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任启东大大咧咧地刷着短视频就菜。冰箱里剩余的食材被扫荡一空,他精心准备了四菜一汤。
与奶奶通完电话,任启东心情好了许多。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无牵无挂,跳广场舞认识个老头,整天对她献殷勤。听着语气很烦恼,但嘴角上扬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任启东感到一阵久违的舒畅。他喜欢看人沉浸在爱河中的模样,仿佛置身其中,感同身受。
“你能不能别刷手机了,吵死了。”蓝溱在他的美好幻想里踹出个大窟窿。
任启东抬起头,直勾勾地审视对面的人。总说要是喜欢一个人,眼睛里是藏不住的。但盯着看破了天,从蓝溱黑洞洞的眼珠子里,什么都没搜索到。
这再寻常不过,任启东早过了患得患失的阶段,满不在意。甚至想,除了他,谁还能受得了这玩意,就当做善事发慈悲了,拯救落单青年。
任启东掏出蓝牙耳机,戴上连好。同时,他也尽量收敛笑声,避免“吵”到蓝溱。
这显然并非蓝溱的本意,被堵了个哑巴气,蓝溱也不痛快,但没什么激进的表现,只是咬筷子时用力了一些。
任启东把那些门门道道尽收眼底,心内扬眉吐气。又刷了两三个土味视频,才摘下耳机,把手机锁屏,找了些话题聊:“手机借我用段时间。”
“你用吧,放着也是积灰。”蓝溱眼底亮了些,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美滋滋地嚼,“反正我挂二手也没人买。”
“我就捡你用过的手机,穿你穿过的衣服,得亏咱俩鞋码不一样。”任启东随口说道。小时候他甚至穿过姐姐的女鞋,早已习以为常。
没有相关经历的蓝溱,误以为他真心计较,急道:“那又怎么了?又没坏又没破怎么不能用了?”
任启东少见蓝溱情绪这么激动,愣了下,说:“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蓝溱放松肩膀抿了口汤,小声咕哝:“我还以为你嫌弃我。”
任启东爽朗地笑出了声,夹起一筷子胡萝卜堆他碗里,好笑道:“我真要嫌弃你,就这些事排得上号吗?”
蓝溱夹起一片胡萝卜看看,犹豫两秒吃了下去。
倒也不是讨厌胡萝卜,他讨厌的食材——韭菜大蒜折耳根之类的,任启东根本不会让它们出现在餐桌上。但蓝溱也不喜欢吃胡萝卜。任启东坚持他整天对着电脑屏幕,这些蔬菜对视力好。还有番茄炒蛋里的番茄,说是防癌。还有橙子橘子,说是补充维C。还有水,每天必须喝够两升水,水壶水杯就放在电脑旁边。
有次蓝溱失手打翻了杯子,水洒出来,键盘鼠标都报废了。蓝溱嚎了一嗓子,任启东随叫随到,擦桌拖地,与此同时蓝溱站在三步开外,下单新的电子设备。两人分工明确,互不干扰。不管蓝溱怎么抱怨,任启东仍锲而不舍地把水壶放在他一抬眼就能看见,就能喝到的地方。只是那之后他就不用杯子了,直接拿壶喝,既懒得倒,又避免了悲剧再度发生。
既然逼不动蓝溱出门健身,任启东就确保他在饮食结构上,尽可能朝健康靠拢。
有时候任启东感觉自己是动物园里的饲养员,为这罕见娇贵的珍惜动物操碎了心。还没得工资领。不仅如此,每个月还要给蓝溱交房租。
俩人同居在蓝溱的房子里,家务全由任启东打理,蓝溱每个月划出一笔生活费,毕竟他也不吃白饭。他们之间没有互相送过礼物。交往之初,蓝溱就说了嫌麻烦,什么节都不过。任启东举双手赞成,他也不是什么憧憬浪漫的青春期少女,光脚的糙汉子一个。
“对了,”蓝溱注意到任启东微湿的发尾,又隐约嗅到一股讨厌的香气,疑惑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把澡洗了,要做吗?”
面对毫无情趣的呆板询问,任启东唤不起兴致,也懒得搭理他,不咸不淡道:“被雨打湿了,就洗了。”
“你们店里没有伞吗?”蓝溱有时问起废话也挺没边。
“没有。”
“那怎么不去买一把?便利店到处都是。”
“想淋雨行不行?”
蓝溱放下筷子,貌似忐忑地分析起任启东脸上的微表情。有伞不撑非要淋雨,他只能联想到偶像剧里那些失恋的男男女女。可是任启东没有失恋,他身为事主之一再清楚不过。那么,是心情不好吗?
“你……”蓝溱欲言又止。
只消一眼,任启东就把他脑袋里那些百转千回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想解释,却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挥刀斩乱麻道:“我想做,你吃快点。”
“哦。”蓝溱应了声,低头默默扒拉碗里的米饭,吃得一粒不剩。又让任启东给他添了半碗。
碗筷暂且在洗碗池里搁置着,俩人一前一后走向卧室,略显尴尬。这种事,一旦口头上约定好,就很像客人来上钟,总有一方看起来不那么情愿。而此刻,两方都是硬着头皮,不知怎么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依照一般流程,任启东褪下衣物,在床上跪好。蓝溱磨磨唧唧地抬头,不经意间瞅见任启东右脚踝肿起一大块,想也没想就拿手指戳了戳。
“操!”任启东立刻疼得趴倒,憋着气凶他,“你碰我脚干吗?!”
“干吗不能碰?”蓝溱气势更足地反问,“你全身上下,哪里我不能碰?”
“……”任启东承认这句话稍微让他来了点感觉,但痛意更加来势汹汹。他疼得说不出话,额头渗出汗滴。
蓝溱发觉异常,弯腰换了个角度查看,冷静地问:“怎么伤的?去医院看过没?”
任启东缓了一会儿,翻身躺平,仰面呈一个大字,望着天花板,“我没事,快点做。”
蓝溱半信半疑,握住两只脚腕向上提。任启东立即破了功,再无法伪装强硬,痛呼:“疼啊我操!你他妈的故意是不是!”
蓝溱稍一蹙眉,严格地训*:“说了在家里不能骂脏话。”
任启东蜷着身子瑟缩,嘶声揉着脚踝周边疏解。蓝溱冷眼看着,居高临下地问:“怎么回事?”
任启东自认倒霉地唉了一声,把起因经过交代了一遍,又不当回事道就点小伤,抹点红花油过两天就好了。
“那你之前怎么不抹?”蓝溱问。
“味儿太大,怕你闻不惯,做完就抹。”
“你有这么想做吗?宁愿冒着下半生残废的危险也要先做?”蓝溱问。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任启东嘀咕,“就点小伤。”
蓝溱冷嘲热讽:“你不是说连人带车都翻了?非要被车轮碾了,这里骨折那里流血才算重伤?”
任启东无语又气结,吵不过他,索性装哑巴。窸窸窣窣,散落的衣服被捡起来丢到身上,蓝溱执拗地要他去医院拍片检查下。
当然,既然是他提出的,他不得不陪同。
电梯里,任启东单脚跳着,故意把全身重量都压到蓝溱肩上,折腾得他东倒西歪,以报刚刚伤口上被撒盐的仇。蓝溱忿忿地埋怨,让任启东减肥。
实际上,任启东的体脂各项指数,都维持在一个很优秀的数值,只怪蓝溱太弱不禁风。
蓝溱不常开车,驾驶技术也很生疏,倒出车库都费了半天劲。任启东不怕脚上的伤有什么好歹,只怕不慎遭遇车祸,还又是他们全责,赔都没地儿赔去。他亲眼看着蓝溱想打开雨刮器,却点亮了左转向灯。
“你能不能开快点?”任启东看着三十码的仪表盘,耳边是后头车辆不停按喇叭的声响。
蓝溱两手紧抓在方向盘上,严阵以待地盯着前方道路,“你行你来开。”
任启东没辙了。
乌龟似的挪到医院,导航20分钟的路开了快一小时,其过程的艰辛就省略不提了。挂了急诊,医生举着X光片左看右看,又上手捏了捏脚踝,疼得任启东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诊断结果和任启东说的如出一辙,没什么大不了的,慢点走路,休息两天就好了。
蓝溱不信任地追问:“不会过一个月突然哪里断了,猝死什么的吧?”
医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你想说脊椎骨动脉破裂吗?《非自然死亡》,我也看过。他这个情况不一样,病人没有头晕背痛的症状,基本排除内出血的可能。你要是这么担心,也可以再去拍个脊椎的片看看。”
任启东躺在科室床上听得云里雾里,蓝溱拿上就诊卡,催他快点下来。俩人又去拍了个腰背的片,也显示无恙。
走出诊室,任启东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道:“我就说了不用来,折腾半天又没事。”
蓝溱松开了搀扶着任启东的手,针锋相对地回:“你这么想不麻烦,干脆找个棺材板躺进去封上。”
任启东肺都快气炸了,碍于医院肃静的环境,没有扩大这场战役。他一屁股坐下,让问诊台的护士给他量血压。蓝溱在一旁催促,问他好端端的量什么血压。任启东冷战不回话。
蓝溱领悟过来,也不热脸贴冷屁股。两人相顾无言,谁也不搭理谁。
因为就带了一把伞,从医院出来走去停车位的一路上,俩人还是挨得很近。任启东撑着伞,伞面却是往另一边倾斜更多,自己肩头又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