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和是在街上找到沈望的,他穿着件被湿透了的T恤,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像是被抛弃的小孩,固执地占着一个角落。
美和去拉他的时候,他软绵绵得仿佛没骨头。
他几乎还没来得及训斥沈望几句,沈望就生了场病,轻度肺炎。住了两天医院,吊了几天点滴。他不哭也不闹,只垂着眼睛,睫毛长长的,很安静。
美和送他回去的时候,他也从未有过地配合、沉默。美和给他做了面汤,他也乖乖地吃了。沈望吃饭很安静,细嚼慢咽的,吃了足足一个多小时,连面汤都喝了。美和洗碗的时候,沈望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最近有工作吗?”
美和一顿,道:“我都给推了。”
沈望“哦”了声,说:“我想工作。”
“你认真的?”
“嗯。随便什么都行。”
美和迟疑道:“之前黄胜的确给你谈了个游戏直播……”
“接吧,什么游戏?”
“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项目。”
沈望说:“我想找点事情做。”
美和却沉默了,始终没有再提这件事情。但沈望也没有多说,只是转而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看的是最近热播的古装言情剧,男女主演技都平平。他却一连看了很多集,也没搞清楚在讲个什么故事,甚至连演员的脸也没认清。晚上时,他又找了部电影看,死神来了,镜头很血腥,但他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疲累地眨了眨眼睛。
等夜很深了,他才把电视机关了,整个屋子里很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却依稀听到了钢琴声、小提琴声,那些他搁置已久的乐器的声音都冒了出来,他捂住耳朵,依旧有,那些生意没有经过他的耳朵,而是直接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音符甚至半空飘在他的眼前,他的眼眶里只有巨大的、黑色的音符。多么诡异。只是过了一段时间,那些黑色音符消失了,变成了一只缺耳朵的老虎,傻乎乎地笑着,但时间久了,却觉不出傻意了,反而阴森森的,很古怪,因为沈望发现那只老虎,两只耳朵都没有了,眼睛空洞洞的。他感到害怕,像是真的被老虎被钳制住了。
而老虎无处不在,电视机上有、浴室的墙也有,哪里都有。只有当他狠狠地用手指甲抠他的肉,抠到出血,那些声音、幻象才会消失。
还有当他喝酒时,但他再也不想喝酒。喝完酒,总是会做梦,梦到以前的事。但他再也不想做梦了。他渴望有人能跟他说说话,当他专注地聆听另一个声音时,那些幻象就会被挤出他的世界。他不想告诉美和,然而除去美和,又似乎没有人是他的朋友。
所以他正在努力学会那些幻象,当他对那些幻象抱以善意时,那些幻象也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了,纸老虎会变得可亲可爱起来,在他的眼睛里跳来跳去的,长相也比从前温顺了许多。所以他便没有那么讨厌幻象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感激那些幻象。
毕竟跟他一起生活了整整二十年。
多出了声音、画面,所以他思考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他听不到也想不起顾重的事了。就像小时候,每当他难过的时候,那只老虎就会哄他睡觉,跟他聊天,他也就不记恨徐斯了。他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好的、坏的,零零碎碎,他记不清几件事情,只模糊地记得,他弹钢琴的模样。琴键黑白分明,就好像这个世界也是泾渭分明,他飞舞的手指好像不仅能操控音乐,还能审视是非。
一切都是音乐的,包括他。他是活在音符里的。是音符拖着他生长的,把他从泥里一举托起。当他偶尔清醒时,他会发现他正在弹钢琴,音符从他的指尖飞扬,他熟练地捡起了一件又一件的乐器,好像从未丢下过。他又重拾作曲,当他思如泉涌时,他能谱满十几页纸,但有时却连一个音符都没有。
他诡异地、如愿地想不起顾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