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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匠心 毛厚 3810 2024-09-11 11:44:03

黎邃回到家,家里只有露姨在做饭。

“陆商去哪儿了?”

露姨也觉得奇怪,“不知道呢,我进屋的时候就没看见人。”

他今天要回来,陆商是知道的,按照以往的习惯,一般都会在家里等他,黎邃看了眼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不由担心起陆商的眼睛,忙给他打电话。

拿出手机才发现关了机,他一路上心事重,忙乱中把开机这事儿给忘了,结果刚打开就收到了一个未接来电提醒,正是陆商的分机打来的,时间在两小时前,那时他还在飞机上。

赶紧回过去,那头嘟了一声就接通了,黎邃忙问:“你出门去了吗?”

陆商听见他的声音,似乎是松了口气,“我在环城路的丁字路口。”

黎邃听出他气息不太对,一边问一边往外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看不清,车没法开回去。”

黎邃一听,心里就是一沉。

紧赶慢赶到了环城路,果不其然就看见一辆车停在路边,两个轮子已经碾上了绿化带,黎邃忙过去敲车门,陆商闭眼靠在车座上,听见声音偏过头来,手放在车锁上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开,显然不太确定。

黎邃想起他看不见,忙拿出备用钥匙开了门,把人转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伤着没?”

“没有,”陆商摸索着握上他的手,“没撞到。”

黎邃摸到他手脚冰凉,肌肉紧绷,显然一个人在车里待了很长时间,不由泛起一阵心疼,本来他是准备了些问题想套陆商的话,可见到这样的他,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没事就好。”他紧紧抱上去。

黎邃把陆商小心地移到副驾驶,自己把车倒出来,开到马路上去。路上他问了细节才知道,原来陆商今天是去公司签字,结果回来的路上眼睛出了状况,只好赶紧把车停在了路边。他太久没出门,手机也忘了带,好在车子内置Siri和移动分机,回想许久,只记起黎邃的号码,于是摸索着给黎邃打了个电话,结果他那时在飞机上没有接到。

黎邃听完,心里直泛酸,他只要想到陆商就这么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无助地等着他来,他就觉得浑身都难受得不行。

“我要是不来找你,你要一个人等到天黑吗?”

陆商睁着一双茫然的眼,没答。

“以后不要一个人出门了,我不在的话,找袁叔,找小赵,这次是运气好车流少,下次遇到车多的时候看不见怎么办,你要是出点事,我——”

他话没说完,肩上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陆商一言不发地把头靠了过来,在他身上找了个舒坦的位置,直接闭上眼睡了。

话被生生噎了回去,黎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低头看了眼依偎着他的人,边生着气边又放松了肩膀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陆商显然是精神紧绷了太久,一松懈下来就格外疲惫,还没到家就撑不住了,靠着他昏睡过去。

露姨出来,看见他抱着陆商进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累了。”黎邃用口型答她,换了鞋把人抱上楼。

陆商睡得很熟,黎邃不忍心叫醒他,亲自动手给他换睡衣,动作间一个不经意,视线里闪过一根白发,黎邃怔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陆商的头发偏细,摸上去软软的,黎邃用手指轻轻拨弄开,入目之处的确是白头发,而且不是一根,细细去数,可见的范围里还有好几根。

这个微小的发现在黎邃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他屏息凝视许久,不动声色地盖好被子,沉默地下楼。

露姨见他脸色有异,只觉得奇怪,今天两个人都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黎邃看着她,眼里露出失落的神色,“露姨,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时间过得慢一点?”

露姨听罢,隐约明白了他的忧虑,这是所有人都一直在逃避而又越来越紧迫的问题,她也不知怎么劝好,只叹息道:“生死有命,陆老板是看得开的人,你也该早些……”

黎邃自嘲地笑了一下,摇头道:“我看不开,也永远都不可能看得开,我就想让他活着。”

陆商的病况露姨一路都看在眼里,心知这个看似简单的愿望哪是那么容易实现的,看着黎邃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好过,只留下一声叹息,转去厨房收拾东西。

陆商第二天起来,眼睛还是看不见,睁眼一片漆黑,这种情况之前也出现过几次,都是病情最严重的时候。眼睛基本上就是陆商身体状况的一个讯号器,之前梁医生断言他会失明,黎邃硬是将它拖了三年。

平时不准陆商干这个,不准他碰那个,无非都是希望他的病情能有所好转,可黎邃也明白,任何事情都有一个极限,过了这个点,就不是人力能抗衡的了。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真正到了这一天,黎邃还是觉得心痛难忍。

他给自己延长了假期,专心在家里照顾病人,公司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催,黎邃全部熟视无睹,安心喂陆商吃东西,又怕他无聊,把书房里一个老留声机鼓捣出来给他放碟片听。

“要跳舞吗?”黎邃调好声音,转头问。

陆商在轮椅上回过头来,浅浅一笑:“好啊。”

陆商的下肢有些微浮肿,动久了会疼,长时间不动又会僵,这种比散步更加轻缓的运动最为适宜。黎邃把沙发搬开,扶着他起来,一手搭肩,另一手握住他的手,随着老旧的音乐开始缓慢地摇曳身体。

他在国外求学时上过礼仪课,学的时候就一直幻想对面的人是陆商,没想到真等实现,会是这样的情景。

“女步?”陆商随着节奏,刚迈出步子就笑了。

“嗯,”黎邃顺势亲了亲他的眉角,“学的时候就直接让老师教我的女步,就等着这天。”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陆商一点也不担心会撞到,由着黎邃掌控节奏,在音乐里放松身体,沉浸在爱人的体贴中。

桌角的手机仍然不依不挠地震动着,仿佛在为两个人的舞步伴奏。轻摇到客厅中间,琉璃灯细碎的灯光正好落在陆商高挺的鼻梁上,黎邃看着他微微闭起的眼睛,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美得让他心醉神迷,禁不住俯身去吻他。

唇边突然凑上来一片温热的东西,陆商条件反射地退开了些许,反应过来后,嘴角轻轻一笑,凑上去给予他同等的回应,两个舌尖一触即分,又很快再次缠绕在一起。

黎邃亲得高兴,隐形的大尾巴摇来摇去,拥着人在音乐中转圈摇曳,舍不得放开,他打心底里喜欢这种不带情/欲的亲吻,总能让他感觉出陆商对他强烈的爱意和依赖。说来也怪,明明已经在一起这些年,他依然会为一次接吻而激动不已,仿佛每一天都像是在热恋。

晚上,黎邃用木桶装了热水,给陆商按摩腿脚,陆商听着水声,用手摸了摸黎邃的头发,柔声道:“明天回公司去吧,不用陪着我。”

黎邃想都没想就拒绝,“我不在,你明天又跑出去走丢了怎么办?你这么贵重,万一被别人捡跑了,我不得哭死过去。”

陆商被他逗笑了,“我现在只是累赘,没人要的。”

话刚说完脚底板就被人狠狠挠了两下,痒得陆商直缩脚,黎邃偏拽着他的纤瘦的脚踝不放,假装恶狠狠道:“谁说你是累赘,我打断他的腿。”

“可我如果一直看不见,你难道要一直待在家里吗,”陆商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总要有一个人出去挣钱,我现在只能靠你养了。”

黎邃抬头看向他,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即使心里舍不得,但黎邃也明白现在远远还没到可以放心地儿女情长的时候,东彦的内务一团糟,还等着他去解决,与牧盛合作的几个项目也都到了结算期,还有他的边境计划……各种事务缠身,公司几乎一刻也不能离他。

第二天一早黎邃就回了公司,袁叔告诉了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在他离开的这几天,刘兴田已经成功拿下了孟家的股份,加上之前就明确站队的老股东,现在他的势力已经超过了陆商,组织股东会改换新的经营团队,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黎邃听说后直皱眉。

“他之所以还没开始召开股东会,我猜……”

“他是在忌惮我与牧盛的那几个项目,”黎邃接过话头,冷哼一声,“他怕把我逼急了我会直接一刀切,那样的话,这些项目的利润他就一分钱也拿不到。”

袁叔点头,“还有你的边境计划,他还没那个胆敢跟政府作对。”

当初陆商竭尽全力也要替他拿下边境计划,想来是深思熟虑过的,这个举动的前瞻性在今天终于体现了出来,生意场上,天大地大,国家最大。

“现在我们怎么办?公司人心很不稳定。”

黎邃也觉得棘手,要稳定人心,最好的办法是让陆商出面。公司里很多人都是陆商招进来一手扶持起来的,跟着东彦成长至今,就算公司变了天,他们中多数人都仍对陆商有一种本能的信任感。

可是黎邃知道不行,以陆商如今的身体状况,他的出现只怕会让人心更加不稳定。

“放缓牧盛那几个项目的进度,至少拖到年后,”黎邃道,“牧盛那边我会给岳总打招呼。”

事实证明,黎邃猜得没错,牧盛这边的进度刚缓和两周,刘兴田就跳脚了,一早就风风火火地跑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一向自诩长辈,对陆商还勉强做点面子功夫,对着黎邃就可谓是完全不客气了。

“耽误公司赚钱,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黎邃坦然应对,“是项目出了问题,又不是我要拖的,新闻上也报道了,最近下大雨,您说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让工人们冒险吧?”

“你少给我在这里打马虎眼,”刘兴田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谁不知道,拖着工程进度,想等到年底分完红再结算,这算盘打得可真响,我问你,故意拖慢进度的责任,陆商负得起吗?”

“刘总,我做事自有我做事的一套方式,陆商既然把公司交给我,就代表我有对它全权处理的权利,我手上有陆商的名章,有他的委托函,这个公司有人在管,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指手画脚的。”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了,门口的杨秘书不住地张望,似乎想探头进来。她曾经是刘兴田塞到陆商这里的秘书,黎邃接任后,直接对她采取了冷处理,让她到档案室管资料去了。

“杨秘书,想知道什么回家去问刘总就行了。”黎邃也被搞得火气十足,想到这个女人曾经在陆商身边窥伺那么久,不由言语间带上了火药味。

这话一点破,刘兴田也有点尴尬,气势立刻弱下去一截,转而冷笑道,“年轻气盛是吧,陆商难道没教过你,年轻气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陆商年轻时也吃过刘兴田不少苦头,那时他们还是以叔侄相称的,黎邃虽然不知具体是些什么事情,但也几乎能想象得出来,陆商一开始必然是对这个叔叔有过信任的,才会让他在股东会里占有一席之地,只可惜这份信任换来的却只有中伤。

黎邃想起这些,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阴鸷地盯着他,忍了又忍。

“你就等着后悔吧。”刘兴田出了门。

等他走了,黎邃才松开紧咬的牙关,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他下一步可能会有的动作和对策。黎邃生平最恨有人拿陆商说事,不管是以何种方式,在他眼里,东彦也好,刘兴田也好,他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如果有人胆敢拿陆商来威胁他,他一定会报以最恶劣的回应。

心情起伏太大,黎邃怕被陆商看出痕迹,特意在公司多忙了一会儿才回去,深夜回到家,打开门,意外发现陆商还没睡,客厅里没有开灯。

“怎么还不睡——”

陆商坐在沙发上,少见地没有回头对他笑,桌上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里,一个熟悉的西方面孔正对着一个监控画面侃侃而谈,似乎在做着某种演讲。

他进来的一瞬,屏幕正好切进监控画面,而画面中,是一个刚被注射毒品的男人在发出痛苦的嘶吼,虽然镜头里的人被打了马赛克,但这对陆商而言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光听声音都能判断出这监控里的人是谁。

安静的客厅里,突然所有的声音都被抽干了,只剩下这骇人的嘶吼声,像是被刻意放大一般,无孔不入地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无限膨胀。

黎邃背后的冷汗瞬间出来了。

陆商依然没有回头看他,躬着身体,手心紧紧按住胸口,那声音像是质问,又像是恼怒,“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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