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溱点进聊天框,噼里啪啦敲下几个大字,不假思索就发送出去,像是一纸诉状呈上公堂:[你弟对我始乱终弃。]
过了一会儿,任美明回复:[是吗,那他还挺有出息的。]
蓝溱气得摔手机(反正屏幕也早碎了),忿忿不平,怎样的姐姐才能说出这种话来。不仅包庇,还引以为荣。任启东一定是被她带坏了,之前那么老实听话一人,自从他姐搬来开始,就没有一天消停过,蓝溱愤恨地打下:[渣男渣女一家人。]
任美明:[承你吉言,肚子里还有一个。]
周末,任美明做完产检从科室出来,把手机递到任启东面前,对话框一溜全是蓝溱的控诉与骚扰。任启东愣了下,一看消息内容,赶紧锁屏按下去,“别理他,删了就好。”
任美明摇着头感慨:“我以前真是小瞧你了,弟。”
叮咚——
刚黑下去的显示屏又亮了起来,联系人是“郑成 泰料”。
任启东瞥了一眼,嘟嘟囔囔地说:“你跟他还有联系啊。”
“有时会约客户去那里吃饭。”任美明摁了下他的脑袋,“没戏的啦。”
“为什么?”任启东反而问。
任美明啧了一声,无奈地摊开两手:“你说呢,那么多现实问题摆着。”
“噢。”任启东闷闷地应了一声,片刻后又十分纠结地问道,“是蓝溱……把你的微信给他的吗?”
“没有啊。”任美明说,“有次部门团建正好又去了那家店,在店里碰到的。”
任启东愣住了。
“你们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吵架的吧?”任美明诧异道。
“不……是,”任启东难以启齿,“当然不是,也是一些现实问题。”
“什么问题?你们也各自有一个小孩要抚养吗?”
任启东哑口无言,任美明又拍拍他的手臂说道:“算了算了,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任启东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特别难看。
真的会有比蓝溱还乖的人吗?他觉得不太可能。这样一个又帅又富,不烟不酒,无任何不良嗜好(嗜睡除外)的完全符合他审美的,又好追的人。
不会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到处拈花惹草,个性虽差,但也不会主动去招惹是非。没应酬就躺在家里乖乖睡觉,很大程度上杜绝了红杏出墙的可能。又很好养活,喂什么都会乖乖吃下去,也很珍惜粮食,几乎都会光盘。
对待感情称得上专一,也可以说是根本懒得出轨……
停。
怎么分都分了,反倒念起他的好来了。
是人都有缺点。任启东一个人在心里默默打着擂台——也就是偶尔有点小作,太懒,自以为是,虽然有钱但很抠,稍微运动一下就跟要死了一样,嘴硬心软但那嘴也太硬了……
算了,任启东也没那么后悔了。
任妈妈从卫生间回来,介入姐弟二人之间,问他们聊什么呢。任启东使了个眼神,任美明耸耸肩敷衍过去。
一左一右护送任美明平安到家,任启东该离开了,任母却叫住了他,把老家寄来的土特产——菜干酱肉之类的,塞到他手里,让他拿回去烧。
任启东百般推脱,住旅馆又没地方下厨,就说自己不爱吃,嫌麻烦。任母垂眸叹了声气,很是伤心模样。任启东虽然有些愧疚,但比起实话实说,他别无选择。
没想到他走到门口,任母又追出来,像是鼓足了勇气,却仍有些吞吞吐吐地问:“是不是跟你一起住的小蓝不喜欢看到这些乡下的土东西,我记得你以前可喜欢吃梅干菜烧肉了。”
“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任启东干巴巴地回,有些奇怪。
任母略带不满地道:“噢,那他很忙吗?怎么一次都不来看看你姐?”
任启东更加困惑了:“他干吗要来看?又不是他让姐怀孕的。”
任母啧了一声,重重拍了下他的脑袋,骂道:“你胡说什么呢!那是你姐,他怎么不该来关心关心?”
“所以说……到底有什么关系?”任启东绕晕了。
任母却打起了哑谜,讪讪地问:“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任启东一问出口,立刻明白过来指的什么,一惊一乍地蹦了起来,抓着着母亲的肩膀猛摇晃,急得冒出方言:“妈!你在想啥子哟!是姐跟你说的吗?她疯球喽!”
任母受不了,退后两步缓过心神,一知半解纳闷地说道:“啥子你姐,你姐可不晓得这事,是你爸说嘞。我就说他神神叨叨,咋可能嘛,他非要一口咬定你们就是那种关系,我本来是不信的啊,他那嘴叭叭叭不带消停,念了一路,说你这么多年都没谈过个女娃娃,把我都说得信了。回头我好好骂骂他,没个影儿的事瞎说。”
一瞬间,任启东背上被冷汗浸透了,嘴唇也咬得发白:“瞎想啥子。”
任母舒了一口气,道:“哎哟,还好不是,可把我跟你爸愁坏了。你说你要是处个那样子的对象,我们是该给你准备彩礼啊,还是准备嫁妆啊?”
任启东:“…………”
他像傻子一样大张着嘴,一动不动过了三分钟,才收回下巴,貌似不经意地问:“不是,你们就担心这个吗?”
任母把手搭在他的上臂,来来回回地抚着:“那也不是。妈还担心你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你不晓得城里人都可多坏心眼,可会骗人了。”
不知几时起,任启东已经满脸都是泪了。他低着头静静地用手背抹眼泪,断了线一样啪嗒啪嗒,落到母亲粗糙的手背上。
任启东哽咽着,语不成句:“可、可是……任青……你知道……”
高挺的脊背不知不觉中弯曲了下来,几乎比母亲还要矮了。一双爬满皱纹的手轻轻在他背上拍着,无论长多高多大,走多远多久,这对羽翼始终是他最坚强的庇护。
“别担心,妈不会让别人说闲话的。你自己的事,轮得着别个说三道四吗。”
“任青他……”任启东泣不成声,“他……”
任母摩挲着儿子的后脑勺,柔声道:“咱们跟他家不一样。他那爸妈就纯属神经病,自家娃娃都不晓得疼,生娃娃干啥子。”
任启东感到翻江倒海的后悔。
他不敢向父母坦白,不敢承担有可能的恶果,不愿让家人被指指点点,连尝试一次的勇气都没有,就自作主张地放弃了蓝溱。
可是从始至终,从来就没有一个人逼着他二选一过,只是他自己,自说自话地陷入了胆怯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