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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栖照旧每天泡图书馆。
听郭翘楚说,近来有一个国家级的机器人综合竞技赛,机协选出了三个团队参与,几乎都是新生组成,郭翘楚给淮栖留了一个名额。
虽然这只是给新成员的一次试手和磨炼的机会,但初出茅庐的淮栖还是十分紧张。他把课余的午休时间牺牲给了比赛准备,只有晚上才会回家。
而郭翘楚作为淮栖参赛小组的指导,近来对他的事十分上心,闲暇之余还会约他吃顿饭探讨一下人生哲学。他聊天时偶尔会提到简朔,而每次提及时,他似乎又在特意地去观察淮栖的反应。
淮栖身为一块突发性敏感、常规性迟钝的合格木头,自然没有感受出来。郭翘楚在此方面是话术高手,只是话题稍微绕了个圈,就能把淮栖带进陷阱里去。
郭翘楚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被带比赛的时候,指导学长是简哥——那段时间,简直记忆深刻到凿进我 DNA 里。”
淮栖习惯低头走路,道:“那岂不是很幸运吗。”
“幸运?” 郭翘楚扭曲了一下表情,道,“你都不知道他这人有多会挑毛病,对待工作简直就一强迫症晚期患者。直到比赛前一天,我们把成果拿给他看,他啪得就能指出来一处,哎,说‘我觉得这里还能更好’——整个准备流程除了这句我们就没从他嘴里听到点别的话。我那时候怀疑他就是个 bug 检索机成精,我们调了半天都挠头的东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 淮栖道,“那最后怎么样。”
“我们拿了第一,” 郭翘楚抬头望着天,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进行了一番凡尔赛发言,“但是成就感甚微,因为被简哥磨完之后,就有一种我们能拿个两百分的成绩,可惜满分就只有一百的感觉。”
淮栖道:“至少学长脾气很好。”
郭翘楚转头看着他,夸张道:“你看到的都是假象。”
淮栖:“?”
“能进遥大机协的都多多少少带点天才的傲气和目中无人。只靠亲和力和脾气好是管不住的。” 郭翘楚道,“你只看见他私底下和我们相处的状态了,还没见过他处理正经事时的模样。稍微接触过的新生都有点怕他——当然是敬畏的那种怕。”
“好吧。” 淮栖道,“我没见过。”
“说起来,小淮,你知道简哥对你评价是什么吗。” 郭翘楚道,“当时双创团队挑预备人选的时候,他把你的期末作品展示给我们看了。”
“……” 淮栖的心脏简直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他开口先颤了一声,只能吐出一个字,“啊?”
“紧张什么,很漂亮的作品。” 郭翘楚拍拍肩,安慰道,“简哥对你和你的作品评价很高,入选名单上定的第一个就是你。”
淮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 “我” 了几声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简哥嘛,我们都相信他的眼光。当时只有大西提出了异议。” 郭翘楚笑道,“你别看我们私底下关系这么好,其实大西经常和他抬杠——他就是我说的那种稍有些傲气的天才,是和简哥抬杠抬进深蓝介子的,照简哥的话说,自己需要以人为镜,说白了大西是给他‘忠言逆耳’的。”
“大西觉得简哥这个决定和之前的习惯有很大出入。他觉得你的期末作业再好,也只能显示出你第一学期的基础学得不错,除此之外你仅是一个没有任何成绩之外的成就的大一学生。他不明白简哥为什么会把首个名额给你。而且他从来没给过新成员这么肯定的评价,大西觉得很离谱,推测他的决定掺杂了感情的成分在。”
淮栖紧绷着身子,手指不停地摩挲,听郭翘楚说着。
“当时大西被怼得那叫一个表情精彩,简哥怎么说的来着……” 郭翘楚说到好友吃瘪时十分高兴地和淮栖陈述,咳了几声,一本正经地学着简朔说道:“我们的审核标准从来就没有以成就和奖项为主,而是它们背后的技术力以及它们所能展示出的开发者的综合能力——比如自律、自学能力和专业素养等等。如果你也能在结束高考后的暑假和开学的第一个学期保持住一种极高的专注力,并且在期末期限里做出这样完成度的作品——而不是连基础都学不进去,熬夜打游戏到差点挂科——我当然也可以把名额给你。”
“符西刚入学的时候就典型一放纵自我型大学生,上课摆摊睡觉打游戏,第一学期专业课基础烂到差点挂科退社。还不是后来醒悟狂补回来的。” 郭翘楚一摊手道,“总之他被简哥给戳痛了——你倒不用担心他俩因此伤感情,从前大西因为机协事务和他吵过的架比这更狠,私底下俩人都是没事人一样和好如初的——不过大西从那以后一直愤愤不平,想见识一下你。”
“……” 淮栖想到他和符西第一次见面,游戏胜利后还互相拥抱了一下。现在才知道,原来对方当时还怀着这样一种复杂的心情。淮栖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郭翘楚笑了起来:“现在庆幸你能分到我这个指导了吧。你要是被大西捡去,大概要经历一番比简哥当初对待我们还严厉的折磨。”
淮栖其实也不怕被分到符西组里,他觉得大家之间的相处模式很轻松,心里也不知不觉被注了一股暖流,道:“嗯,谢谢翘楚哥。”
“别谢我啊,要谢就谢简哥。” 郭翘楚道,“是他对你的事上心,我只是举手之劳。”
淮栖和郭翘楚的一对一指导结束之后,已经是十一点了。他匆匆地吃了午饭,去双创中心拿自己请假时没有发到的材料。办公室的门没锁,里面似乎有人在打电话,于是淮栖站在外面等着,等结束之后才敲了敲门。
尉迟禾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请进。”
“是淮栖啊。” 尉迟禾说,“来拿材料吗。”
“嗯。”
尉迟禾给他到桌子上拿了一本纸质教材,递给他时问道:“淮同学,你待会要去哪儿。”
淮栖道:“去十三教旁的餐厅。”
“唔,你不睡午觉么。”
淮栖蹭了一下鼻尖,说:“五六节会上一节马原课,在这之前我想把这些材料翻一遍。”
“这样……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顺路帮我送个东西。”
“当然可以。”
尉迟禾绕到对面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瓶,说道:“你到图书馆给简朔送一下止痛药。我刚接了个电话,得到校外办点急事。”
十三教离着图书馆很近,淮栖于是接过了药瓶,问道:“学长怎么了。”
“他头疼,老毛病了,因为最近因为庆典忙得不可开交,犯得更频繁了。” 尉迟禾一边穿外套收拾包,一边划着手机屏幕,对淮栖说道,“他的座位坐标截图给你发过去了。”
淮栖看着那瓶标签边缘出现磨损的药瓶——应该是常带在身边而留下的,感叹道:“学长很辛苦。”
“可不是嘛。” 尉迟禾苦笑道,“他头疼的时候会变得有点嗜睡,去医院看了也无济于事,偶尔几回还吓到了我们。”
她的身上传来钥匙响声,道:“谢谢你了。我先走着,门不用锁,一会儿还有人回来。”
淮栖点头:“嗯。”
淮栖最喜欢冬天的晴天正午,温度刚好的阳光倾倒在雪上,也不会让它融化。它看上去更像是在被阳光抚摸着,也只有这时候,雪才能久久地触碰到它未曾见过的光热。
这时候如果找个靠窗的位置,读一下午的书,看着窗格切开的暖色光在桌面上偷偷地溜走,是再惬意不过的一件事了。
淮栖也在窗边找到了简朔。
他右手撑着额头,正在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阳光方格已经笼罩了他半张脸,给他的鼻梁、睫毛都镀上了一层毛绒绒的柔和边缘。
周围很安静,只有清风敢去拽动柔软透明的窗帘,被染上暖色调的帘子微微飘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只狡黠的漂亮幽灵在偷偷地伸手,试图趁人走神去翻乱书页。
除此之外,路人从走过时目光会在他的身上眷恋一会儿,并会和同伴窃窃私语地说些什么。但这些声响都扰不乱他身旁的清净。
淮栖靠近时甚至能听到简朔手腕上 “嘀嗒嘀嗒” 的、悦耳的走秒声。
他悄悄地把窗帘给收起来,制止了这只 “幽灵” 的恶作剧。用食指轻轻地点了几下简朔的手背,轻声道:“学长。
“……” 简朔缓缓睁开眼,见到淮栖时愣神了两秒钟,顺手揉了揉睛明穴,道:“小淮,你怎么在这。”
“是尉迟学姐托我来送药,” 淮栖尽量不出响声地将药瓶放下,又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保温杯,递给简朔前不忘把瓶口擦了一圈,道,“我刚好顺路接了一点温水。”
大概是水雾和阳光相互调和的原因,简朔垂下眼眸里有淡淡的温澜,他说:“谢谢。”
“不用谢的。” 淮栖看着简朔吃了一粒药,收起自己的保温杯,他打量了一下简朔的神色,在他的眼角泛红处察觉出了一丝疲乏,他有点担心道,“学长,你最好回去休息一会儿。”
“不用,我没事。”
淮栖拽了一下书包带,道:“那我先走了?”
简朔拦住他,问道:“你一会儿要做什么。”
淮栖实诚地回道:“去教室,翻一下几天前的培训材料。”
简朔道:“你觉得这个地方可以代替教室吗。”
淮栖四下看了看,到下午上课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图书馆离着教室也不远,能够很快赶到,便道:“可以啊。”
对面的一半桌面被阳光完全遮盖住,在阳光里写字伤眼,若将窗帘全部拉下又显得沉闷,于是淮栖在简朔身旁坐下。
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简朔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味道。淮栖坐在他身边,心无旁骛地把整本教材的内容大致预浏览完一遍之后,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他看表的时候吓了一跳,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似乎从没有效率如此之高过。
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于是淮栖起身,想在这层找本书来度过剩下的时间,取来了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猫》。
回来的时候见到简朔在揉自己的眉心,便歪头看向简朔的脸,问了一句:“学长,还头疼吗。”
简朔听见他的声音,舒缓了蹙紧的长眉,说:“还好。”
淮栖坐下,却见到自己的笔记摊开那一页用铅笔画了几道线,整齐地。
简朔用铅笔背轻点了几下纸张,说道:“有几个小错误。”
“…… 啊,谢谢学长。”
还有两页也有铅笔标记,淮栖重新阅读了一遍,确实发现几处笔误或者理解错误之处。
简朔看向他。想淮栖起郭翘楚口中,简朔对自己的认可,把这种眼神当成了考验。秉着从前 “自己能搞明白绝对不问别人” 的社恐处事原则,他重新翻书,竟然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纠正了过来。
一直注视着他的简朔没再有什么动作,淮栖便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改对了。
淮栖翻开手中的书,再次陷入专注之中。而在旁一直沉默的简朔,目光刚好落在书封的三个字 “我是猫” 上。
他莞尔一笑,带着一些庆幸和无奈。
闻声,淮栖转头看向他。
“说真的,淮同学,我经常会暗自感叹你的聪明和敏锐。” 简朔撑着额头一侧,他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自己面前的书本上,笑道:“但有时候却觉得,你就像个迟钝的小傻子。”
淮栖的表情逐渐迷茫,缓缓地吐出了一个:“…… 啊?”
简朔并没有解释,只是温声道:“没事,你继续吧。”
“……”
即使淮栖剩下的半小时几乎都在琢磨简朔的意思——甚至把自己的笔记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他也没想到出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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