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栖愣了一下,想起这个发音有点滑稽的 “枝枝”,是他的小名。
淮栖愣了一下,想起这个发音有点滑稽的 “枝枝”,是他的小名。
这一声像是简一苏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说完,他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
……
脑海里一片灰尘似乎被扫去,淮栖想起自己刚从学前班 “毕业” 变成大孩的时候,如果能黄昏放学时自己一个人走回家去,父母会这样夸他:“枝枝很勇敢。”
爸妈生气时会很严肃地喊淮栖的大名,只有偶尔从他们的嘴里听到 “枝枝” 的时候,淮栖才不会紧张和发抖。
他的朋友们…… 也很喜欢这样叫他,上学前会跑到他家门口,声音比卖油条混沌的还要亮,穿过热腾腾的雾气,含着一点咀嚼声:“枝枝,今天一起走吗?”
只有很少的人这样叫过他,连自己的奶奶…… 好像不知道这个小名的存在。
淮栖忽然想不通,奶奶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祖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比父母还要好可。回忆里的爸妈和奶奶仿佛存在于两个世纪,没有任何交集,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淮栖在审视回忆时总能发现很多逻辑说不清的事,在联想的过程中很容易陷入一个死局。他只能把遗忘当成罪魁祸首。
面前的小孩在他发呆的时候已经消失了,他看见那张惨白的小脸对他露出了难过又敬畏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缩进了墙里。
淮栖知道自己是狐假虎威,他身后的简一苏才是小孩真正忌惮的。
简一苏知道他想问什么,先行解释道:“我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心灵’的沟壑——也就是印象很深的地方——以及他过去二十四小时经历过的事情。”
这样的话,刚才他在密室里的言语就有解释了。但一种奇怪的心情却在淮栖心里冒了芽,他问简一苏:“你……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淮栖’的吗?”
“很早之前的事,我忘记了。”
淮栖看得出来他在避重就轻,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所以即使他很想知道,也没有追问。
淮栖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听人这样叫我了。”
“枝枝吗?”
“嗯。”
“那我以后都这样喊你。”
淮栖立马道:“我不想。”
有一说一,虽然怀念,但被陌生人喊小名还是怪尴尬的。说完淮栖支支吾吾解释道:“我只是觉得…… 我现在成年了,叫大名就好。”
简一苏伸出手来,揉了一下他前额的头发,灵魂的质地是凉的,盈透的,拂过他发丝的时候轻得像一阵风,他说:“行。”
他接着撇嘴感叹道:“啧,枝枝长大了,还不让叫了。”
“……”
“?” 淮栖头顶问号道:“你像在哄小孩。”
简一苏又发出一声清脆的笑。淮栖抬头看着他,简一苏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白衬衫的领子和袖口都在微微飘动。
简一苏忽然说:“一个小时到了。”
“可你……” 淮栖刚张开嘴,他想问他什么时候还能再出现,可是简一苏又忽然消失了,他只抓到衣摆处的一丝凉意。
姜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愣着干什么小淮淮,走走走,吃饭。”
淮栖又从二人独处跌入现世,听着身旁的嬉闹和说笑,被同学拉走之前,深深地往简一苏消失的地方望了一眼,回道:“哦,来了。”
……
淮栖推掉了聚餐,在五点之前赶回了自习室,翻完着材料一直写到七点才结束。
被组长返回修改了几版之后,组长的语气已经有了不耐,他让淮栖下次提前一点。
淮栖连忙答应,见到对面说通过才松了口气,他趴在桌子上歇了一会儿,暗暗腹诽:为什么还会有下次。
他其实什么也不想做,不想写报告,不想复习,只想在家里躺着打游戏。可是没有一个周末能够如愿以偿。
他滑开手机,荧幕的光洒在淮栖的眼睛里,出去聚餐的同学在群聊里发着美食和趣事,合照里的大家看上去都很开心。
淮栖也有些饿了,但不想动弹,他把头往臂弯里埋得更深,想找找背包里还有什么吃的。却翻到了下午忘记扔掉的空饮料瓶。
他将空瓶摆在桌子上,盯着它看。对面的景象被瓶身的透明塑料扭曲,风扇像是被吸进了虫洞似的,转动的样子变得很滑稽。
他就这样发了一会儿呆,在笔记本上慢慢写了好几遍简一苏的名字。
这个鬼魂他似乎认识自己,而且对自己很好。他身上一定有着很多淮栖不了解的事情。
他侥幸地希望是自己失去了关于简一苏的回忆,而不是简一苏是认错了人——世界上还会另外一个胆小怕鬼,小名叫做枝枝的淮栖吗。
可这种想法又有点自私,前者对于简一苏来说是很残酷的事。鬼魂停留在世上都是因为尚有执念没有放下,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 “淮栖” 说,可他却把简一苏这个人忘掉了。
淮栖心中纠结着,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了臂弯外面,回过神来时发现笔记本上已经满是涂鸦和名字。他垂下眼睫来,在 “简一苏” 的旁边又写下了一行字:“我喜欢他的眼睛。”
画了两道弯弯的曲线和两个实心圆。
恍然间,瓶身对面扭曲的景象中穿梭过几个零零散散离开教室的人。
淮栖在最后一排目送着几个学生走出教室。可在他们离开一瞬间,淮栖似乎看见了那漂亮的笑容,他皱眉起身,那群说笑的学生已经拐入走廊了。
……
陈盼安和庭雪今天不在家,说是有急事回老家一趟,淮栖猜想是陈哥家老人的事,二老和淮栖的奶奶互为邻里许多年,淮栖和他们也有不浅的交情,不免生了许多担忧。但走之前陈盼安让淮栖放心,他们明天上午就回来。托淮栖帮忙照看俩崽子。
他记得把手柄和电脑带了回去,陈名潜看到淮栖身后的背包,一溜烟跟进了他的房间,道:“你把游戏带回来了。”
“作业写完了么。” 淮栖问道。
“你怎么跟我爸似的。” 陈名潜不满道,“我玩半小时,写半小时不行么。”
“你先写完,我就准你玩到睡觉之前。” 淮栖说,“否则账号都不给你登录。”
“靠,你威胁我。” 陈名潜凶着脸,噔噔噔上楼把书包甩了过来,占了淮栖的课桌,把自己似垃圾一般的书本摊开,开始奋笔疾书了。
大概是见到了哥哥的狂奔,庭小雅来敲门道:“小淮,我写完作业了。”
淮栖:“那你进来玩吧。”
“好嘞。”
陈名潜:“……”
看见陈名潜的憋着一股气的模样和庭小雅的笑容,淮栖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于他而言,和小孩相处比同龄人轻松很多。就像陈名潜,他不用去猜着小子的心思,他心里想的向来都是同步写在脸上。
淮栖去冲了澡,换上了他的大号居家衣。庭小雅玩累了揉了下眼睛,拿一只手紧紧圈了一下淮栖的手腕,感叹道:“你好瘦啊。”
“瘦了不好,瘦了不容易练出肌肉。” 陈名潜埋在作业堆里也不忘插一句嘴。
淮栖垂下一只手来任她圈着,也没挣脱。另一只手用毛巾擦头,问道:“你们今晚想吃什么,但我会做的不多。”
好在俩小孩的需求也并不奢侈,淮栖去厨房简单地煮了几碗面,热了中午的剩菜当卤子。
他摘下围裙来去叫两人吃饭,听见兄妹俩在房间里嚷嚷起来,大概是陈名潜题做不出来,怪庭小雅在旁边玩游戏扰得他心烦意乱。庭小雅则说自己就压根没打开电脑扬声器,并且戳破他上课睡觉就没好好听。
“战局” 愈演愈烈,淮栖淡然上前,一手抓一个崽的后领,把两人分开,说道:“别闹了,吃饭了。”
庭小雅听话道:“好。”
陈名潜又有了小脾气,一头扎进作业作业堆里,冷冷道:“等我写完再吃。” 他写字的劲儿又用力了几份,胳膊肘不小心把笔撞到了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也无动于衷。
淮栖无奈叹气,只好蹲下身来给他捡起来。
可是就在蹲在身子的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凉意如一道低语的预言,从他的耳朵钻进整个身躯。
淮栖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响,动作停滞了一会儿。
他在傍晚微微的黑暗中,向旁边慢慢转头。
就这样,和蹲在陈名潜腿边的小男孩对视了。
那个双眼黑洞洞的小孩蜷缩在写字台下狭小的空间里,一半身子被他随意丢在地上的背包挡住,手里握着一把折叠的水果刀。刀的下面还缀着钥匙和挂件,在叮铃作响。
陈名潜每垫一下脚,那金属摩擦的声音就被他蹭得响起一次。
淮栖瞬间头皮发麻,但是没有躲开,仍然蹲身,直直地和那个小孩对视。
他说:“名潜。”
“干嘛。”
淮栖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他说:“开…… 一下灯。”
陈名潜伸手一够摸到了墙前的开关。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那写字台下身影也就此消失了。
在由黑暗向光明切换的刹那,鬼魂们会像让强光照耀而来不及收缩的瞳孔 ,被刺痛一瞬间。但这瞬间过去,它们仍旧还会再出现,光无法限制它们的存在。
淮栖说:“名潜,去吃饭。”
“我说了一会儿……”
“快去。”
陈名潜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淮栖用这样强硬的语气和他说话,皱了眉头,看他一直盯得方向,也弯腰朝桌子底下望了望,道:“怎么了…… 嘶。”
他抬起左腿来,发现皮肤上面有一条不长的划痕,正在沁着血丝。淮栖也看到了伤口,神经绷了起来,赶紧问道:“疼吗。”
“不,”陈名潜奇怪地踢了一下扔在脚边的那只 “非主流” 书包,上面有不少带刺的挂饰,他道,“大概被包划的。”
“我包里有创口贴,拿了贴上,现在就出去。”
“你怎么了。” 陈名潜说。
“我…… 忽然想起有点事。” 淮栖道,“听话。”
这本来是腾出来给淮栖住的屋,陈名潜也没纠缠,拿了创可贴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餐桌旁就传来一句抱怨:“我不吃青椒!”
庭小雅回:“爸爸说你再挑食肉也不给你吃了!”
门没关上,淮栖从缝里看到了两兄妹互相争吵的场景,回头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他终于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才发现手中的笔被他攥得全是汗。
这个房间里有一只鬼,它从商场密室一直跟到他卧室里。
淮栖能看见他的行动轨迹,却什么都不敢做,他害怕得要命,他想跑,但是又不能。外面还有两个小孩。
淮栖不喜欢鬼,不仅是因为这些狰狞的东西给他带来的未知恐惧,更是因为厌恶面对它们时,懦弱又不知所措的自己。
被无力裹挟着的淮栖,声带下意识地震动,发出了一些声音。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叫的是简一苏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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