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启东带着老两口坐地铁,过闸机时闹出一段小笑话,任父任母感到丢脸的同时,也体验到了大城市的新奇。之前任美明接送他们都是打车,老两口心疼钱,又拗不过她。
见识到在地底下开的车,任父任母表现得很有兴趣,好奇地盯着四周乘客看。露骨的目光难免引来反感,任启东挡到他们面前,找个话题:“站一下,很快就到了。”
“站就站嘛,你讲的我还要人让座一样。我又不是老头子。”年仅五十九岁的任父不想被看扁。
任启东哂笑。人挤着人,任母够不到扶手,只好紧紧挽着任启东的胳膊,借以依靠。
避开任母的视线,任启东极其艰难地腾出一只手给蓝溱发消息。让他把家里卫生收拾一下,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藏藏好,对于最关键的带他爸妈过来查看生活起居这一紧急突发事件,一言以蔽之。
蓝溱极为稳重地回了个“OK”,没追问任何缘由,任启东却隐隐不安起来。
要不是忌惮蓝溱的臭脾气,又大晚上的了,最优解其实是让房子的主人蓝溱出去躲躲。
出了地铁站,第一次经历晚高峰的老两口颤抖着双腿表示再也不想搭这玩意了。
走到小区门口,站岗的保安主动和任启东问好。任父任母脸上冒出了些不可思议。刷了电梯卡一路往上,任启东硬着头皮往家门走去,心中不断祈祷蓝溱没搞出什么幺蛾子。
到了702室门口,任启东停住脚步,深深呼吸,转头朝爸妈微笑:“到了。”门把手却迟迟转不下去。第一次回家像开盲盒,上天保佑他千万别开出什么意料之外的隐藏款。
“你咋出门,门也不锁啊。”任母皱着眉问。
任启东解释道:“锁了的,指纹锁,不用钥匙。”
“那么多高科技呐。”任母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面板,嘀嘀乱叫,忙把手缩了回来。
门向内敞开,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眉头舒展,眼尾微挑,唇角勾起的弧度恰恰好——不过分谄媚,也不冷淡拒人。
这谁啊这是?任启东第一反应自己开错了门。可又仔细一看那张脸,一刹那间就都想起来了。
第一次见到蓝溱,一见钟情的时候,蓝溱就是这般人模人样。与邋里邋遢的蓝溱相处久了,甚至都忘了他还有这么光鲜亮丽的一面。利落的西装,平直的领带,淡淡的古龙水味,头发一丝不苟地打着发胶。
西装革履得像是刚从华尔街下班,或者正准备上街卖保险。
大晚上的,太过了点。
上一次被蓝溱帅到,呃……心巴上,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
“这是——?”任母扶着惊掉的下巴问。
蓝溱像个假人,俨然一副初次见家长的紧张模样,拘谨地假笑着。任启东回过神来,抓耳挠腮地现编:“我……我房东。”也不算撒谎。
蓝溱皮笑肉不笑地扭过头,无声地往任启东脸上飞眼刀。任启东再接再厉,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对,对,房东,也住这儿,人很好的。”
“明天涨房租。”脸色霎时阴沉下去的蓝溱不明不白撂下一句话,转身回了书房。招呼也没打一个,全然不顾什么礼数了。
遭到冷脸的任父任母有些尴尬,小声问任启东是不是打扰到别人了。任启东也不知道该怎么答,随口搪塞。蓝溱这一前一后的变化,大起大落,连他都没适应过来。心里又默默惭愧了几分,待会再哄那个吧,当务之急是先把爸妈糊弄回去。
走流程一样,任启东领着爸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开卧室房门,生怕露馅,匆匆看了一眼就立马关上。
又默默腹诽,蓝溱的话到底听到哪里去了,那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就明晃晃地摆在床头。不过这样也好,蓝溱并不是表现得那么完美无缺,他有了一些谈判的底气。
“都看过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酒店。”任启东的状态近乎于急赤白脸了。
“你急什么,这才八点多哪睡得着。”任母转眼进了厨房,径自拉开冰箱门看,“冰箱里东西还挺多,比你姐会过日子,我都不稀得说她,全是一包一包的速冻饺子。”
任启东打着圆场:“我也一样,都在底下,速冻饺子方便。”
任母蹲下拉开抽屉,嫌弃得直啧声:“哎呀这怎么行!速冻的哪有自己包的好吃。昨天我和你爸就给你姐包了一屉,她一人就吃了二十个!也可能是肚子里有了,多了一张嘴吃饭……唉不说这个了,你这里有没有面粉,妈可不想被人说偏心。”
任启东一听她还想留下来包饺子,这功夫耽搁下去那还得了,隔着一扇门还有个不定时炸弹随时要爆,忙道:“没有。妈,我自己会包,有空自己包,你赶紧回去吧。”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赶我走吗,多说两分钟话还耽误你什么大事了。”任母埋怨道。
面对道德绑架,任启东从来就毫无还手之力。结果就是,他扛着菜刀啪啪剁馅,任母站在旁边开心地擀面团,任父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至于被冷落的蓝溱,远离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氛围,边抓头发生闷气,边骂任启东,胆小鬼!有客人在,他也出不去洗澡,头上又黏成一团浆糊,难受死了。
和馅时,任母坚决要去楼下买捆韭菜来,说不然不是那个味。任启东好劝歹劝,一是不愿麻烦,二是蓝溱忌口。
馅和皮都准备妥当,任父也来帮忙了。三人一边包,一边聊些家常。任父任母为任美明的生育大事正烦着,也没心情催任启东结婚了,并且再三告诫任启东,要是他敢这样对别人家姑娘,就把他腿打断。
包了大概百来个,趁着新鲜下了满满一锅。任父任母撵着任启东去叫蓝溱,为唐突上门而赔礼道歉,缓和关系。任启东百般推脱,又被教训“不会做人”,只好硬着头皮敲书房的门。叩半天没人理,任启东就擅自推门进去了。
蓝溱抱膝坐在椅子上,脱去了拘束的西装外套,领带也早解了,衬衫领口开了两颗,头发稍显凌乱。任启东一边伸手给他理了理,一边让他出来吃饺子,又小声叮嘱他在饭桌上别乱说话。
“我不吃,饿死我算了。”蓝溱臭着脸。
“我错了我错了,乖乖,下次一定。你赶紧出来吃两个,为了你特地没放韭菜,你不吃我爸妈还不走了。”任启东想到什么说什么,此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蓝溱抬起头,咬着下唇怨恨地瞪他,瞪了好一会儿,放下双腿拖着不情愿的步伐出来,拿起汤勺对任父任母说谢谢。
任母赔着笑脸:“我家东东平时要是有什么麻烦到你的地方,你多担待担待。我们乡下人不懂城里的规矩……”
蓝溱搅了搅面汤,道:“他不麻烦。”
任启东心想,还算麻烦本烦有点自知之明。
“哦,这样啊……”任母盯了蓝溱半天,越看越喜欢,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男娃,忍不住问,“你结婚了吗?哎呀看我这脑子,结婚了也不能和东东一块儿住噻。那你谈女朋友了吗,我有个亲戚的女儿也长得好乖的……”
任启东无奈大声叫停:“妈!”
任母有些委屈地嘀咕:“那说起来辈分上算你堂妹,我才不给你说的。”
“他有女朋友了。”任启东强行做主。
任母又道:“哦哦哦,长得这么俊,女朋友一定也很漂亮吧。”
蓝溱露出一排恶劣的白牙,直勾勾地盯着任启东强调:“他、很、丑。”
任启东压下揍人的欲望,拿起醋“不小心”往蓝溱碗里倒了半瓶。
任母一阵尴尬,接不上话。任父起身去上厕所,记不清地方,一扇扇门开过去,奇了怪了,只看见一间卧室。他带着满腹狐疑上完厕所,洗手时看见两支电动牙刷并排搁在同一个架子上,一粉一蓝,似乎是配套的。不过这也好理解,超市打折经常买一送一。但他回到餐桌,却听到了一段理解不能的对话。
中年妇女的花痴水平也不容小觑,任母翻来覆去地夸蓝溱长得帅,几次感慨要是她儿子就好了。一旁被比下去的任启东心如止水,仿佛一个局外人。
任母对着蓝溱道:“你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单身未婚的闺女,岁数差不多的,有合适的也给我们东东介绍介绍。”
蓝溱淡淡地瞥了任启东一眼,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任启东分明感受到了一阵杀气。你这样的,心知肚明问个屁啊问。任启东眼里传达着一层意思,嘴里却说:“别理我妈,你吃你的。”
任母重重捶了下任启东的背,怨道:“小蓝长得这么好看,家族基因肯定差不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不懂把握。”
任启东呵呵干笑。蓝溱吹了吹勺子里的饺子,送到嘴边却没吃,抬头看着任母,别有深意道:“有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
“双胞胎?”任母期待得两眼放光。
蓝溱故意卖关子似的,慢吞吞地道:“不——是。”
任启东在这拖沓的语速中吓出一身冷汗。任母乐得开花,让蓝溱哪天有空帮忙牵线搭桥,真成了绝对给他包个大红包。蓝溱不冷不热地应着,任母欢天喜地地畅想着未来,一拍掌:“哎哟,要是能娶到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儿媳妇,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咳咳——!”蓝溱与任启东同时一顿猛呛,手忙脚乱地抓水杯,握到同一只杯子上,任启东火速缩回了手,使劲拍着胸口倒气。
时候不早了,吃完饺子,任启东把父母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心事重重的父亲,承诺他会照看好姐姐,别太担心了。网约车很快到了,司机按着喇叭催促,三人匆匆告了别。
钻上后座,任父脱力靠在了座椅背上。回顾这一生,曾经背上背负的重量压得他寸步难行,却都咬紧牙关撑了下来,甚至甘之如饴。而如今,那些好的、坏的,似乎全都不容他掌控了。种子不一定结果,庄稼更不一定丰收,到了收成时却只能望田兴叹,这种事他经历过太多次了。任父扼着腕叹息:“老太婆,以后别再乱说话了。”
任母莫名其妙:“我说什么了?”
任父只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唉,你这张嘴啊……”
“任启东——!”浴室传来一声巨龙的咆哮。
被点到名的人正在厨房洗碗,撂下碗擦了擦手,殷勤地跑过去,隔着门问:“来了来了。怎么了?”
浴室门推开,蓝溱耷拉着嘴角,顶着一头艺术性爆炸的发型,一脸恼怒道:“帮把我头上的发胶弄了。”
任启东解下围裙,挂到门把手上,蹬上浴室拖鞋往里走:“用水冲不掉吗?”
蓝溱坐到浴缸沿上,不耐烦道:“那么简单我还要你啊。”
任启东站近了,低下头看蓝溱的头顶,有阿凡达的奇幻森林那么包罗万象。他顺着发根慢慢捋着,黏着的小块啫喱,好不容易抠下来了,随手拨了拨,仅仅九牛一毛,等待着他的将是一项堪比长城的大工程。
“要不然我给你剃个寸头吧。”挑到老眼昏花的任启东道。
“你还敢动我的头发!”蓝溱气恼对着近在咫尺的人类大腿挥了两拳。嘴上“嚯嚯哈哈”地招呼着,但实际上并没使力气,作个架势。
任启东看着把自己大腿当成沙包练的烦人精,真想抬起膝盖给他来一下子,人菜瘾又大。但又一瞄到那张精致无瑕的脸蛋,只好默默承受随它去,无可奈何地叹气:“你说说你也是,抹这么多发胶干吗啊。”
“一不小心失手了。”蓝溱咕哝,“我哪知道它过期那么久了……嘶!”他猛揪了一下任启东的裤腿,“你轻点!”
“知道了。”任启东冲了冲黏糊糊的手,继续弯腰耕作。
玩累了拳击,蓝溱捏着手指关节放松,冷不丁从任启东裤兜里摸出手机,直奔浏览器历史记录,不悦地嘀嘀咕咕:“又让我演你姐夫,又让我演你房东,我倒要看看你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任启东急忙扑过去抢:“别动我手机!”
“严格来说这是我的手机!”蓝溱背手藏到身后,俩人打闹起来。
“疼吗?”蓝溱使劲咬着任启东的后颈泄愤,牙牙到肉。
任启东喘着粗气:“疼。”
“疼死你活该。”
任启东低声下气:“媳妇儿,我错了。”
蓝溱翻了个白眼:“神经病啊你乱喊。”
任启东小心翼翼地问:“要是哪一天,我真告诉我爸妈了,你真能做我媳妇吗。”
“考虑考虑吧。”蓝溱冷哼一声。
任启东望着倒头睡去的蓝溱,想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和任美明一起陪父母逛街,买了许多纪念品土特产带回去送亲戚。直到检票播报响起,目送父母蹒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一个关于蓝溱的字都没有提起过。
作者有话说:
任启东:收拾收拾(指房间)
蓝溱:OK(美美打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