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哦……”黎邃立即换了角度,改用上了些力道,他按得很仔细,几乎贴着皮肤一寸寸揉捏过去,期间陆商一直没吭声,也没动。
这两天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刻,黎邃嫌手套不方便,改用上了双手,陆商只瞥了一眼,倒也没反对。好在肿得不严重,加上陆商本来就偏瘦,看着不太明显,若不是黎邃这样朝夕相处的,普通人恐怕瞧不出来。这样按了一会儿,冰凉的皮肤渐渐有了回暖的趋势,黎邃换了个指法,陆商却在这时忽然轻咳了一声。
“我弄疼你了?”
陆商摆了下手,捂嘴摇了摇头。
黎邃收手,发现虎口发僵,是长时间使大力的缘故,左右手互相搓了搓,再覆上那双腿时不由减了些力度。按着按着,床上的人渐渐没了动静,黎邃起身,发现陆商又睡着了,脸上仍然不见血色,看着像个纸人。
中间医生来检查,发现陆商腿上有青紫,黎邃心中一凛,在医生询问时陷入了僵硬,他按摩的时候无知无觉,那时腿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身体不会说谎,青紫的地方必然是被伤到了,在陆商睡着后才渐渐显现了出来。
“你这是力道太重了。”医生倒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提议下次还是让护士来。
黎邃看着那些淤痕,自责全写在了脸上。
“照顾病人可没有那么容易,”医生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患者腿肿的时候,其实会更敏感,疼痛也会加倍,没有经验的人很难护理好的。”
黎邃面上点头,心里却止不住地难过,刚刚揉捏的时候就应该留意的,陆商的表情里究竟有没有隐忍。他忽然感到一阵挫败,明明说要留下来照顾的人是他,主动要帮他按摩的人也是他,可实际上他却什么也帮不上,还平白无故让陆商受额外的伤。
从小他就没有照顾过谁,似乎也没被谁照顾过,很多日常生活小事还是陆商一手教他的,睡前吹干头发,习惯漱口水和电动牙刷,开始用剃须泡沫……黎邃逐渐意识到,事实上他连自理能力都成问题,更别提去照顾一个病人。
无形中,他又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
中午露姨踩着饭点来了,她煲了汤,还熬了粥带来,一进门先把几件干净衣物递给黎邃,让他洗个澡把衣服换下来。病房里配套有单独卫浴,用品设施一应俱全,他出来的时候,陆商正撑着半个身子伏在床边干呕,眼眶红红的,露姨在帮他抚背。
黎邃过去坐在床边,将他上半身抱起,挪到自己腿上,看着露姨的目光里满是疑问。
“术后反应。”露姨用口型告诉他。
这几天根本陆商就没吃过什么,胃里哪有东西可吐,干呕了一阵,整个人都脱了力,此时感觉到有人抱着,身体放松沉沉地躺了下去。黎邃在他暴起的青筋上揉了揉,见几颗生理性泪水还挂在眼角边,顺手帮他抹去了。
“我做了两份,你也吃点儿吧。”露姨把保温饭盒一一拿出来。
黎邃若有所思:“他每次做完手术都会这样吗?”
“是啊,吃点儿就吐,喝水也吐,不过我听护士说,这是身体好转的信号,过了这两天就好了,就是人难受点儿。”
黎邃闻言,低头轻轻叫了一声:“陆商?”
睫毛颤了颤,并没有睁开。
囫囵吃完饭,露姨打了热水来,看着黎邃,“小黎啊,你给陆老板换身衣服吧,我一起带回去洗。”
她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避讳的神情,大约早就认定了他们的夫夫之实。露姨不八卦,但她非常有自觉,这一点在陆家的日常中就能看出来,譬如两个人都在家的时候,她除了做饭几乎不出现在视线中。黎邃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等露姨出去之后反锁上了门。
也想过去找护士,可想到让陌生人来触碰陆商的身体,他不知怎么就格外不情愿,擦个澡而已,他安慰自己。
事情倒是不难,好在陆商是睡着的,要是清醒状态,黎邃可不确定自己有那个勇气。脱衣服的时候,黎邃总有一种自己是登徒浪子的错觉,他知道自己想多了,却无法控制思绪,不自觉地往裸露的皮肤上瞟。
陆商的生活习惯很好,病床上躺了几天,身上只留了医学仪器使用过的痕迹,伤口的地方他不敢碰,轻柔地避开了。指尖每一个无意触碰都像是点火,光是上身就擦得他一身热汗,褪裤子前他直接拉上窗帘关了灯,美其名曰以示尊重。倒不是他矫情,都是男人,普通朋友间就算坦诚相见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可问题就是,他从未把陆商当做普通朋友,心里存了不该有的想法,他心虚。
换完衣服,重新盖好被子,黎邃拧干毛巾,发现自己背心湿了一片,某个部位的状况也诚实得不行,不得已又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半透明的浴室门能隐隐看出病床上那人的轮廓,黎邃靠在墙壁上,深吸一口气,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这是一双才触碰过陆商皮肤的手,黎邃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自己要疯了,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朦胧中竟然蓦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渴望。
好像心底里有一簇痒痒草,突然得到了灌溉,顺着欲望的缝隙肆意地疯长起来,等他意识失控时,已经到了无法铲除的地步,他的城池,终于被完全攻略了。
“明天您还来吗?”露姨走时黎邃问了一句。
“自然是要来的,陆先生现在需要营养,我怕医院的餐点他吃不惯。”
黎邃点点头,厚着脸皮又问了句:“明天也带衣服过来换吧?”
那眼里的神色不知怎么看得露姨有点脸红,呐呐地应了一声。他心里一阵小高兴,生出些许期待来。
回去的时候袁叔来了,站在床边汇报事情,陆商半靠在床头,精神比之前好了一些,一涉及到公务,他总是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黎邃佯装低头喝水,暗地里却竖起了耳朵,他从前从不操心陆商公司的事情,一方面是不懂,另一方面,那时觉得陆商像一堵永远不会倒塌的墙,可渐渐了解和接触之后,他便不再会被陆商那副冷静干练的外表欺骗。一个人再厉害,再有能力,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哪有永远不累的道理。
“海南那边有点急,初期规划已经完成,等着你过去定夺方案,你不在这两天,外面已经传得风风雨雨,都说你是接了海南的项目之后灾祸上身出事了,徐律师被烦得没办法,只好说……”
“说什么?”
袁叔瞥了眼黎邃:“说你和小黎出国过二人世界去了。”
“噗——”黎邃一口水喷了出来,引得另外两人都转头来看。
“抱歉。”黎邃连连摆手。
“做得很好。”陆商面无表情,顿了顿说,“跟梁伯伯打个招呼,今晚安排我出院。”
“今晚?!”黎邃和袁叔同时惊道。
“这也太胡来了吧……”袁叔难得露出了一点不情愿,他年纪比陆商父亲还大,若是端起长辈的架势,陆商也要敬让三分。
“拖得越久,这件事越不好解决。”陆商轻咳了一声,“就这么定了吧。”
袁叔无奈,只好曲线救国:“你就这样过去怎么行,还要吸氧要打针,接下来还有检查。”
“我带黎邃过去。”
“他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照顾得好你。”
黎邃听见这话,不由看了袁叔一眼。
“那再跟两个护理。”
袁叔没办法了,陆商执拗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再找更多的理由只会让人觉得他僭越而已。
“我帮你安排车。”最终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气氛一下变得沉闷,黎邃实际上也不太赞同他现在就出院,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只望着袁叔的背影小声道:“袁叔好像有点生气。”
陆商对他招招手,等黎邃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缓声说:“他是为我好,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明白吗?”
黎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晚上12点的飞机,袁叔特意安排了两名护理跟着,一路上千叮万嘱。海南的温度比这边高,走前露姨送来了一大箱衣服,打开全是夏装,还放了一套情侣睡衣。
黎邃头一次坐飞机,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陆商很贴心地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他,只可惜现在是夜晚,外面能看见的东西实在有限。
“回来的时候订趟白天的。”陆商吞了药片,把水杯递还给护理。
黎邃从兴奋中回了头,“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落地就想着回来了,这孩子,陆商轻轻笑了一下:“看情况,快的话大概两周。”
窗外一片漆黑,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黎邃在窗边趴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舱内的灯调得极暗,玻璃窗上倒影出了陆商的脸,黎邃回过头,发现他睡着了,胸前的毯子滑到了胸口。
陆商多数时候都特别安静,睡觉也好,吃饭也好,工作也好,好像只要没人主动开口,他一个人可以一整天都不发出一点儿声音。黎邃帮他把毯子拉上去,无意中摸到他的手有点烫,探了探额头,果不然是发烧的兆头。
他想起在医院时梁医生的叮嘱,心中警铃大作,刚要抬手去叫后排的护理,突然被一双手截住。
陆商睁开眼,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沉,他没说话,黎邃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有点心急:“不行,梁医生说你这个时候发烧很危险的。”
陆商看起来有点累,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没事,还能忍受,实在难受我会说的,放心。”
他哪里放得下心,急得一会儿摸摸他额头,一会儿东张西望。他心知陆商根本没睡着,又小声地劝了几句,后者微微叹了口气,睁开眼,看向他的目光里竟然带上了恳求:“这次先听我的,好吗?”
他这样说,黎邃哪里还忍心反对得下去,躺回座位上,一句话不再多说,只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以备随时感知体温。
他知道陆商在担心什么,现在告诉护理他发烧了,飞机肯定会折返,后面的事情不用多想,黎邃也猜得出来,海南之行必然会被搁置。
机舱里没有多余的人,微弱的灯光中,能看见陆商微微皱着的眉心,他的脸很少会有血色,此时发烧的缘故,倒显得红润非常,衬得皮肤格外白。黎邃看着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点心疼。
把自己逼得这么狠,值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球球的鼓励,谢谢@陌筠夕 姑娘的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