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UA突然被曝涉及这种跨境经济大案, 即便还在调查阶段,也让研讨会的第二天整个气氛都像是被水泥凝固住了一样,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传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这也导致一开始以传兴为目标的小企业, 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
也就是这个时候, 新锐突然传出将用以比传兴更合理的价格, 非买断的方式与各家谈合作。短短一天,就迅速侵占了传兴原本已经囊括在内的大半目标。
手段之迅速, 下手之狠。
而且是明目张胆放到台面上来的竞争。
让这次出席会议的所有人,对陈默这个名字有了一种新的认知。
那个坐在桌子后面的年轻人,在谈判桌上话往往不是最多的那个, 却是最一针见血的, 直切要害。当触及他心里的最低限度, 就寸步不让。
“师父。”袁浩抱着一大摞资料, 跟在他后面忙得像只陀螺,一整天转下来,也免不了萎靡两分。即便如此, 在收拾完东西回到酒店时,不忘小声问陈默:“今晚还要留门吗?早上的房卡还在我手里没还回去呢,给师父你吧。”
陈默低头看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房卡。
比起袁浩眼底下的黑眼圈, 他一个常年失眠的人像是早已习惯这种高强度工作,除了脸色越发白了两分, 一切如常,说:“不用。”
他没有询问自己这徒弟是从哪里发现的, 只是说:“UA刚出事, 需要他盯的事务应该不少, 过不来。”
虽说只是猜测。
两分钟后, 陈默的手机里就收到了席司宴的短信。
果然。
XSY:今天晚上有点事过不去了, 早点睡,别熬太晚。
还有第二句。
XSY:在华京这边找人刚给你配的新药等会儿找人送来,吃吃看,觉得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的立马给我打电话。
陈默觉得席司宴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了。
毕竟低烧这个事儿他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不是多大问题,如果静下心来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是目前时机不允许而已,而席司宴显然也了解他,没让他在这时候撒手不管。
这种心照不宣,很多的时候,让陈默觉得心安。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遇上第二个人这么了解他。
哪怕他们还各自有隐瞒对方的事情,也并不妨碍那颗心的感受如此真实。
陈默回了句知道了,很快继续忙碌起手头上的事。
研讨会第三天。
陈默有一场演讲,关于智能在医学领域的新应用。
相比起第一天刚来处处施展不开的情况,短短时间内,新锐的势头就强压过了传兴。当他站在整个研讨会议的中心台上,对着投放的大屏侃侃而谈时,现场所有的目光都朝他聚拢。
包括坐在第一排的席司宴。
偶尔眼神错落交汇,又很快移开。
陈默讲:“我个人跟人工智能的缘分,起源很晚。印象最深的是年少的时候,有人陪我回到老家,那个地方几乎与前端科技绝缘,对方出于尊重长辈,陪着一起用井水洗澡,后果可想而知,感冒了……而那里的医生,挂盐水的条件都有限……”
陈默想起榆槐村的田埂。
想起小楼里的凉席。
想到他们遇上的那群村霸少年,也包括镇上那家早餐店的烟火气。
即便那年夏天,他们从那里开始分别。
但这些年陈默再想起榆槐村那个地方,记忆里留下的少量深刻画面,基本都和席司宴有关。
他很少刻意去想起,而每每想起,总刻意去描摹回忆里那个少年的模样。
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修长的手指。
各种细节,最终汇成了如今坐在台下的那个人。
西装笔挺,长腿交叠,看似无波澜的眼里含着不易察觉的丝丝笑意。
他显然也记得,记得陈默描绘的所有有关那年的所有画面。
陈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曾经无数次站上这样的场合,心情都有些许不同。这一切都源自于有个人承接着他肆意的过去,以及可期待预见的未来。
研讨会结束的当天下午。
飞机直飞绥城。
谁知航班延误,从四点到六点,航空公司最终通知无法起飞,给他们安排了七点半的航班。
老K本来急着回去,因为他和苏浅然还有个会要参加。
窝了一肚子火。
“先去吃饭吧。”陈默对老K的急性子了如指掌,不比被吓得话都不敢说的销售部同事,以及闭嘴的袁浩,带头去找机场的餐厅。
老K骂骂咧咧跟上,才让其他人都松了口气,气氛转圜回来。
十分钟后,找到一家自助餐。
结果刚跨进去,老K就猛地退了回来。
“搞什么?”陈默走在他后边,被撞了个莫名其妙。
老K一把抓着他胳膊,说:“换一家,太晦气了,传兴的人在。”
陈默偏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刚好和回头看来的任贤森对上。这人刚丢了UA这么大个靠山,早已经失了装腔作势的兴趣,眼睛像冰冷的毒蛇一样,狠狠瞪了陈默一眼。
陈默面无表情直视回去。
直到对方对面的人说了句什么,转开视线,陈默才收回目光,同意了换一家。
二十米开外就有另外一家中餐厅。
他们这边的人朝那边过去,眼看快要到门口了,老K就在旁边嘀咕了一句:“什么破运气,这么大个机场,走哪儿都能遇见认识的人。”
陈默这才看见了席司宴一行人。
他那边除了韩乾,还有另外五个人,可能因为其中有两个外国人面孔,所以特地选了中餐。
“席总。”老K骨子里的社交欲被唤醒,扬起笑走上前,“这么巧,幸会幸会。”
“幸会。”席司宴伸手和老K握手,同时朝陈默这儿看了一眼。
两方人一会合,互相寒暄,才知都是七点半的航班,就顺道凑在一起吃饭。
餐厅长桌上。
陈默对面就是席司宴。
彼此都没怎么说话。
因为韩乾也是个社交高手,和老K聊得相当投机,还能把其他人一并带上,餐桌上压根就没冷下场来。
这就反而显得他们比较突出。
陈默吃得少,偶尔侧头应付其他人两句,大半时间都靠着凳子在听其他人说。他翘着二郎腿,因为一个侧身的动作,脚尖无意中踢到了对面人的膝盖。
陈默一愣。
而原本正用英文和旁边的外国人说话的席司宴,也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默挑挑眉。
这其实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可陈默愣是被他那个平静的眼神看得心痒,见他继续回头和人说话,长腿往前够了够。应该是抵到了席司宴的小腿,听见他话一顿,陈默悄然勾了下唇角。恶劣作祟般,故意沿着小腿往上勾,到膝弯,再到大腿,轻轻的,似有若无地蹭着。
直到他得寸进尺继续往前,脚踝骨蓦然被一只手握住,并满含警告意味地捏了捏。
陈默适可而止,收回脚,并若无其事夹了个土豆块塞嘴里。
这时候席司宴刚和人交谈完。
转回头往陈默面前的盘子里面看了一眼,皱起眉。
他很快招手叫来服务员,低声吩咐了两句什么。
起先没有人注意,只是在结账走出去的时候,服务员提这个打包的袋子交到了席司宴手上。
韩乾震惊:“你没吃饱啊?”
席司宴压根没回答。
也就没人再问。
结果等到临登记前,VIP休息室,有心的人就会发现打包的袋子不知何时到了陈默手上。
陈默端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往嘴里咽。
席司宴就站在他边上,依然在和别人说话,只不过在陈默停下来时会低头看他,皱着眉,像个严肃的督察官。
间隙看看表,敲敲陈默的椅子扶手:“还有十分钟了,再吃点。”
“我刚刚已经吃过了。”陈默陈述。
席司宴:“嗯,半个小时,一小碗蘑菇汤,两口青菜,包括一块你本来没打算吃的土豆,还有别的吗?”
离两人位置最近的韩乾嘴角抽搐。
第一次看席司宴的眼神像看着什么大变态,并且很同情地扫了一眼陈默。
他虽然知道这两人什么情况,也知道席司宴这人控制欲应该挺强,但哪有这么管人的。陈默可不是什么金丝雀,在韩乾的判断当中,手握新锐隐藏最大的投资人,几年时间都把任贤森那样的角色都压得翻不了身的人,能是什么善茬?
这么管人,不说人跑不跑的问题,起码两人得对冲个头破血流。
不过很快,韩乾就知道自己的判断也不都是对的。
因为这陈总,对上席司宴也有点奇怪。
他一没变脸,二没把碗掀翻,反而是在席司宴紧盯的目光当中,愣是慢条斯理把那一小碗营养粥吃完了。
席司宴自然接过去扔包装袋。
陈默则拿着纸擦了擦手,无意间看来,笑得眼睛微微弯起,得体又谦和的模样:“韩助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韩乾压着扶手,凑近两分压着声音说:“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忍得了他的?毕竟他……”韩乾斟酌着用词:“谈恋爱是这副模样,也是有点超出我预料。”
韩乾说完,就发现陈默靠着椅子笑了。
和那年韩乾在车站,见到的陈默不一样,也和这段时间短暂接触认识的他有所不同。
眼前的陈默轻轻垂眼,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轻轻:“韩助怎知我在忍?我既然下了决心复合的人,他想要什么不能给。”
韩乾恍然发现,这段关系当中,陈默才是一直在纵容的那一个。
是他赋予了对方进入自己世界,肆意管束的权力。
而这个笑着说他要什么不能给的人,让韩乾后背一凛,默默坐了回去。
毕竟他也没忘。
当初把别人男人带走那天,上赶着没话找话的自己,纯纯就一显眼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