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红灯灭了

劣质香烟 粥十九 2978 2024-10-26 10:13:48

坐上车,一路往回开。不到一个小时,匆匆来到,又要匆匆离开。

陈述坐在后面,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商店、街道和路人,熟悉又忽然变得陌生。

等红绿灯时,陈述透过车窗,看见坐在路边的那个流浪汉,他依然穿着那个破败的绿色军大衣,不知道谁给了他一根玉米,他正专心致志地啃着,玉米的热气从他指间慢慢升腾。

陈述忍不住想,这小镇明明不算大,但想遇到一个人也成了难事。

而这一路上,陈述始终没有等到父亲的质问。

陈述猜想,或许父亲已经不想问了,他刚刚已经亲耳听到了陈述的坦白。

回到家后,父母关了门讨论,陈述独自坐在阳台上,发着呆,默默等待开门后的审判,但门里从始至终没有传来争吵声,开了门后,父母也只是如往常一样开火做饭,喊陈述帮忙打扫卫生。

陈述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问,该来的迟早会来,他不需要急什么。

这也是陈述第一次没有回老家过年,三个人一起待在一起过年的这段时间,很和谐温馨,但好像总透着压抑,不过是各有心事,互相伪装罢了。

看着无事发生,风平浪静,但陈述觉得,迟早会有爆发的那天。

是那个下午,陈述偶然听见父亲在打电话。

电话那头好像是爷爷。

陈述听见父亲很平静地说,“爸,我不觉得这是件丢人的事,我也不会送他去医院。”

那边好像发了很大的脾气,陈述隐约听到争吵的声音,而父亲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爸,既然你这么说,那以后我们就不回家过年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挂了,陈述听见父亲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便再没有声音。

那个晚上,陈述却没有在饭桌上看见父亲,母亲说他有点事情,但没有详说。

当天晚上,陈述翻来覆去,睡不着急,总觉得不太心安。他总想起父亲白天的那个电话,他没想到父亲会站在他这边,更没想到父亲会因为他和家里决裂。

但这不是陈述想要的结果,他忽然有点后悔,他当初不该一时冲动,让父母家人为难,弄成现在这个谁也不开心的局面。陈述的心闷沉沉的,预感不好,总觉得以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安稳。

实在睡不着,陈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三点半。

离天亮还早。

但陈述还没来得及关了手机,母亲忽然推门而进,泪流满面地扶住墙边,颤抖着喊道:“陈述!你爸出事了!”

陈述脑子一空。

而后就是奔赴医院,陷入无尽的等待,这个时候,陈述才知道,爷爷被气病了,二叔打电话让父亲回家,父亲连夜赶回去,却在路上出了车祸。

陈述握紧拳头,盯着那个抢救室亮着的红灯,恍惚看到血红一片,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红灯忽然灭了。

陈述和母亲同时站了起来,陈述扶住母亲往前走,听见医生走过来说了句“抱歉。”

一瞬间,母亲顿时跌落在地,痛哭流涕,像个疯子一样跪在地上嘶喊。

……

守孝三日后,尸体火化入葬。

母亲一夜之间变得苍老憔悴,但在父亲的葬礼上,她井井有条,没有一丝慌乱。

老家的人也来参加了葬礼,只是总有些人窃窃私语,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向陈述。

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掩藏再好的事情,也总会被好事的人打探清楚,然后传的到处都是。

陈述听见他们偷偷讨论,说父亲是他害死的。

爷爷生病了没有来成,但二叔姑姑他们来了,他们看向陈述的眼神,都好像在说,是你害死了你父亲!你个恶心又晦气的同性恋!

陈述跪在灵堂前,不敢抬头,也不敢看那个黑白照片。

一切事宜完成后,母亲带着陈述离开了老家。

从始至终,老家的人都没有再提过让陈述去医院的事,但陈述能感觉得出来,他们都在疏远陈述。

连同那些以前喜欢跟在陈述后面喊哥哥的小孩儿也不再靠近他,他只是给一个小孩儿递了一个棒棒糖,那小孩儿的父母就立即过来把他喊走,好像生怕陈述教坏他们,把晦气带给他们似的。

回了家,母亲把父亲的照片摆到家中,母亲再次流下眼泪,而陈述看着母亲流泪,却没有跟着一起流泪。好像从父亲出事到现在,陈述一直都哭不出来,陈述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情绪,也失去了哭泣的能力,麻木无情地像个没有心的木偶。

母亲却忽然拉住陈述的胳膊,看了陈述许久,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语气很坚定,并不颤抖。

“陈述,你记住了,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父亲运气不好,赶上了。这不是你的错。”

陈述看着母亲悲哀绝望又充满坚韧的眼睛,忽然心猛地刺痛,一股巨大的恐慌从头顶而来,猛然席卷全身,带起全身血脉的扭曲,忽然疼得陈述站立不稳,呼吸艰难。

他好像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好像才接受了这个突然的有些不太真实的事故。

是的,他没有爸爸了,因为他,父亲死了,并且再也不会出现了。

无助无力,又恨又悔,陈述猛地抱住母亲,像个几岁的孩子一样,狼狈痛哭,停不下来。

……

之后的日子,陈述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几乎一言不发,没有一点笑容朝气,整个人阴沉沉的,除了学习,不再干其他事情。

李晓云看着心疼,却也不知道怎么劝解,这一道道难关横在陈述心里,他自己不肯跨过去,那没人能帮得了他。

只是偶然一次,陈述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李晓云想过去喊醒他,让他回床上睡觉,却看见卷子下压着的一张纸上写着姜远的名字,却又被狠狠划去。

明明划掉名字的笔痕多又混乱,但还是遮掩不住那个名字。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李晓云有心起个话头,想活跃气氛,也想解开陈述的心结。

“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姜远?”

但陈述却反应很大,猛地抬头,惊愕地看向李晓云,而后眉头一拧,恶狠狠道:“不是!我恨他!”

李晓云以为提起喜欢的人会让陈述开心一点,但她没想到陈述是这个反应。

“为什么?”

“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转学!我爸就不会死!我们家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李晓云蹙起眉头,“这和姜远有什么关系?”

“有!”陈述沉着脸,语气带着明显的悲愤和恨意,“有人亲眼看见是他放的举报信!就是他干的!”

李晓云眼睁睁看着陈述的目光涌起怒气,表情因恨意而扭曲,变得陌生可怕,变得不再像陈述。

李晓云心一惊,想安抚陈述,“你有确定的证据吗?也不一定是他。”

陈述站了起来,盯着李晓云,语气很激动,“不是他又是谁?!那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他一个人!他说他觉得我恶心,他说同性恋就是有病!他早就想写举报信了!他就是为了甩开我!!”

李晓云也站了起来,“陈述!你至少要问问他,万一不是呢?你不是也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吗?”

陈述冷笑了一声,“那是我傻我蠢!那么明显,我却还把他想成好人,有人都亲眼看见了,这还有什么可问的?他连我的电话都不接!躲的远远的,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李晓云忍不住迈步过来两手抓住陈述胳膊,目光担忧又焦急,他不想看见陈述这个样子,阴沉冷酷,像个被恨意侵吞理智的疯子。

“陈述,就算是他,可你父亲的死是个意外,与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陈述,你可以厌恶他,但别去恨他。”

“我不该恨他吗?!”陈述咬着牙,不服输不甘心,像个随时可以露出尖牙,把仇人撕咬后饮血啖肉的报复者。

“我只是不希望你折磨自己,带着恨意过接下来的人生。陈述,仇恨只会带给人痛苦,这不值得。我已经打算等你高考完,我们就搬家。你考上哪个城市,我们就去哪儿,你爸不在了,这儿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陈述,我希望我们走了以后,你能忘了这些发生的事情,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愤怒的气焰渐渐熄了下去,陈述目光颤抖地看着母亲,听见母亲又说,“既然你不再喜欢姜远,那把他也忘了吧,连同那些不愉快的,一起都忘了,陈述,答应我好吗?”

陈述忽然心里一阵酸软。

是啊,母亲才是最悲痛无奈的人,是他给母亲带来的这些痛苦,他有什么资格再肆意妄为呢?

“好。“陈述咬了咬牙,终道。

……

之后,陈述如愿考上最好的学校,然后母亲与他一起去了首都,断掉了和家里人的往来。

在那里,他们一起开始了新的人生。陈述遇到了林易飞,然后一起创业,经历无数磨难,创立了万蓝风投,一步步走到如今。

而母亲也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只是一直没有再找另一半。

十一年过去了,直到今年,母亲重新和二叔他们联系了起来。

人离家久了,就开始思念曾经的亲人,好像当初的问题也不再是问题,隔阂也不再是隔阂,分别多年,再见时反而热泪盈眶,好像一直彼此思念,不曾有过争吵一样。

陈述理解母亲的孤单,对于母亲,他一直是有歉疚的,所以,他和母亲一起重新回到鹤山市,回到桐山镇,见了曾经对他有过偏见的亲戚们。

也许是时间的缘故,也许是时代的开放,又也许是如今的功成名就,他们不再介意陈述同性恋的身份,反而亲切热情,甚至尊敬恭维。

陈述好像也早已释然,如今他高高在上,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无论热情还是轻视,他早已能做到波澜不惊,他有了无比的底气,足够俯视他们,踩碎一切偏见和鄙夷。

只是,当遇到姜远的那一刻,所有的淡然从容,一瞬间灰飞烟灭,记忆回溯,带着汹涌的欲望和仇恨一起淹没了陈述。

陈述再次主动走向那片深蓝色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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