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栖一夜辗转反侧,翌日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客厅里有动静——对于一大早自己的房间里会出现其他人这件事淮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以为是简一苏,匆匆地穿好衣服,期待地夺出门去,差点绊了个踉跄。
淮栖一夜辗转反侧,翌日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客厅里有动静——对于一大早自己的房间里会出现其他人这件事淮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以为是简一苏,匆匆地穿好衣服,期待地夺出门去,差点绊了个踉跄。
“起床了?” 闻钱一边说,一边给淮栖的面上倒上一只溏心蛋。
“道长?” 淮栖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
“你没看到我昨晚给你发的消息啊,” 闻钱道,“也是,发的时候有点晚。”
淮栖打量着他。他披散着些许凌乱的长发,眼底的青显出神色似乎有些憔悴。于是淮栖低头看了眼手机的消息,发送时间是凌晨一点,消息内容是:“还醒着不,方便的话,我今晚去你公寓凑合睡一晚行吗。”
闻钱是有他公寓的钥匙的,淮栖当然不介意闻钱在这里住着,只是对他的状态和遭遇十分好奇,问道:“道长…… 你怎么了。”
“被甩了,大半夜地被赶了出来,还身无分文。” 闻钱坦诚道,“只能求助你咯。”
“……”
“被谁……” 淮栖难以启齿地问道,“那个,金主吗。”
“除了他还有谁。”
淮栖奇怪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住的用的花的都是他的。从前租的房子都退了两三年了。” 闻钱摆出一副合格小白脸的姿态,语重心长地教育淮栖道,“还是要独立啊,年轻人。”
“可你们都在一起两三年了。” 淮栖抓到了重点,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出口,“为什么会突然分手。”
“宝贝,时间这玩意儿没你想得那么深情。要是互相没有那个心,多少年都一样。” 闻钱笑了一声,“况且谈恋爱和包养又是天差地别的两码事。”
虽然闻钱这样说着,但淮栖总觉得他本人并没有像他话里那样豁达,看着他的黑眼圈道:“可道长你看起来,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
闻钱动作停滞了一下。瞥他一眼,坐下,简单地将长发一撩,扔下一句:“你懂什么,吃你的。”
于是淮栖不再说话了,两个人就沐着混杂寒气的晨光,在一张不大不小的餐桌上,安静地吃起面来。淮栖发现这碗面的卤子有着一种不常见的味道,似乎像是专为某个人准备的独特口味。
“道长,这些天你去我房间睡吧。” 淮栖看了看那张没法完全容下闻钱身高的小沙发,说道,“我去陈哥家。”
“陈哥?你那个警察朋友?” 闻钱道,“不用你腾地方,我在客厅就很好。哪有客人把主人挤到别人家住的道理。”
“不,我去是有其他事的。” 淮栖道,“你放心好了。”
……
仅仅隔了几个月,淮栖再次来到了陈盼安的家中。这次陈名潜和庭小雅都早早地在门口候着了。
“你来了,” 陈名潜给他提了一个包上楼,开门见山道,“你有带游戏机吗?”
“嗯,刚买的。”
陈名潜喜上眉梢道:“那就好。”
他这 “喜” 只爬了一半,就被陈盼安给半路截胡,陈盼安道:“整天就知道玩,你什么时候能问你小淮哥关于你功课的事。”
陈名潜恨不得耸肩把耳朵捂上,抱怨道:“我放假了,你能不啰嗦了吗。”
待父子二人吵着,淮栖将行李放下,把包里未拆封的游戏机拿了出来,自从简一苏送给他以来,他都没有动过几次,那崭新的包装上还覆着一层薄膜。陈名潜从拌嘴中全身而退,拿来打量了一番,像是要用眼睛把这东西复刻几遍。
“这里还有字。” 陈名潜的英文发音有点蹩脚,他说道,“For Algernon…… 这是别人送你的?”
“什么?” 淮栖一皱眉,拿回一看,果真在盒子一脚发现了用金色马克笔写的花体英文。
这应该是简一苏写的。Algernon 是淮栖的社交账号 ID,简一苏知道也不奇怪,只是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所以乍然看到这个署名的时候…… 淮栖定然会不禁联想到简朔。
“简一苏和简朔是同一个人”这个想法就像一块浮木,每次他们两个的 “不知情” 的表现都会将这个想法摁到水底,可某些生活中遇到的某些小细节却会让它时不时在淮栖脑海中浮现出来,如何也无法彻底消除掉。
“你怎么不说话,” 陈名潜唤了一声他,说道,“是不是别人送的啊?我同桌在给人送东西的时候就喜欢在下面写 For 谁谁谁。”
“是。” 淮栖说。
陈名潜好奇道:“是谁啊,我看这一套不便宜。”
淮栖于是心不在蔫地把他手里的盒子收了回来,说道:“整天就知道玩,回去写作业。”
陈名潜:“?”
陈盼安说淮栖的奶奶已经下葬了。那位要钱的二姑虽然不待见淮栖,但也没有将葬礼敷衍了事。淮栖转的那些钱究竟有多少用在了奶奶的后事上、二姑有没有私吞,这些事淮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他并没有将转钱的事告诉陈盼安,淮栖告诉他,自己只想回到那片坟地上看看。
正好陈家二老也想着见一见淮栖,陈盼安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亲自驱车又将淮栖送回了老家。
淮栖来这里并不是想要念旧,他已经见了奶奶最后那一面,至少完成了众多心愿中的一个,已经相当知足了,他来到这里,只是想向陈盼安确认一件事情。
奶奶的黑碑上还沾着宣纸未燃尽后黑黄色的污迹,一天前的小雨让这里潮湿阴冷,像是亡魂的泪寄托在雨水上,最后看了一次人间。淮栖认真地把墓碑擦了一遍又一遍。
陈盼安不放心他,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淮栖面对墓碑静默时,他安抚似的说了一句:“小淮,节哀顺变。”
淮栖突然问道:“陈哥,我是不是奶奶捡来的。”
陈盼安和这片天一样沉默。
“我想听实话,你肯定也知道奶奶走之后,你们就瞒不住我了。” 淮栖补充了一句,“我想听的是全部的实话。”
直到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次下了起来,陈盼安也没再说话。良久,淮栖听到落叶被踩踏的碎声渐渐远去,转头对陈盼安的身影说:“陈哥,不知道真相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过来,” 陈盼安终于妥协道,“外面冷,到车上说。”
……
陈盼安和淮栖差了十八岁。陈盼安考上大学那年淮栖出生,淮栖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又对他们祖孙俩不管不顾,于是刚成年的陈盼安被父母派去给淮栖奶奶帮忙,整个暑假都在带孩子和打工之间轮流转。所以后来小淮栖把陈盼安当成了亲哥,格外粘他,陈盼安什么时候放假回来,小淮栖都记得清清楚楚,总是会在老县的旧车站门口等他。
淮栖悄悄蜷起了手指,因为仅是陈盼安的这一段描述,就已经和自己所整理出的 “第一段记忆” 全部冲突了。那个很笨的淮栖、温润的父亲、以及清冷的母亲全都不在这段故事。
但陈盼安说的大概也是真的。他连自己小时候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没有理由去编织一个这么庞大又细致的谎言去骗他。
淮栖想听全部的真相,那陈盼安便一年一年地讲给他听。淮栖十六岁的时候,陈盼安那时已经是现在的职务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半天,给自己和淮栖分别开了一瓶矿泉水。他紧紧地盯着淮栖的眼睛,说:“那年你出了意外。”
淮栖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平静地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还记得我的手臂是怎么伤的吗?” 陈盼安晃了晃几个月前绑过绷带的手臂。
“听名潜说是…… 追捕一个团伙的任务中伤的。” 淮栖也不是很清楚。
“那是个人口贩卖团伙,组织规模庞大,背后疑似有财团支持,它曾是这片地区一块顽疾。在许多年前他在老县猖狂了一段时间,被政府的专项搜捕一网打尽,而后沉寂了十几年,大家还以为除了这团伙的根,但是近些年它再次鬼魅般地出现了。因为我一直在参与关于它的任务,所以清楚地知道,它死灰复燃的时间点,是在四年前。”
“十六岁的我,就是那团伙‘复出’作案中的受害人?” 淮栖猜测道。
“嗯。”
淮栖想,难不成自己是被卖到那个家庭的吗。那更不对了,四年前自己都十六岁了,而第一段记忆的结束的时间点都还没到这个岁数。
“那我……”
“你死了,” 陈盼安忽然打断他,就像怕自己会后悔似的,快速又果断地说道,“在那场事故中,你死了。”
这三个字太刺耳了,差一点超出了淮栖心里准备的范围,但却迎合了自己那个荒唐的猜测。淮栖的心跳陡然加快,他说道:“死?”
“是。” 陈盼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淮栖,似乎害怕自己移开一下眼神,淮栖就会把接下来的这番话当成玩笑——因为连陈盼安自己都不相信这段回忆,这根本就是在挑战他关于无神论的世界观。他说:“你在一个实验室里被找到的,你在手术台上,器官几乎全部被摘走了。我亲眼…… 看见的。”
“……”
淮栖的脸上浮现出一些恐惧和不可思议,他并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何况这种场景是放在自己身上。但他还是忍住翻涌的心情,继续问了下去:“然后?”
“我把你的尸体认领了回去,但是不敢给阿姨看…… 因为你奶奶肯定会受不了的。”对着淮栖的这一个大活人说 “你的尸体” 有些许诡异,陈盼安心情复杂地继续说,“于是我和你的几个亲戚商量,先将你火化。但直到我们措好了辞准备好面对你奶奶的时候。我回到老县,在你们家,看见躺在床上休息的你——一个完整的你,阿姨正在炉边给你熬药汤。”
陈盼安勉强才让嘴角扯了扯:“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怀里正抱着你的骨灰盒。”
淮栖对着这个并不好笑的黑色幽默干巴巴笑了几声。
“阿姨说,你是她从地里捡回来的——当时你几乎衣衫褴褛地昏在草丛里。刚开始你的神智非常不清醒,就像个有痴呆的低龄小孩,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慢慢有意识的。” 陈盼安说道,“你们长得非常像,像到简直是一个人,但我能看出来你有很多地方和从前的淮栖是不一样的,但是我问你的名字,你说,你也叫淮栖。你不知道你的父母亲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来自于哪里。要不是我亲眼见到小淮的尸体,真的会以为你没有死,你只是失忆了。”
陈盼安的描述和谷茜说的 “第二条命” 复苏前期十分吻合。结合自己混沌的记忆,淮栖确认自己是第二条命者。可 “淮栖” 死去和第二条命复苏的时间相邻太近了,听陈盼安描述,根本连一个月都不到。而理论上说,第二条命的重塑时间至少是以十年为单位的。
“那陈哥,你们觉得我是什么。” 淮栖迷茫地问。
“有人向阿姨泄露了你已经死了的事情,但阿姨不信,一直觉得你就是淮栖。” 陈盼安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他摇头道:“我不相信重生说,而且直觉告诉我,你并不是我以前的那个弟弟。”
虽然非亲非故,但多年的相处让淮栖成为了陈盼安一个很重要的存在,即使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晦涩不明。陈盼安还是为 “弟弟” 选择了隐瞒,对他仍旧像家人那样好。
“我一直在搜寻你的信息,查相关人口失踪案,都没有线索。你就像是凭空出现的,在世界上没有任何的身份,专门来替代小淮的一个人。” 陈盼安倚着车座,说,“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的坚持,我想,小淮是不是真的‘重生’了?加上你时不时会做出一些很出乎人意料的行为,你能说能看见罪犯、预测死亡…… 这让我更加迷惘了。”
陈盼安说完,挠了一下头发,他道:“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老县生活…… 的事吗。”
淮栖摇头。
车中的空气静到几乎凝固。淮栖不知道现在自己该以一个怎样的姿态、身份去和陈盼安交流,毫无血缘关系的他们之间,那被时间亲手建造的亲情桥梁,似乎就在这一个故事被摧毁得一丝不留。淮栖想开口说话,但没有一个字敢从嘴边走出来。
可陈盼安忽然启动了车子,他拍了拍淮栖的左肩,淮栖猝不及防地往左一倾。陈盼安说:“你要是消化不了,就当我讲了个笑话吓唬你吧。”
淮栖抿起唇来,他道:“我……”
“别管你是谁了…… 就算以后你找到了自己身份。” 陈盼安笑了一声缓解气氛,他说,“你只要愿意的话,我往后就还是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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