礼是宋云铮操办的,来的人并不多,他生前认识的朋友寥寥无几,交心的更是没有。
许多人都是看在宋云铮的面子上来出席的。
林缺的那对养父母也带着小儿子过来了,在他的灵堂里哭得伤心欲绝,不能自已。
只是演技太过于拙劣,反倒引人发笑。
他的“弟弟”甚至连演都懒得演,只顾着低头玩手机游戏,不时低声咒骂。
沈无虞也出席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那位订婚对象,裴聿川。
“我那天就发现林缺的精神状态不对,”
沈无虞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脸色很是不好,温和似水的眉眼间尽是难过与自责,“要是能早点陪在他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宋云铮像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眼中溢满红血丝,却还是耐心宽慰心上人:“这不关你的事,他本来就是个精神病。”
林缺就站在他们对面不远处,他自己的遗像旁,看到此情此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微掀,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忽然,他身体微微一僵,视线穿过人群,与一双黑沉如水的眼眸遥遥对上。
那位家世显赫的裴家掌权人在看他,薄薄的眼皮撩起,里面盛着平静和冷淡的一丝惋惜。
像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俯瞰如同蝼蚁一般命运悲惨的弱小人类。
林缺心中微乱,裴聿川能看到他?
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所有的心思在他眼前皆无所遁形。
然而再看过去,裴聿川早已经撤回视线,浓密的眼睫微垂,将手中捏着的一支白菊放在林缺的遗像下,弯腰鞠了一躬。
林缺上前两步,站在裴聿川身侧,一双覆盖着红血丝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对方。
“裴先生,您能看见我吗?”
“我才是沈家真正的小儿子,沈无虞是假的,您能帮帮我吗?”
林缺盯着裴聿川的一举一动,男人若无其事,眉宇间神态寡淡,没有再向他投来任何的视线。
没多久,裴聿川便和沈无虞一道离开了灵堂。
林缺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
就算裴聿川真的能看到他,那又如何,沈无虞才是裴聿川的未婚妻,对方又怎么会帮他一个陌生人。
直到葬礼结束,林缺也离开了。
他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千疮百孔的灵魂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消散于这寂静苍凉的墓园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
清晨,破旧狭小的居民楼里传来传来“哐哐哐”的砸门声,伴随女人尖锐暴躁的怒骂:
“都什么时间了还睡,以为自己是大少爷享福呢,赶紧起床做早饭,你弟弟还要上学呢!”
“小兔崽子,别给老娘装聋作哑!”
半梦半醒之间,林缺不适地拧了拧眉,耳边不断响起的砸门和咒骂声,令他的脑袋泛起一阵一阵刺痛。
他挣扎着坐起来,艰难地掀开沉重潮湿的眼皮。
眼前的画面一片模糊,随后缓缓清晰。
狭小的空间只能放得下一张一米不到的单人木板床,很硬。
床尾是一张破旧却收拾得整齐的书桌,连椅子都放不下。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家具。
这里不能称之为房间,只是将楼梯底下的空间封起来,改造成了一处小小的能睡人的地方。
楼梯底下的空间像一个三角形,林缺在里面甚至不能站直身体,有些时候只能弯腰行走。
眼前一切的场景和画面都极为熟悉,因为这是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周玉梅的砸门叫骂声还在继续,林缺怔怔地坐在床上,陷入一阵恍惚中。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掀开枕头,果然在底下看到了一部屏幕已经碎了的破旧手机。
亮起屏幕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泛着幽光,映照着一张年轻中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青涩脸庞。
林缺紧紧地盯着手机里的时间,瞳孔微颤。
二零二零年六月十一日。
四年前。
离奇的事情发生在林缺身上,他重生回到了四年前,十八岁,刚结束高考的那个夏天。
又或许并没有什么重生,上辈子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个荒诞的梦。
可是……林缺抬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没有梦会那么真实,痛彻心扉。
门外,周玉梅喊得嗓子发疼,他不耐烦地抬脚往门上一踹,廉价的门板随之一震,摇摇欲坠。
“林缺!都叫你多少遍了,别装死!”
话音刚落,门板被人从里面打开,周玉梅欲要张嘴骂人,措不及防间对上了大儿子那张不同往日的冷漠脸庞,话语顿时噎了下,紧接着又骂:
“摆着张死人脸给谁看,别以为成年了翅膀就硬了!”
“还整天惦记着上大学,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能让你念到高中毕业已经不错了,现在还天天在家待着,赶紧出去找份工作赚钱养家……不说话?哑巴了?”
林缺淡淡地扫了眼一大早就上演泼妇骂街的女人,“不是让我做早饭吗?”
周玉梅这才想起正事,“还傻站着干嘛,赶紧去。”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林缺,转身就走。
林缺置若罔闻,他身上的短袖已经被汗水打湿,浑身粘腻很不好受。
盛京的夏天是极其闷热的,周玉梅为了省点电费,不许他睡觉的时候开风扇,甚至趁他不在的时候直接把小电扇给搬走了。
费尽心思苛责大儿子,自己的房间却整日开着空调。
从前的林缺不理解,为什么同样都是孩子,父母对弟弟那么好,却对他百般刁难。
虎毒不食子。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真相,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林缺无声地掀了掀唇角,随意地抬手将额前潮湿的碎发抄起,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洗手间里,林缺打湿毛巾擦了擦脸,看着镜子里陌生却又熟悉的自己。
少年拥有一张与周遭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脸,脸庞白皙,五官秀美又不失英气。
与上辈子那张瘦得脱相的脸相比,如今这张脸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稚气,虽然也瘦,但瘦得刚刚好,骨肉匀称。
他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一颦一簇间顾盼生姿,浅色的眸子像是上好的琥珀,脉脉含情,又显露出几分纯真,宛若深林间行走的小鹿,没有被俗世沾染。
只不过一瞬间,那份纯真便消失殆尽,只有经历过世事的风霜和漠然,转而又只剩下波澜不惊的平静。
林缺抬手放在镜子前,指尖轻抚里面的自己。
既然重来一次,那么他上辈子失去的,一定会牢牢握住。
那些欠下的债,他也会一一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