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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匠心 毛厚 3929 2024-09-11 11:44:03

“视力下降,眶区疼痛,短暂性失明,再恶化下去,最终结果就是视力丧失。”梁子瑞的话如同审判,狠狠砸在黎邃头上。

那一瞬间黎邃竟然没站住,像有无数把尖刀齐齐戳进胸口,疼得他心口都要裂开了。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问陆商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陆商笑着说:“好看,想多看几眼。”

难怪当时他就觉得这话反常,陆商是怕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了啊。

一阵强烈的酸意顺着喉管奔腾上来,黎邃扶着车身蹲到地上,看见满地的药片,徒劳地一颗颗捡起来,装进瓶子里,只是觉得现在应该得做点什么,不做点什么他会疯掉,可好不容易颤抖着手装了一半,一个不留神,药片又洒了一地。

他放弃了,埋头哽咽地问:“没有……办法了吗?”

“目前只能尽力缓解,想要根治,除非心脏好了。”梁子瑞如实道。

“我……”黎邃紧紧咬着牙,说不出话。

梁子瑞在电话里听见他极力忍耐的呼吸声,没由来手心也捏了把汗,他有点理解为什么陆商不敢告诉他了,这孩子那么宝贝陆商,如果知道了,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己无力面对,就把锅甩给我,梁子瑞恨恨地想。

“黎邃,他是个病人,以后不光是视力,还可能会出现其他并发症,这一点,我相信你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做过这个心理准备了。”梁子瑞劝道。

“我明白,”黎邃强忍着喉间的生疼,“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出了这种事,我都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

情绪安抚不是梁医生的强项,此时只好默念冤有头债有主,使用尿遁大法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陆商自己造的孽,自己去解决吧。

黎邃靠着车门,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还没来得及去思考要怎么面对陆商,之前错过一次的陌生号码又打了过来。

“是黎助理吗?我是财务的小唐。”那头是个年轻女声,听起来很着急。

“我是。”一和公司有关,黎邃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陆总和股东们争起来了,我看他好像有点招架不住,你要不要过来一下呀?”小唐小声道。

黎邃一听,声音冷下来,“怎么回事,你说具体点。”说着,立即上车踩下油门往东彦开。

“方总和刘总拿去年几个项目费用刁难陆总,非让他把公积金比例往下调,我看他今天脸色好像很差,袁叔给他使眼色他也不回应,我看不下去,只好偷偷溜出来给你打电话了,陆总平时对我们挺照顾的,你赶快来帮帮他吧。”

他和陆商虽然从不在公司高调秀恩爱,但也没有刻意去隐瞒过,稍微八卦点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此时小唐必然是着急了,才会打给他。

“我马上来。”黎邃声音冷得可怕。

“小唐,快回去,覃主任叫你。”洗手间外有人叫道。

小唐收回手机,哀嚎了一声,洗了手出去。

会议室里静得落针可闻,明明没有暖气,主持会议的覃主任却憋出了一头热汗,刘兴田等了半天没等到陆商的回话,不耐烦地打破沉默,“陆总,您不说话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些股东如今在您眼里连要个解释都不配了?”

陆商微微闭了闭眼,极力忍住那阵头晕,他的背后几乎全被冷汗浸湿了,浑身发寒,手指也抖得厉害。

袁叔看出他脸色不对劲,倒了杯热茶递给他,陆商没接,低垂着眼道:“这些项目的利润率都在标准以上,不投入成本,哪来的利润回报?”

“咱们没说不投入成本,可这成本是不是也太高了,就光这个聚光大厦,据我所知,隔壁公司有个和这一样的工程,人家的造价可只有一亿三千万。”

陆商耳朵阵阵轰鸣,缓了很久才听清他的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竭力稳住呼吸,“成本决定质量,刘总如果想建豆腐渣工程,我也无话可说。”

“呵,好大的口气,您的意思是说他们建的是豆腐渣?这话您敢当着他们的面说吗?”

陆商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双手在桌子下紧握成拳,四周只有一片灰暗,什么也看不清,他默默把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才努力稳住身体不表现出病态来。

方总见他不说话,趁机出来添油加醋:“陆总,咱们也不是非要为难你,您看去年这些费用,明明都是可以降低的嘛,今天又抽百分之四十,这确实太多了,咱们也要养家糊口,我看这样,就抽个百分之二十吧,不能再多了。”

“百分之二十?”陆商冷笑了一下,一时气血紊乱,忍不住捂嘴低头咳了两声。

方总连忙道:“哎哟,不同意可以再商量嘛,年纪轻轻的,可别气坏了身体,您要是觉得力不从心,我这儿有几个合适的人选,可以让他们来分担一下公司的重任,您看……”

“方总,您僭越了,这是董事会的事。”袁叔忍不住提醒他。

“袁助理,现在是在开股东会,您作为助理,做好记录就可以了。”刘兴田也丝毫不退让。

陆商额头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脸上毫无血色,听闻这话微微皱起眉头,循着声音望过去,冷声问:“你想怎么样?”

“百分之十五,”刘兴田摆手道,“另外,我提议重新选举董事会成员。”

刘兴田话一出,在座的都纷纷面面相觑,连方总也愣了一下,重新选举董事会成员,基本上就是要剥夺陆商对公司的控制权,这是要赶他下位的意思了。

这一次,会议室里没有出现附和声,在场的除了刘兴田,所有人都知道,陆商与股东之间虽有矛盾,但不可置疑,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决策者,每年年报里的利润额就是最好的答卷,冒然换个什么别的人来,还真未必有陆商做得好。

这些人都不傻,他们贪权贪钱是一回事,但要把陆商这颗摇钱树给挖走,那可得仔细权衡一番。

会议彻底陷入僵局,覃主任脸都涨红了,左右都得罪不起,急得抓耳挠腮。

陆商太阳穴跳得厉害,脱力地靠在椅背上,脸颊苍白,胸口轻微起伏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桌底的手指头已经几乎要掐到肉里去。

“刘总这么说,是想□□吗?”正值双方僵持之际,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大步走进来一位英俊青年,小唐率先看见他,激动得眼冒星光。

股东们一时怔愣,纷纷对来人投去诧异的目光,黎邃脚步不停,径直穿过大半个会议室,走到陆商面前,停下,把他的椅子转开一个弧度,一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另一手敲了敲桌子,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我说,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陆商在强烈的耳鸣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正要转头,肩膀上传来一阵力道,有人捏了捏他,一片灰暗中,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得到了安慰,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被转开的椅子恰好刚刚错离了会议桌,股东们只能看见陆商的半个肩膀,黎邃站在他身边,这个角度十分微妙,莫名有种保护的意味。

“这里是股东会,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助理站在主位说话了?”刘兴田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抱歉,我今天不是以助理身份来的,而是以牧盛股东的身份来的。”黎邃尖锐地与他对视,目光里仿佛藏了刀子。

“牧盛?司马家的牧盛?”底下有人小声议论。

这话一出,连刘兴田都诧异了一下,什么时候陆商竟然在牧盛入了股,还是以黎邃的名义?司马家这块肥肉他不是没有打过主意,可岳鹏飞这人油盐不进,对合作伙伴又非常挑剔,光有钱还不行,他试了两次实在吃不起这碗闭门羹也就放弃了,没想到陆商竟然给做到了。

刘兴田不由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身上到底有什么能吸引岳鹏飞?

“我没记错的话,明年东彦和牧盛将有三个合作项目,作为盟友,过来旁听一下贵公司的投资计划,应该不过分吧?”黎邃微微偏头,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一圈。

方总最先沉不住气,不满道:“过分到不至于,可东彦股东会到底和牧盛关系不大,你这……”

“方总,我记得你在东彦的股份还不到百分之八吧,”黎邃直接打断他,皱眉露出嫌弃的表情,“公积金多也好少也好,和你拿到手的钱还真没多少关系,陆总的股份是你的五倍,人家都没说话,你跳个什么脚?”

“你……”方总气得直接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他。

黎邃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脸的目中无人,他身材高大,与方总面对面,身高优势彻底展现了出来,一个帅气挺拔,一个浑圆滚胖,对方气势立即弱下去一大截。

“就事论事,”旁边一位看风向不对,立刻调转话题,“从上年度的报告来看,营业成本还是过高了,百分之四十是不必要的,就拿隔壁这个楼来对比,我觉得可以减百分之七十下来。”

“百分之七十?”黎邃接过话头,反问道:“这栋楼才建到一半承重墙就塌了,网上都有人进行了曝光,这直接导致销售期房价暴跌,买家纷纷挂横幅要求退钱,这些后续你关注过吗?”

底下一时无言,覃主任看再吵下去场面会更加混乱,忙跳出来打圆场:“各位老总都消消气,消消气,这也到午饭时间了,我看,咱们要不先去吃个饭?你们看今天这空调也坏了,待这儿实在冻得难受,不如改天等空调修好了咱们再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

刘兴田没说话,会议室里的几个会计早就待不住,率先抱着凭证从后门溜了,其他上了年纪的老股东不挨冻,见一时半会儿吵不出结果,反而也不急了,陆陆续续在覃主任的劝导下起身去了餐厅。

很快只剩下刘兴田,黎邃冷脸与他对视,目光如炬,毫不退缩,一副坚决维护陆商到底的势头。

陆商养的这只小狼狗,终于开始对外人露出利爪来了,刘兴田盯着他,古怪地笑了笑,“真有意思。”说完甩了甩袖子也迈着军步出去了。

袁叔瞥了黎邃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收了桌上的文件撤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陆商那阵耳鸣终于消退了下去,听见动静,缓缓朝黎邃转过头。纵使他看不见,那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了一股灼热到让人无处躲藏的视线。

黎邃神情凝重,就这么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心疼、质问、悔恨、担忧……眼里翻滚的无数情绪像泄洪似的,再无顾忌,顷刻间全部倾泄出来。

陆商倏然一怔,手指不自觉抖动了一下,暗暗叫糟。

……孩子生气了。

黎邃一直没有说话,就这么盯着他,一贯游刃有余的陆老板此时也不由紧张起来,光骗了人不说还瞒这么久,这件事他到底还是心虚。

陆商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开口,彻底不淡定了,虚弱地扶着椅子站起来,刚要迈步,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黎邃紧紧扶住他,生怕他摔了似的,抬脚把附近的凳子踢开,声音因为情绪起伏剧烈显得有点嘶哑:“……站得稳吗?”

陆商点点头,他脸色本来就好不到哪儿去,此刻因为紧张显得更加苍白,反握住黎邃的手,不安道:“黎邃,我……”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黎邃哽咽地打断他,开始牵着他往外走。

陆商霎时感到一阵无力的心焦,任由黎邃牵着,慢慢走出会议室。黎邃脚步很慢,明显在照顾他,嘴上说着不想和他说话,可每到有障碍物和台阶的地方都不忘出声提醒,只是提醒得特别简略,陆商心知他是因为生气不想多说。

一路开车回到陆家,这里没有外人,下车的时候,黎邃根本没打商量,直接把人横抱进了屋。

“药是哪一种?”

陆商听到一阵翻找的声音,知道黎邃正在气头上,说的话多半也听不进去,小声说了两个药名。

药的分量刚好,水是温热的,陆商吃过药,黎邃摸到他后颈偏凉,再一探,贴身的衣服都被汗湿了,黎邃动作一顿,呼吸颤了颤,极力忍住了什么,才转去浴室放了热水给他洗澡换衣服。

期间,黎邃动作一直放得很轻,对他看不见的状态也十分照顾,可就是不理他,陆商主动开口了两次,黎邃都直接当没听到。

露姨见他们之间不对劲,似乎想过问,被黎邃制止了,只交待让她给陆商煮一碗清淡的粥。

全过程陆老板表示相当郁卒,他现在看不见,只能任人摆弄,说的话没人理,基本上就等于被人隔离了。

黎邃一口一口喂他吃完粥,把他抱到床上,下了指令:“睡觉,休息。”

陆商哪里睡得着,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黎邃已经关上房门出去了。黑暗中,他只好闭上眼,心情复杂地轻叹了一声。

到底是身体虚弱,又经过早上这一场,陆商挨着床没多久,就扛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渐渐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悄然进屋,坐在床边看了他很久,又手法轻柔地替他按摩眼眶,到天黑都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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