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如黑暗的浪潮覆盖在谢斯聿的脸上,偏执和愤恨从心理蔓延开来,像蛇一般,盘绕在昏睡不醒的人身上。
苏乙站起来,他弯下腰从沙发柜下掏出了一个不小的锤子,又简单地在谢斯聿身上比划着。
非常完美。只需狠心一点,在谢斯聿腿上也砸了一个洞,弄坏他的腿骨,他就会变成跟我一样的人了!这样想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越来越激进,进而连身体里的血液也兴奋不已。
先给谢斯聿戴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锁链,不是很好的材质但胜在稳固,并打算谢斯聿换了一套皮囊,那便是之前在市集买来的廉价衣服。
谢斯聿的药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偶尔眼睛会睁开几秒,盯着给他换衣服的人,在此时都保持着警惕性:“苏乙。”
苏乙一瞬间停滞住了,拿着锤子的手都晃了晃,但还很有底气地问道:“干嘛!”
“蠢货。”依旧很轻蔑无理的语气。
听到这里,苏乙彻底暴躁了,他目眦欲裂地吼道:“你都这样了还敢说我?你才是蠢货。”
“笨蛋。”
“?你才笨。”
过了一会儿,谢斯聿又沉沉睡去,房间又恢复了死寂。
苏乙又拎起锤子,尽管对谢斯聿怀恨在心,但始终心里还在打鼓,拿着锤子的手还会微微震颤。
只是一会儿的事情,就跟打针一样,疼一下就好了。
谢斯聿又算是很好的人吗,值得他可纠结的?
谢斯聿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旦犹豫不决,思绪就飘向之前的种种,谢斯聿这个虚伪无情的家伙,一开始就是在骗他,把他当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也只有他这个傻子才相信谢斯聿的假话。
难道谢斯聿不应该得到惩罚吗。
可是苏乙手中的锤子又重重地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在这一刻,苏乙又对自己生气,气自己始终下不了手,气自己还在余情未了。
“该死!”一想就气,他忍不住伸出拳头往谢斯聿身上砸了一拳。
谢斯聿醒来后,必然是大闹了一番。
苏乙不明白他有什么可闹的,除去生活质量是下降了许多,但在这里有吃有喝,自己也没少给他差一顿饭。
也不知道谢斯聿闷闷不乐的点在哪里,有人伺候他吃喝穿住,他只要不被风吹雨淋,在家好好呆着就好。
谢斯聿还真是不知好歹。
而苏乙,每天还得坚持早起去打两份工,有时一想起治疗费用,全身上下就像被抽掉了魂气,变成了一具已经整装待发可以睡进棺材的预备尸体。
钱和爱都很难得到。但人生必然不会什么都得到,总是有失有得。他想,下辈子老天爷可得赐予他好一点的运气,一时半会便想着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但不及晚上回到家,看见家里有一个或许在等着他回家做饭的大活人真实。
比如一起坐着吃一顿简单的晚饭,谢斯聿依旧是不会和他说话的,沉默不语时其形成的低气压让打完一天工的苏乙很不爽。但苏乙有着自言自语的能力,和他抱怨宣泄一下今天的心情,然后两人各坐一边看会儿电视,最后洗澡睡觉。
原本谢斯聿睡得离他很远,但偶尔半夜醒来,微微睁开眼,也能看到谢斯聿侧身对着他,即使睡觉他也很不耐烦的样子,但一只手虚虚地靠在苏乙的肩膀边。
至少有人陪在苏乙身边。
或者像大暴雨这种极端天气,谢斯聿就不会明白,苏乙这样的人会有一些被生命威胁的危机感。但是谢斯聿四肢健全,是不会明白他的心理状态,甚至觉得他是矫情找事儿。
谢斯聿对他不闻不问的样子,不在乎任何人死活的平静感,苏乙便很想把柜底的锤子再一次找出来,或者又给谢斯聿的水杯倒一点助眠的东西。
大家都成为瘸子就好了!
有时也是不孤独的,两人同在一个屋子下,相互都不说话,但对于苏乙来说,这样也挺好。这俨然是很少的情况。
谢斯聿可真是一个复杂的家伙,像被拼拼凑凑而成的毫无温度的铁制品,即使苏乙狠狠告诉自己,谢斯聿根本不喜欢他,可是看到谢斯聿胸前那一片淤血——大概是那日在山上撞车弄的,这给予苏乙一种,谢斯聿可能有一点点在意他。
而这些才是苏乙当下所能掌控的真实感。
那时候苏乙也处于一种活一天过一天的厌世又怕死的状态,如果哪天双腿彻底烂掉了,反正烂命一条,苏乙已经在考虑另外一些适合自身发展的社会职业,比如有时马戏团会来社区表演节目,里面就不妨会出现一些身残志坚的残疾人表演一些别人看着很疼、但本人觉得无感的刺激项目。但其实苏乙不太喜欢那些猴子、蛇。
这时候苏乙又想质问谢斯聿,为什么要随心所欲地玩弄他一个可悲的瘸子。
很少情况下,几乎是只有那么一次,谢斯聿吻了他。可能是那天弄得过分,苏乙哭得很厉害,他无意间对谢斯聿说:“我可能不会活那么久的。”那个吻,以及谢斯聿眼底一如既往的冷淡,苏乙认为是带着一丝施舍的可能性。
可是他无法自拔地,抱紧了谢斯聿的脖子,体温是有实质性的暖意,他的眼泪和鼻涕都挂在谢斯聿的身上了。当时想着,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活在当下就好了。
也总是会吵架。
谢斯聿说话永远难听刻薄,在他眼里,似乎全世界就他一个正常的人类,而在对立面的苏乙才是一个跟草履虫般的单细胞生物。四肢不发达就算了,脑袋也空空,毫无法律常识,对于把人关在家里这件事尚未意识到严重性……苏乙总是说不过他,有时在家里地板上气到跺脚,没有什么气势地告诉他:“我觉得你说话可以不那么难听。”
结果可见,这对于谢斯聿毫无威胁性。
不得已,苏乙只好拿一瓶啤酒下楼,坐在有猫出没的单元门口,一个人对着伤感的夕阳喝会儿闷酒。
最终还是得回家煮饭的。
但其实苏乙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脾气,一生气就爱把鞋踹很远,把门变得很大声,无限期推迟做饭时间,将身边的电子产品(但也只有电视和手机)开得很大声,说着喜欢他但还是很爱和漂亮女生玩…….让人摸不着头脑,一旦跟山火般爆发起来,一个劲儿地把怒火在房间里熊熊燃烧,谢斯聿会主动选择拿着枕头去睡沙发。
这样做也并不会有什么巨大的作用。因为过了一会儿,苏乙又会跟恶魔一样来把他吵醒。
即使如此,苏乙还是无可避免地,习惯上家里有谢斯聿的存在。他犹豫不决,又重蹈覆辙。苏乙没能狠心把谢斯聿彻底毁灭,只是两人不那么太平地过了接近50天的日子。
谢斯聿离开的那天,日历上的夏天彻底结束,再也看不见底。但其热意跟车尾气般,往后一直纠缠到九月。
九月,倒也没有那般金桂飘香硕果累累,而是上班上学都很累的月份。
F大在S市算是一个末流211,苏乙考上了这里的计算机专业。姜绵也考上了在S市比较好的大学,不过离F大有点远,苏乙看了一下,两人大学坐地铁要两个小时。
沈素当然是很高兴的,并且开学前叫他去江家吃饭。江家,除了沈素,从头到尾对于苏乙都是倒胃口的。即使如此,苏乙还是把自己打扮得整洁得体。
隔阂感还是很强,苏乙融入不了,并且他也不喜欢江月月抱着沈素哭闹的样子。
都多大了,为什么她一哭就去吵我妈呢,为什么不能去找他爸他奶奶。
江月月真烦。
可他始终妒忌着江月月。
去S市那天罗市高铁站人满为患,姜绵他爸也来了,帮姜绵提着行李箱,在安检外目送着两人离开,一个壮汉眼睛还红红的。
姜绵和苏乙的位置挨在一起,当高铁往前开得那一刻,窗外的风景一直往后退,苏乙才突然意识到,他真的要开启另外一段新生活了。
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站,高铁站外是一个酸奶的广告牌,特别显眼。
这便到了S市。
开学军训,因为身体原因,苏乙只需要坐在看台上,他的室友付予初也坐在旁边,他是对紫外线过敏,戴着一顶浅蓝色帽子在看书。不能玩手机,苏乙便干坐着看操场上的方队和远处的云,然后视线转回付予初。
付予初很白,脸蛋很小,喜欢喷点香水,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大喜欢说话。
六人寝,另外四个人多多少少对苏乙和付予初有些意见。凭什么我们在操场上受苦般晒太阳训练,你们就能安逸地坐在看台上玩。
好似从军训那一刻,寝室就分割成两大派。对于室友们的意见,苏乙平时也总会回怼几句,没办法,要是没让那群人不舒服,晚上睡觉前不舒服郁闷的便是苏乙。
而付予初总是不搭理他们,不在意任何纷争,总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
大学和从前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些空闲时间,也不用上晚自习了。
高数老师是一个快要退休的女教师,手上戴着绿色的玉,很大一块,像一个鸽子蛋,以至于苏乙上课总会被它吸引。高数挂科率很高,苏乙头皮发麻地学习着,又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选的专业还要再次学习数学。
上了大学自然是不能再问沈素要钱的,但谢斯聿走之前给他留的六千块确实是缓解了苏乙一定的资金问题,把学费交了之后,苏乙彻底裤兜空空。
不过找了一些代课兼职,还找了一个便利店的收银,苏乙的生活费还算有些着落。
某天付予初感冒了,寝室另外四个人都去网吧打游戏了,只好打电话请苏乙帮他买一点药回来。那时候苏乙刚从便利店下班,正好可以帮忙。
一回到寝室,付予初就掏了一百块钱给他。付予初好像对钱毫无定义,平时买什么都不眨眼,见着苏乙愣住了,付予初还以为是不够,又找出他的小熊钱包掏出钱来。
“太…太多了。其实不用给我钱的。”苏乙赶紧阻止他。
“要的。”付予初坚持己见,一定要把钱给他。
那会儿苏乙也挺缺钱的,当一整张红色人民币被递到自己的手心,他当即想着好多可以解决的事情。
那是得跑多少个代课,干站在收银台前可以挣到的一百块钱。
况且付予初一点也不缺钱。
那晚苏乙收下了付予初的一百块钱,从此两人关系因钱而产生了质变。付予初不喜欢下楼买饭,苏乙就乐意帮他带饭,不仅可以有一顿免费的饭菜,还能得到不少的跑路费。
没办法,在S市上大学,其生活成本比在罗市多许多。
可收到转账,或者付予初把钱塞进自己手里,那一刻,苏乙的心都会停顿一下。
良心当然是不安的,但钱最终都痛快地收了。
到了秋冬换季,付予初经常夜不归宿了,直至一次苏乙从校外回来,看到付予初从一辆豪车走下来,并且一个看起来成熟帅气的男人在走之前摸了摸他的头发。
付予初转身便看见了苏乙,他立在原地,明显是有一些慌乱,好一会儿才走向苏乙。
两人沉默着往寝室楼走,在走到二楼的台阶时,付予初突然告诉苏乙:“你不要告诉别人。”
苏乙点点头,说好。
“其实我的钱都是他给的,上大学的钱也是,我家里没什么钱的……”
苏乙安静地看向他。
毕竟帮付予初跑腿还是他一部分生活费的来源,他当然不会做别的蠢事。但也可能是,他自认为和付予初是属于一样的群体。
寝室里的另外四个人见着他们回来了,本来聊得很好,突然也不说话了。只是没一会儿又在吐槽隔壁寝室的一个每天都要戴假发、化妆的gay。
那个gay苏乙是见过的,但不得不说,至少他卫生情况良好,不像寝室里面的有些人衣服袜子都懒得洗,卫生也不做的。
四人组说话很难听。但苏乙暗自窃喜,要是知道你的下铺我也是一个同性恋,不知道你们脸色有多么精彩。
可是到这一晚,苏乙失眠了。
事实上,自开学到现在,苏乙不是很愿意去想谢斯聿。
大概谢斯聿也如寝室四人组恶心那个gay一样恶心自己,况且他还真是一个偏执狂变态把谢斯聿关在自己家里那么久。
细细数来,在漫长的时间里,他短暂又深入地联想到谢斯聿三次。
第一次是交学费,他用了谢斯聿给的钱。
第二次是在一个教学楼楼道,一个人从他左后方走过来,苏乙一抬眼,那人和谢斯聿背影很相似,随后去机房上课,苏乙的思绪跟外界免疫般,漫无目的地游走。
第三次是S市下初雪。那天晚上是很冷的,冷气快要从口鼻钻进自己的血液,苏乙翻了几次身,都没找好最佳睡觉姿势。
忽然付予初告诉他窗外下雪了,苏乙侧过身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雪悠悠然然地在天地间飘散,轻盈白净。
一想起谢斯聿带醉酒的他回家那晚,白茫茫的雪地上,谢斯聿弯腰给他戴围巾,那时谢斯聿眼里载满了一片柔意。
苏乙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嘛,那就是自己醉酒后产生的荒诞幻觉!这样一想,苏乙就把整个脑袋埋进不怎么暖和的被窝里。
不要再想谢斯聿成为了苏乙的艰难任务,不过一直到十一月底,他都做的很好。
当他认为必然会把谢斯聿成功忘记时,而那一天,S市下了好一场大雪。付予初和他一人一杯关东煮,一同走在雪地上,苏乙正立志于踩灭每一个雪渣团,突然付予初接了一个电话,这中间苏乙成功踩扁了四个雪渣团。
“他和我分手了。”付予初很小声地告诉他。
然后泪水在下一秒缓缓落下来。
好吧,在这一刻苏乙是替付予初感到伤心的,因为他也走了好久才从所谓的失恋走出来。
但随后苏乙忧心忡忡地想着,付予初分手后不就是跟他一样的穷鬼了。而苏乙必然会失去一大笔可观的跑腿费。
付予初根本没心思再吃关东煮了,还想把那杯关东煮丢了。
“祖宗!你知道这点儿卖多少钱嘛。”苏乙及时把关东煮从垃圾桶前解救出来。
先把关东煮吃进肚子里,因为嘴里还有东西,苏乙脸腮子鼓鼓的,声音模糊不清:“爱情算个屁啦,吃饱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