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些时候, 艾德送来了防晕舰药,开门的是季绸。
门一开,alpha的信息素就飘了出来。
浅金发色的少年挂在脸上的笑容降下许多, 对着季绸露出和以往不同的审视表情, 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 林修月都在房间里机会没出去。他自己提不起精神是一个原因,季绸的信息素紊乱没有彻底结束,易感症状明显是另一个原因。即使吃了药, 他还是会因为一会儿看不到他就变得极易不安狂躁,林修月只好陪着他。
倒也不需要他特意做什么,反倒是alpha哨兵一直在围着他打转。
被他用精神海温养了一阵子, 哨兵的精神力恢复得很快, 又能用精神力把房间笼罩起来,林修月待在这样的环境里, 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更不想动了。
煤球被他放了出来, 这会正待在季绸的怀里。
由于是双人宿舍, 两张床都很小, 除非叠罗汉,否则一张床只能挤得下一个人, 就算季绸很想抱着他睡, 最后也只能乖乖回到自己的床上。
作为替代, 林修月把煤球放出来给他抱着, 也是难得可以让他的精神体不用顾虑太多, 出来放风的机会。
精神体一直在精神海里憋着, 林修月也会难受。只是没办法经常放出来溜溜,万一被这个世界的人发现异常, 被抓了怎么办?他不敢拿煤球冒险。
现在这里只有他和自己的哨兵,那就没问题了。
把煤球放出来时顺便叮嘱了句:“煤球脾气不好,你多顺着它点,要是惹它生气,它会啄你头发。”
他肯定是要站在煤球这边拉偏架的。
季绸看了看睁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睛跟他对视的乌鸦。这才多看了一会,这只乌鸦就恼火起来,蹦跶着示威一样要啄他的手。
“脾气是挺大的。”他看着煤球道。
十分钟后,林修月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季绸肩膀上,嘎嘎叫着扇着翅膀,被哄得神采飞扬的乌鸦,这会连他都叫不动自己的精神体了。
乌鸦被季绸一句接一句的吹捧冲晕了脑袋,对自己新收的仆从小弟很满意。
林修月从来不知道季绸这么会说好听话,他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把煤球从羽毛尖尖,到叫声全都称赞了一遍。连过分高傲难哄的脾气都被夸出了花。
“你不要一味顺着它只说它爱听的,这样会把我的乌鸦脾气养得更坏。”林修月终于有点受不了那些他这个主人都夸不出口的浮夸赞美。
他很宠爱煤球,从来不舍得说重话,可煤球到底是他的精神体,并不是他真正的宠物,夸煤球就像在夸自己,所以林修月即使吹捧乌鸦也不会说得太过。
季绸这么对他的乌鸦说话,他听了也会觉得难为情。
季绸继续着给乌鸦投食的动作,低声道:“坏脾气也很可爱,再坏一点也没关系,你太严格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这么好的乌鸦,他值得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东西,而他却只想要几句夸奖,我没见过比煤球更懂事的乌鸦了。”
煤球听了这话更要得意了!
林修月捂住发烫的耳朵背过身去。
“随便你吧,将来要是它的脾气坏得没天理了,你得负责。”
他听见背后的人嗓音含笑回道:“嗯,我负责。”
......
林修月身上的信息素散得太快,这种信息素的流失让易感期的alpha十分不安。
为了让季绸尽快从信息素紊乱的状态恢复过来,林修月隔一阵子要让他再标记一次。只有他身上布满他的味道时,alpha才会安心上一阵子。
由于之前不愉快的标记经历,就算上次标记,季绸咬的不是很疼,还是让林修月在对方从背后压住他的时候,潜意识有那么丝畏惧。
察觉到他的惧意,季绸安抚地吻了下他的后颈:“我不咬你,只抱一抱,你别怕。”
他抱着他站在窗前,从背后牵着他的手放在窗上:“看外面。”
窗外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无边宇宙,黑得像是一只长着巨口等待吞噬人的怪兽。
虚无的空间让人有种连灵魂都要飘起来的强烈失重感,林修月不喜欢这样的景色。
林修月:“看什么?”
季绸看了眼终端,“还有五秒,别眨眼。”
一片漆黑的宇宙中,蓦然闯进了一片炙热灼目的红。
随着星舰的移动,那片红变得更近,闪烁着亮光,一片破碎的星带连接而成的小小银河出现在眼前,奇妙的景象让林修月望着那个方向安静了下来。
季绸:“E-76行星,很古老的星球,后来毁灭了,炸成了几千亿个碎片,余烬还要持续燃烧上数千年才会彻底消失。”
手指被什么东西烫了下,低头,发现季绸手中正握着一枚戒指,上方红色的石头颜色有些眼熟,如果不是没有燃烧,林修月会怀疑季绸把窗外的行星碎片给拿过来了——这绝对不可能。
但紧接着,季绸就把玩着那枚戒指说:“未烧尽的碎片经过7000度的高温打磨,就会变得很剔透,颜色也很漂亮,也许因为原本就是一个整体,这些死亡的星球碎片只要相互接近,就会像这样......”
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枚同样的戒指戴在中指,靠近之下,两枚戒指同时散发出近乎于燃烧起来的光。
强烈到把屋子里的灯光都衬托得发暗。
林修月看得目不转睛,乌鸦总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个......不对,你有钱买这么贵的东西?”
星球级别的宝石通常都有市无价,林修月这段时间也见了不少好东西,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无论是获取还是后续加工成饰品,听起来难度就高得精神,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他之前也陪人参加过拍卖会,但从来没听说过E-76行星的事
这很可能是一件当世唯二的孤品。
季绸:“不是买的,是我去那里取了两块原石,回帝都后找了些渠道加工了一下。之前放假的时候偶然路过,觉得很好看,就开了机甲过去,顺路拿了。”
他说得轻松,林修月却知道这可不是随便路过随便一拿的事。不然岂不是早就大规模开采,拿出来贩卖了?议庭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不这么做,单纯是因为议庭做不到。
只有季绸能做到,他是机甲系的首席。
“可以给你戴上吗?”他拿着戒指,虚虚套进林修月中指的一个指节,并在那里停下,征求他的意见。
林修月:“真的给我?”
季绸:“我没法真正标记你,这个可以作为一种标记,用来欺骗我的信息素,让我觉得......我拥有你了。”
林修月可以安抚他作为哨兵的占有欲,却对他的alpha本能毫无办法。
他点点头,让他把戒指戴在他的手上。
对着光,越看越喜欢。
E-76星带已经远去了,那一刻的景象却像是永久凝固在了他手上,每次发光,都能重新唤醒一颗宇宙中死亡的心脏。
......
有了戒指的存在,alpha果然比之前更稳定了。
林修月也可以暂时离开他一会。
沈岚几人嘀嘀咕咕把他拽过来,不是有问题请教,就是东扯西扯,总之就是避免季绸在宿舍之外的地方跟他接触。
艾德:“林,那家伙绝对对你心思不干净,你平时最好绕着他走。”
昨晚刚因为结合热把哨兵拽上了床的向导磕磕绊绊:“好、好的。”
浅金色头发的少年眯着眼狐疑看了他几眼,“对了,林,你换耳钉了?”
他凑近几分。
林修月之前戴的是西里尔少校送的那枚,昨晚情浓之时,季绸在他耳边问他可不可以把这个耳钉送给他,那会林修月的反应很迟钝,连他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胡乱答应。
哨兵奖励地吻了吻他的手指,取下了他的耳钉,然后操控着细细的精神体触丝,穿过了他的耳洞。
绿色细藤在小巧的耳垂上缠了一圈,末端开着一朵小玫瑰,不仔细看,就像换了个新耳钉。
被哨兵的精神力触丝穿过耳洞的感觉怪怪的,某种程度上来说,精神力其实就本人,但等他回过味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就只好这么把哨兵的精神体的一部分戴在耳朵上。
哨兵撑在上方,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抱着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趴到他耳边说了句:“林修月,我恨你。”
有一丝丝畅快,还有一丝疯狂。知道和他上床的人不爱他,而是恨着他的仇人,他会怎么想?
他会因为他的话受伤到哭出来吗?
林修月闭紧的眼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中遍布着水光,脸颊迅速漫上红晕,有些微羞恼:“你在胡说什么。”
那样子,绝不像是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伤到,看起来倒有种被表白了的害羞。
季绸满是迷茫。
林修月无奈地提醒:“我是一位向导,而你是我的哨兵。我可以共鸣到你的情感......”
他说着恨他,可他共鸣到的感情却不是这样。
他的室友喜欢他。
向导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他没有因此受伤,反倒被室友身上传递过来的过于汹涌的感情弄到面红耳赤,还有点担心室友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然他为什么要忽然对他说那种话?
林修月最近很忧愁,万一哨兵疯了傻了,那他怎么办?
好在他直白地纠正过一次,他就没再抽风说过那种让人咯噔的话了。
这事都没法细说,对艾德探究的提问,林修月只含糊应了两声,然后转移话题:“还有三天就能到沃尔夫星了对吧。”
艾德似乎发现了他的小心思,哼笑了声,配合着他转移话题:“这么说,算算时间,我们也该准备一下靠港后的准备工作了。”
这几天林修月也偶有碰到许知游,不过对方并没有靠近他,远远看见,林修月会一脸自然地对他露出礼貌的微笑,大少爷只嘲讽般翘了下嘴角,转开脚步离开。
林修月没有看到他脖子上的项圈,想来是那天的摊牌管用了,他没有再纠缠或是找他麻烦,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中途,他给弗兰打了次电话。
上次因为出发前一晚突发意外,没能接到对方的电话,想着进入巡航阶段之后拨回去,却迟迟没有打通。
“皇家研究所......”弗兰在那种地方联系不上,不知道为什么,让林修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想了想,还是尝试联系了莱恩,他肯定知道弗兰现在的情况。
接通的是莱恩的仆人,对面告诉他,莱恩殿下最近很忙,他有什么问题他可以代为转述。
林修月说了下想知道弗兰的近况,仆人礼貌地回复说有消息会再联系他,就这么挂断了。
......
另一边,许知游远远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手摸了摸兜里的项圈。
“我记得前阵子一年级休学的那个家伙,叫胡迪·米勒是吧?”
程昱:“米勒家那个小儿子?一个靠着家里走后门的废物罢了,能不能通过考核毕业都是两码事,许少怎么想起他来了?”
许知游呵地笑了:“他手里有点有意思的东西。”
想到那晚,他闯进许家那个房间,林修月身上爆发的omega信息素,许知游没什么感情地扯动了下嘴角。
......
“你说,胡迪·米勒给你注射了一种药,所以那天你身上才出现了omega信息素?”
季绸陷入沉思。
林修月:“那之后不久,当天和胡迪一起抓我的人就被发现遭遇虫族袭击,暴尸帝都街头了。”
季绸:“不可能是帝都的虫族做的。”
他否定得太快,又很坚决,让林修月心下不由感到奇怪。
“应该是米勒家的人做的,伊恩·米勒一直都是这样出手迅速,行事狠辣,完全不留余地。”林修月思索着接道。
由于第一军校的保密政策,季绸不清楚他和米勒家的旧仇,只隐隐得到一点风声,毕竟当时那档事不算小了,再怎么瞒,都没法瞒得密不透风。
虽然不清除他在和米勒家的关系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季绸却听得出他很了解伊恩·米勒。
不是听过几句的那种了解,而是和对方有过一段时间接触的那种了解。
季绸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会调查清楚米勒家的事。”他道。
......
历时半个月的行程,星舰终于抵达了沃尔夫星。
从星舰上下来,入眼便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随着吹拂的风扬起一阵阵麦浪,整颗星球都在金灿灿地发着光。
“哇哦,这就是沃尔夫农业星,可真漂亮,”沈岚插着兜,吹了声口哨,“在这种地方,工作都是幸福的吧?”
各种大型机器散落在麦田里,偶有操作员出现,脸上带着笑容。田中间的路上,有人拿着宣传单慷慨激昂向周围的人发放。
“加入议庭家族,共建美好家园!议长先生向我们承诺,只要沃尔夫星人做够一定的工时,他就会让我们以此兑换沃尔夫星的所有权!”
“到那时,所有由我们亲手种下的粮食,都将归属我们自己!”
“不需要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只要做够工时,只要花上一点无关紧要的时间,你就能成为一颗重要资源星的主人!”
沈岚:“哈,议庭真是转了性了,阿谢尔上位之后,倒成了大善人了。”
艾德里安保持着微笑,当他这么笑时,微笑就只是一种面具。他没接沈岚带着嘲讽的话,感慨道:“真让人怀念啊,我很久没回到这里了。”
林修月好奇地看着他,“这里是你老家?”
艾德:“也算是吧,兰缪家是omega当家,至少很久以前是。我和我哥不争气,都是alpha,我的omega母亲没来得及生下下一个omega就去世了。沃尔夫星则是我那位alpha母亲的故乡,双亲意外离世后,我和我哥就被议庭其他家送来了这里,嗯,历练。”
他没有再说下去,提起这些也很平静,林修月却感觉得到他的情绪很复杂,想来他们在沃尔夫星上的经历不算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
失去双亲庇护的年幼兄弟,被近乎流放般丢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星球上,他敏锐察觉到,议庭的人可能没想过让他们活着回去。
算算时间,大概是七年前,阿歇尔·兰缪14岁,艾德里安12岁。
据说,沃尔夫星几年前正在闹反叛,这里一直由议庭管着,显然,当地的居民和上头的人之间关系处的不是那么愉快。
反叛在两年前阿谢尔上位之后就平息了,议庭的口碑甚至得到了逆转。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是林修月一个小小军校没毕业的学生该操心的。
他现在要操心的,是登陆沃尔夫星之后的环境侦察任务。
带队教师弗安娜女士正在前方给他们班的学生分发任务。
“半年前,沃尔夫星东边的农田出现大规模枯萎情况,勘测仪显示,那边的污染指数很高,高度怀疑有虫族活动的可能,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到污染源头,确认到底是什么引起了沃尔夫星的环境改变。”
“发现异常之后,不要轻举妄动,记得立马向上汇报,同时,机甲系的同学也将按照固定线路巡逻,随时准备进行支援。”
“记住,你们只负责勘探,不负责战斗。”
或许是上次模拟考试的事给弗安娜女士留下了太深的阴影,她对她的学生们有种强烈的保护欲,很怕一个没看住,又少了谁。
学生们打趣开玩笑:“老师,你看我们像是有事会直接莽上去的吗?”
弗安娜没有笑:“我怕你们逃命不够快小兔崽子们!”
就像在帝都演练过的那样,两人一组搭档巡逻勘测。
巡逻时间为上午8点,到下午4点,沃尔夫星为永昼星,负责模拟日光的天气控制系统二十四小时不断地,让光照从清晨,到正午,到黄昏,然后再进入清晨,如此循环着。
下午4点,沃尔夫星进入了黄昏。
连续几天巡逻都什么也没发现,众人的心态也越来越偏向郊游玩乐。
这天结束了巡逻任务,路过一片麦田的时候,林修月注意到远处一片稀疏的树林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某棵树上颤巍巍摇晃着。
沃尔夫星也是有树林的,不多,他巡逻的附近刚巧就有一片。
最近林修月路过时,总要往那边看看,他听见树上有雏鸟的叫声,意识到沃尔夫星上有小鸟,让和雪花它们被迫分开的林修月心情好了不少。
因为听起来都是才出生不久的雏鸟,他难免要牵挂一些。
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那个方向,他跟和他一块巡逻的程力打了个招呼,让对方先回去,自己则往那棵树跑去。
跑近些,他终于看清了树上那个趴着的东西是什么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很难想象她是怎么爬了那么高的,手里托着一只幼鸟,伸着手,想把它往鸟窝里放。
没等她成功,就身子栽斜着从树上掉了下来。
林修月一个箭步滑铲冲上去,心惊肉跳的接住了她,还有那只小鸟。
小女孩也被吓住了,又或许她本来就有些呆。
林修月要平复下自己差点见到血腥场面的心跳,便也坐在那没起来,问:“你怎么不叫大人来,自己爬上去了?”
小女孩手里还捧着小鸟,呆呆看了他一会,忽然把手里捧着的、扯着脖子用力嚎着的小鸟往他面前送了送:“鸟麻麻!”
她继续开心地往前递:“宝宝!”
林修月:“......”
“谢谢你的义举,但你可能给孩子认错妈了。”
小女孩还是坚持要把这只大概是被鸟妈妈从窝里推出来、不想喂养的虚弱雏鸟送给他,坚持认为这是他的孩子。
正想继续解释,手中那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就这么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安静了下来。
林修月神色一变,迅速伸手把小女孩连带小鸟一起按进自己怀里。
“别说话。”
黄昏时分的日光被一阵暗沉沉的阴霾笼罩,四周只余树叶的沙沙声,安静得有些异常。
渐渐地,沙沙声里掺杂上了一些窸窸窣窣的细响。
像是有很多只又轻又细的足爬过地面。
林修月微微侧脸,余光看向身后。
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道巨大而扭曲的身影。
“咯咯咯咯咯......”
一股怪异的响动自身后传来。
他用力屏住呼吸,调整着心跳。
就在这时,树上的鸟窝里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尖锐爆鸣。
糟了!
那些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