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大的大数据智能实验室里, 到了下午人不多。
这天刚进校读大一的一新生学妹,因为一实验数据出错,被带她的导师狠狠骂哭了。又因为神思混乱, 回了寝室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关门。
急匆匆往回赶。
实验室里存放着本校与校外几家科技企业合作的实验数据, 她难以想象一旦丢失, 自己的下场有多惨。
光是想想,就吓得她腿打哆嗦, 脸色发白。
路上师兄打来电话。
倒不是因为发现她没关门,而是因为她没按时交上导师布置的课业。
女生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同时又因为所有事情都积压在一起, 导致心态有些崩溃。
到了实验室门口一看。
顿时心想, 完了, 里面竟然有人。
女生忐忑不安推开门, 一眼就看见了临窗站着在翻数据样本的人。对方背对着门口,只能看出人很高,黑色头发, 瘦削但不瘦弱的骨架将一件长褂白袍穿得格外有气质。
“你……你好?”女生小心翼翼出声。
因为对方穿着白大褂,女生倒没有怀疑他是偷数据的。
里面的人也在听见声音之后,转过头来。
好帅。
女生当时就这一个想法。
不是那种五官惊为天人的帅, 处在实验室里的人鼻梁上架了一副银灰色的眼镜,按在数据本上的手指如象牙白色的玉, 乍一看越发衬得他整个人气质冷然矜奢。
不过当他一开口,声音低沉里带着平和, 化掉了几分冰冷。
“看门没关就进来了。”他在解释, “我过来取一份资料, 提前跟实验室的负责人打过招呼, 很快就走。”
女生走进去, 悄悄打量判断:“你也是我们学校的?”
对方看看她,笑了下:“大一的?”
“嗯。”女生点点头,心跳得有点快,“我今天最后一个走,负责锁门的,结果我给搞忘了。”
预想中的指责或身为学长的好为人师通通没有出现。
他只是洞若观火,语气自然随意,开口说:“我没有跟人告状的习惯,放心。不过实验数据很多都是保密的,下次注意。”
“谢谢学长。”女生脸红,十分钟前的崩溃情绪消减大半。
女生从实验室离开后,一路都在神游。
如果不是刚刚的对话还言犹在耳,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又想,他是谁呢?
看样子应该也是智能数据专业的。
可这开学半年了,从来没有听人说起高年级有这么号人物。那么……出众的人,放在大学里早就出名了吧。
等到女生回到宿舍,舍友看她频频走神,追问之下才知她对人一见钟情了。
再追问细节,几人合计一分析,最终目标锁定在了唯一一个人身上。
同寝的舍友指着电脑上官方的那张寸照,表情麻木:“你不会告诉我,你遇上的是这位吧?”
女生凑近看了看。
照片远没有真人生动,但是眉眼确实一致,就是实验室那个人。
然后整个大一女寝在半小时之内疯传开,说是Q大那位本科期间拿下无数科技大奖,带领一整个技术团队入股著名的新锐科技的合伙人,以及目前还在Q大硕博连读,但是一直没有在学校露面的传奇人物回校了。
女生在被一巨锤捶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就听见了有关这位的无数猜测和科普。
“谁敢相信他今年才不过23岁,我23岁的时候饿不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早就有传闻明面上他是技术入股的新锐,实际上很早就注资了,是新锐最初的投资者……这还用问,肯定是富二代啊,听说家里挺有钱的,就是太低调了,现在基本查不到他本人的任何资料。”
“女朋友?这倒是没有听说。”
“我合理怀疑他的女朋友是一款智能机器人。新锐刚推出的那个“R2D”型号看了没?我看了他们那个宣导片,搞笑死了,简直是一养生机器达人,也不知道谁设计的。说是主要针对医疗重症领域研发的,现在在市场上被疯抢。”
……
陈默就在学校待了一天。
因为手里项目问题,第二天老K开车来学校接的他。
按这辈子算,陈默第一次联系上他已经是七年前了,那个还因为母亲的医药费困顿挣扎的大学生,早已西装革履,一副精英派头。
陈默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上辈子遇上他时,他满腔抱负无处施展的萎靡样子。
老K开了一辆很彪悍的坦克,探出车窗调侃:“听说你又在学校搞出大动静了?怎么每次回来都这样?”
“不是说问题很紧急,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陈默开门坐上车,无语:“还有,你能不能换辆车?”
老K轰了一脚油门,露出一口白牙,“不能。问题说大也不大,投资商反悔我觉得是咱们这次产品上市被人盯上针对了,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就是难缠了点。而且你知道每次我开着这车跟那些投资商扯皮,都能少喝三两酒吗?说真的,你高三来找我那一次,我真的以为自己遇上诈骗,这么多年我没坑过你吧?那完全就是当初被你未成年的表象蒙蔽了。”
陈默坐在副驾驶嗤笑一声。
“难道不是因为你缺钱?”
“靠。”老K笑骂,“揭人不揭短啊,Q大那么多拿你当目标的人,知道你说话这么毒吗?”
陈默挑眉,“他们一般都形容我温良恭谦。”
“屁。”老K和他一向不怎么客气,笑道:“也就学校里那些没见过社会险恶的学生会这么想了?那些在过去几年被你踩在脚底翻不了身的同行,怕不是每个人都得跳起来骂你两句,说你心黑手狠,表里不一。”
陈默这些年除了专注在专业领域的技术上,也涉及新锐核心经营。
他的手段风格延续了很多老毛病。
讲求一击必中,不留退路。
所以和在Q大的境遇不同,在新锐的核心内部,陈默的威望其实远在老K之上。除了他把握了不少核心技术,最重要的是公司的技术团队也只信服他,更因为他积威已久,常常让人忽略他其实也就刚本科毕业的年纪。
“现在去哪?”老K问:“回你市中心那套房子?”
“嗯,晚上不是要吃饭?我还得回去换件衣服。”
老K打了右转的方向盘,朝陈默的住所开过去。
他们暂时放过了工作话题,老K看他眉眼疲倦,知道他前半年为了R2D一直没休息好。找了无关紧要的事一边和他继续闲聊说:“苏总是不是要结婚了?你收到请柬没有?”
陈默低头看着手机:“嗯,下周的婚宴。”
“嗐,又得大出血。”老K日常抱怨,“不是说她这几年和她那个未婚夫关系一般吗?都这样了还结,咋想的?”
陈默唔了声,没接茬。
他这几年和杨家的来往有限,爷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调理得当,并未在陈默所知的那一年病逝。不过身体越来越不好是事实,杨跖在这时候结婚,多少有些这个因素在。
至于苏浅然。
她作为新锐的高管,其实脱离原身家庭的掣肘虽然不容易,但不是做不到。
只能说她既然答应结,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毕竟这几年,听说她和杨跖之间经历挺多的,连陈默都听到不少八卦。
类似于千里追妻,当着全公司面低声下气给苏浅然道歉。陈默不是没有怀疑过杨跖被下了降头,毕竟这听起来很不杨跖。
是互相折磨,还是有不一样的结果,陈默无权干涉。
只是在从苏浅然那里得知结婚消息的时候,说了句:姐,恭喜。
苏浅然回了他一段话。
“陈默,这些年我一直拿你当我弟弟。这和杨跖没有任何关系。一开始我觉得是我在帮你,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其实一直都是你在帮我,你专注研发特意留给我发挥空间,又帮我在新锐一步步坐稳。私人感受很难一两句讲清楚,我只是想说不管你与杨家是什么关系,私人感情上我就是你姐,以后也一直是。”
陈默当时看见那一大段消息的时候,内心不是没有感慨的。
他和苏浅然的关系比上辈子近了不少。
上辈子陈默欣赏她,而她帮过自己,这辈子作为合作伙伴无条件信任,他们也了解对方的背景,家庭,出身。
在陈默完全与过去做了切割的生活里,还知道他那些过去的人不多了,苏浅然算一个。
陈默如今住的公寓在市中心。
去年刚买下的,装修花了半年,放了半年,刚住进去俩月。
这地方安保很严格,不过老K的车经常在这里出入,门口登了记就直接进去了。
“你这里环境是真不错。”老K说:“我都想把我现在住的那房子卖了,在这里重新买一套。”
陈默:“那你妈妈岂不是不方便。”
“所以我在犹豫。”
陈默选择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位置在新锐科技和Q大的中间,方便来回。加上市中心的地理位置优越,盈亏幅度不算很夸张。他之前住的地方更靠近新锐科技的研发中心,那地方很偏,陈默本科四年实在是受够了通勤的苦,所以买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
上电梯,进门,换鞋。
房子的装修风格比较简单,科技感很重。
各种家具用品全是语音智能控制的,每次老K来他这里,都说他不懂年轻人。
他尤其不懂陈默手底下那么多年轻技术人员没日没夜熬着,有时候就为了一个小小的问题得以解决雀跃欢呼,那种狂热,他没有。
这也是陈默一直觉得他更适合台前指挥角色的原因。
因为是周末。
两人拉着底下的人紧急开会,四个小时的线上会,讨论出大致方向后,老K承诺下周全公司团建,终于迎来一片欢呼声。
“默哥会去吗?”有人好奇问。
新锐科技很年轻,陈默并没有明确的领导职称,他是技术部的老大兼投资人,团队的人一般喊他默哥或者老大,偶尔一些外出场合才叫他陈总。
那也是为彰显正式。
陈默去换衣服的时候,老K一边吃着叫上门的外卖,一边说:“那你们得自己问,他以往都不去,估计想休息。”
“我一直觉得老大是矛盾结合体。”
“他热爱新兴科技,卷起来的时候卷生卷死不像人,有时候又是真的很老年人。”
“他现在竟然还用木桶泡脚。”
“保温杯里从不缺枸杞。”
“他有一双护膝,都毛边了,每年冬天都用。”
“穷不至于,念旧吧。”
老K敲了敲桌子。
提醒:“少在背后编排你们老大了。你们苏总要踏进婚姻的围城了,只能我俩上,今晚还有得忙。”
“苏总老公好像挺有钱的,听说是豪门。”
“谁知道,看着点默哥啊老板。”
“而且他胃不好,别让他喝。”
老K没好气:“我敢让他喝嘛我,他大一那年,也是新锐差点半路夭折那回,没人知道他情况,喝得差点进手术室,我就差以死谢罪了。他那破体格,小时候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
老K最后那句嘀咕,没有人注意。
毕竟大多数人认识陈默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万人之上的巅峰,看起来毫无弱点,是个计划与行动并存的理想主义者。
老K虽然更早认识。
但那个背着单肩包只身前来的少年,除了瘦了些,笑意从容。
加上联系方式。
好像只有那个名叫‘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的昵称,得以窥见一些张扬和不羁。
沿用至今,让老K有幸看见每个加上他的所谓成功人士惊掉下巴的表情。
不那么正经,在如今的陈默身上,好像不合时宜又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