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半夜的那出噩梦,任启东醒来时比平常晚了一些,踩在界定早晨这一词的末梢。
蓝溱仍在熟睡中,双目舒缓地闭着,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小幅度起伏。蓝溱是细软发质,但发量很多,发尾柔顺地垂在枕头上,任启东捻起一绺搓了搓。
正午之前,蓝溱绝无可能自然醒过来。他的生物钟大概只有鹰与猫能与之匹敌。但蓝溱又不养任何宠物。
任启东刷朋友圈时,曾对一只巨漂亮的布偶猫动过心思,宠物店卖的,被蓝溱一句话轻易扼杀:
“别吵到我睡觉就行。”
倒也没有直接把话说死,留了看似能转圜的余地。但仔细一想,又根本没有。
算了,养这么个巨婴就够费劲的了,任启东心想。养宠物不就是为了抱抱摸摸,满足那点精神需求吗,这些目的蓝溱足以代劳了。
任启东欣赏着蓝溱的睡脸,赏心悦目。高挺的鼻梁,突出的眉弓,五官哪一处都让他挑不出毛病。但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按任启东的审美来说,作为一名男性,蓝溱的肤色有些太白了——久居室内不晒太阳造成的。像个小白脸,任启东一想到这,不禁偷笑。
他开始漫无边际地瞎想,万一哪天真有富婆或者富豪看上蓝溱(蓝溱日常接触的客户都是这些人),提出包养他的话,蓝溱会开多少价呢?是不是一次敲够足够下半辈子的预算开支,就会跟别人跑了,懒洋洋地过金丝雀的生活,毕竟保姆很好找。
蓝溱好像并不在乎对方的外貌长相,至少任启东没听过任何一句关于身材相貌的夸奖。或者评价。蓝溱不爱评判别人,时时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
也或许,蓝溱会一口拒绝,即使他很爱钱,但自尊心更强。他要当主宰者,说不来阿谀奉承的话,做不了屈居人下的事。
现在想想,蓝溱竟然会屈服于任启东的死缠烂打,也是挺神奇。依稀记得刚开始蓝溱还有些怕他,总是低着目光偷偷瞟他,现在却无所顾忌地对他呼来喝去了。
唉——也说不上色厉内荏。只是,外表不由人选择,长相是爹妈给的,再加上早些年摸爬滚打的那些经历渲染,任启东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出场自带BGM的气质。
那首BGM是《乱世巨星》。
任启东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起床,轻轻带上卧室门,开启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房子是两居,精装修,八十多平米,原本的次卧被改成了书房工作室,蓝溱的私属空间。嵌入式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任启东不爱看书,书都是蓝溱买的,除了经济学的专业书籍,大部分是科幻与推理小说,但蓝溱也没什么时间看。买了就等于看了。
任启东拿着一块干抹布,轻轻掸去书籍上的灰尘,偶尔看见名字有趣的,打开翻两页,便又没什么意思地合上了。他这辈子是与“文化人”这三个字无缘了。有时他也会羡慕,但从不后悔。
擦完书柜,任启东来到书桌前,整理起乱糟糟的桌面。中性笔横在草稿纸上,笔帽却滚到了地上,任启东捡起盖上,插回笔筒里,摇匀放好。他把草稿纸一张张收集到一起,压到鼠标下,再将靠着键盘的那袋开着口的薯片用夹子密封,摆到旁边。最后,任启东拿起键盘倒过来拍了拍,果不其然掉出一些小碎屑。
蓝溱在数码产品上从不吝啬,但不怎么珍惜。与任启东恰恰相反。
书房地面铺着一块地毯,任启东走到角落拿起吸尘器,又放下了。那大爷还没起呢,只好挑些安静的活干。这间书房每周末任启东大扫除一次,平时蓝溱都在,找不着功夫。
任启东收拾完屋子,打开手机,家族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麻将三缺一。任启东的妈妈是狂热的麻将爱好者,但不喜欢去棋牌室与陌生人玩,只和熟人打。亲戚们各处落脚,住得都不近,难聚齐,所以他们的麻将桌是由互联网搭建的。
始终喊不到最后一个人,任启东被抓去凑数。分隔千里,任启东很乐意闲暇时与家人打打麻将唠唠嗑,前提是不提催婚那档子事。他三番五次重申,任母保证只打麻将,任启东才点开消息框里的游戏邀请。
然而迟迟没有跳转过去,任母那边都等急了。任启东鼓捣半天,才弄清那个棋牌游戏没有iOS版,只有安卓版,让他妈稍等一下。
家里的手机平板乃至音箱全是苹果的,谁叫蓝溱是个资深果粉,床头摆着《乔布斯传》,收藏柜里还珍藏着一个全新的第一代iPhone4,几年前高价收的。当年用过的也还保存着,只是早不能开机了。
书房的台式电脑却不是iMac,因为软件兼容性的问题。蓝溱不考虑装双系统,一套机子三个显示屏组下来比iMac贵多了,也实用多了。早些年,虚拟货币还没那么人尽皆知的时候,蓝溱也曾跟风挖过矿。在禁令颁布之前,他就抽身全脱手了,但那一排淘汰下来的显卡还没卖完。
任启东打印资料用过几回电脑,知道密码,秒速开机之后下了个安卓模拟器,点进游戏房间里。
唰啦一声,骰子在桌中央滚动,码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牌瞬间发到了每个人手里。任启东的麻将水平十分有限,好在游戏中有系统辅助,提示什么就出什么,有的胡就胡了,不会特意等什么大牌。
打牌是其次,群里挂着语音通话,任启东听着叽叽喳喳的嬢嬢们闲聊,很是暖心。
“幺儿哟,咋子不打个筒,全是条,煮面都够一锅喽。”
“哎哎哎啷个做啥子,母子俩串通喂牌啊,作不得弊。”
任启东插科打诨地笑笑,糊弄过去。
打了三四把,任启东就有些无聊了,但不得不继续陪下去,不想扫兴。游戏里每把打完都结算积分,牌局结束之后,输家要在群里发红包。数额一般不大,就是讨个彩头。
任启东几次都想按托管了,但又不想敷衍得太明显,过去一小时,另三家都是正积分,全是从他手上赢的。打着打着,忽然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任启东瞥了眼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15:37,他都忘了该到某人起床的时刻了。
任启东转过头看,蓝溱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正对着他打了个哈欠。他显然洗漱过了,嘴角还沾着一点没冲干净的牙膏沫,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肚子上,揉了一圈表示他很饿。
手机开的免提,适时传出一句催促:“东东,搞快点噻,紧到挨做啥子。”
老一辈们都这么喊他,很常见的喊法。
却是第一次被别人听见这个有些狎昵的小名,尤其是在蓝溱面前。任启东慌乱之下退了语音,同时朝蓝溱摆了摆手驱赶他走开。
很少在任启东这儿吃到闭门羹的蓝溱,顿时愣了一愣。屏幕上跃然呈现着卡通的麻将桌牌,音箱里“三万”“八条”“饼饼儿”的音效不停歇地走着。这是什么情况?任启东背对着他,不顾他的死活,搓着喜庆的四川麻将。
蓝溱郁闷极了,饥肠辘辘地走近,站在任启东背后,盯着电脑屏幕看。任启东感受到后方投射下的阴影,转头简短又小声地说:“等会儿,打完这把。”
牌库里只剩下不到十张牌,还没有一个人胡。任启东鼠标挪到一张九条上,刚要点确定,蓝溱的手就覆到了他手背上拦住,同时说道:“我帮你打,你给我做饭去。”
不等回应,蓝溱就自顾自按着任启东的手移了两格,拖出去一张七条。
不多时,这一局就结束了。任启东在蓝溱的督战指导下,最后胡了个海底捞月,赢了三十二番。这是他今天胡的最大的一把了,任启东瞅了眼蓝溱,不知道他是运气好,还是真的牌技好。
任启东站起身让出位置,问:“给你做个蛋炒饭啊?快一点。”
“好。”蓝溱接棒坐下,也不挑剔,随口就应。他的要求向来不高,热乎的就行。
任启东没再说什么,出了书房朝厨房去。十多分钟后,他关掉油烟机,朝着书房大喊了一声,半天不见人影。
任启东皱眉走过去,蓝溱坐在椅子上玩得正嗨,凑近一看右上角的计分器,一人独赢三家,还要算上任启东之前输的分,就这么一会儿是胡了多少啊。
任启东目瞪口呆。
任启东叩了叩桌子刚要张口,蓝溱头也不抬地说:“打完这把。”活脱脱一个网瘾少年,沉迷的还是四川麻将。任启东简直想笑。
又过了会儿,蓝溱自己从书房里出来了,踱去餐桌坐下。任启东跟着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陪着吃。
家族群里发了三个红包,任启东每个都抢到了几块,合计到一起——八块五毛三。转手点开蓝溱的聊天框,发了个红包过去。
蓝溱正拿勺子挖着饭,听到提示音划开手机,大惑不解:“干什么?”
“你刚刚赢的。”任启东道,“你打麻将那么厉害啊。”
蓝溱难以置信他们打网络麻将竟然还算钱,没点开红包,翘着尾巴道:“要不是赌博违法,我早就财富自由了。”
任启东接不上这话,给他点颜色还真敢开染坊了。又想说他不是挺自由的吗,深感两人之间的差距,方方面面,最终是什么都没说。
“干吗?”蓝溱察觉到他的转变,“我赢钱你不开心啊?”
蓝溱点开红包,一看才八块多,想也没人会为这么点零钱计较,一时又不明白了。
任启东闷声道:“没有,吃你的饭。”
蓝溱听话地吃了两口,搁下勺子,压低嗓音冲着他道:“东东。”
任启东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鸡皮疙瘩从头到脚,炸毛一般:“你别这么喊我!”
“东东,东东。”蓝溱偏要喊,还煞有趣味地乱唱了起来,“咚咚锵咚咚锵,齐得隆咚锵一锵。”
任启东看着对面摇头晃脑的那货,第无数次问自己,他到底看上这幼稚鬼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点开了欢乐麻将,一边玩一边怕自己也沉迷。两把之后,欢乐豆输光了……OK,f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