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憩了一半的林三春醒了,一边喝着萧琞特意泡的茶提神,一边听着林澜简单扼要的讲述:
“……我从忘川路出去,就撞到了金来多,金来多说是从娘子派人急急传告的,说是看见冯典被明家的护卫给抓走了。”
“就这样?”林三春问着,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没其他了?明家抓冯典干嘛?确定了,真的是明家吗?”
林澜面无表情的脸开始有些无措,他也不是很清楚,是金来多让他马上禀报公子的!
被召来的曹兵拱手请示,“大人,我去寻!”
何老才也在一旁急急开口,“大人,不若我也一起去?”
“现在还不能去寻。”林三春开口说着,眉头皱起,“要等晚上,你们要装作过了幽山闭门时间冯典依然没有回来担心冯典再去寻。”
曹兵和何老才都齐齐点头,“是。”
“如果真是被明家抓去的话……”林三春转头看向一旁的萧琞,“是为了赤焰卫?”
萧琞点头,低沉的声音缓慢开口,“除了赤焰卫,没有第二个原因了。如此,冯典暂时无碍。但恐怕会受些皮肉之苦。”
“受皮肉之苦不怕,就怕明家会杀人啊。”林三春叹气,“这点是我疏忽了,我不该让冯典离开幽山去外头办事的。”
“大人若是不让冯典离开幽山,只怕明家会直接冲到幽山来抓人。”萧琞低沉的声音冷静说着,“且这不是大人的疏忽,冯典是明家血脉的事,也就冯典自己知道,明家会知道怕是当初冯典的父亲去寻明家人的时候留下了痕迹被明家查到了。”
“那么……如果冯典不承认,只要冯典不承认他是明家血脉,明家那边会放人吗?”林三春思索着,站起身,对曹兵严肃说道,“你明日去寻冯典,要很不耐烦的找,一边找,一边说是幽山的司监官依赖冯典这个下属,如今找不到冯典了在发脾气……找人的时候留意一下明家人会不会跟着你。”
曹兵神色凝重严肃的应下。
“还有,赤焰卫队现在何处?明城玉呢?”林三春看向萧琞问道。
“赤焰卫在江州,明城玉已经返回北地,此番冯典一事应是上京明家的自作主张所为。”萧琞说着,语调依然低沉平静,“大人,若是要明家放人,只怕要声东击西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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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的上京,依然喧嚣繁华。
从娘子步伐摇曳,抬手慢慢的抚了抚头上的花簪,又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一路上不时和这个搭几句话,和那个说几句,有人和从娘子调笑,“从娘子,打扮的这么好看,今天晚上是愿意陪我咯?”
“哎呀,少来啦!你都定好了柳儿了,还来骗我!你个死相!”从娘子娇嗔着说道。
客人哈哈大笑。
从娘子的装扮很是艳丽,虽然似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老态似乎掩饰不住,客人打情骂俏的不少,但几乎没有人会点从娘子,毕竟宝月楼中比从娘子漂亮娇嫩的可多着呢。
从娘子就这样慢悠悠的一路调笑,一路招呼的,穿过宝月楼,转入后院,踏入训诫院中。
踏入训诫院后,从娘子的脸上拿浮夸一般的调笑表情就立即收了起来,她快步穿过训诫院,走入角门,角门打开,外头阴暗安静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坐着的驾车人,一身黑色袍服,脸上戴着一个面具,面具是黑色的,只露出眉眼,眉眼极为好看,一片平静。
从娘子呆了呆,有些困惑,随即神色凝重的上前,微微做了一个福礼,“客人,可有花令?”
“有,牡丹花令!”伴随着温润好听的声音。马车帘子拉开,露出一张俊秀白皙的脸,泛着散漫的笑意。
从娘子先是一愣,随即笑着上前,又做了一个福礼,“公子安好。”
“这是萧琞,他现在是我的车夫,护卫,从娘子,我今日让阿福来寻你,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从娘子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叠纸张,递给林三春,“公子,都在这里了,公子要寻的各户人家的地址都在这里了。在半个时辰前,小红花那边送来的消息,冯典被关在明家祖祠的后屋。”
林三春点头,翻了翻手里的纸张,低声说道,“好,这两日你就装作无事发生,若是明日有什么流言蜚语的,你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即可。”
从娘子恭敬点头应下,随后又迟疑的低声开口,“公子……冯典……他不会有事吧。”
林三春一愣,看着从娘子眼底深处的关切和焦虑,恍然了一下,对哦,从娘子也是从幽山走出去的,她似乎比冯典小两岁。于是,林三春安抚一笑,“放心,没事,你家公子要救的人可从来没有失过手。”
从娘子重重点头,对的,公子从来都没有失过手。
“大人,该走了。”马车前驾车的萧琞低沉的声音开口说道。
林三春就对从娘子笑了一下,放下帘子,马车缓缓的朝前方驶去。
“大人,时候尚早,我们先去寻老太妃?”萧琞低声问道。
“萧琞,那我们先走慈恩寺,老太妃从平亲王出事后,就一直在慈恩寺中。”林三春坐在马车里,借着角落的夜明珠的光,翻着手里的纸张,一张一张的看着。
“嗯,大人,我放在里头的药茶你喝了吗?”萧琞问道,一边稳稳的驾着马车。
慈恩寺在上京的西面,是唯一在上京的寺庙,并不是皇家寺庙,听闻是李家修建的庙宇。
林三春一边端着药茶喝着,一边嫌弃的说着,“喝啦,待会我出面就好,你就是个车夫,护卫,记着啦!”
萧琞眉眼泛起无奈笑意,他提出声东击西,大人在了解后,就立即表示他要亲自来完成,他的意思是由他自己来,没想到大人却坚决不肯,说是现在不是暴露的时候,且冯典是他的下属,他这个上司本来就该出面。
“我知道,待会我保证什么话都不说。”萧琞语调柔和的说着。
林三春哼唧了一声,都说了,让林澜和他一块来就好,萧琞非得要亲自陪着他来,还说什么不让他陪着来,他马上就越狱去!
——居然敢威胁他!
他决定了,回去后就给木头萧萧穿那套小蛮腰的裙子!
马车稳稳的在慈恩寺的角门停下。萧琞上前敲门。
很快有个老侍者出来了,萧琞没有说话,递上一块玉佩。
老侍者疑惑接过,微微躬身拱手,便关上角门,匆匆进去禀报了。
林三春掀开马车窗口的帘子看向背负双手站在角门前的长身玉立的萧琞,趴在窗口,好奇问道,“你给的是什么?”
萧琞侧头看向林三春,眉眼泛着笑意,“大人聪慧,猜猜看?”
林三春翻了个白眼,“我笨的很,不猜!”
说完,林三春就立即放下帘子。
萧琞眉眼舒展,浓黑色的占据了大半瞳孔的眼眸幽深柔和。
这时角门开了。一身形微胖圆润的褐色衣服的老妇人匆匆走了出来,迟疑的看向萧琞,手里紧紧的握着玉佩。
萧琞垂眼,拿过玉佩,抬手示意马车,低沉的声音缓慢开口,“大人,老夫人来了。”
马车里的林三春拉起披风,下了马车,看向站在角门的老夫人,微微拱手,“老夫人安好,打扰了,夤夜来访,有事相求。”
老夫人似乎有些疑惑,怔怔的看了眼萧琞,见萧琞不知何时站在了这个从马车下来的青年身后,而这个青年面容俊秀白皙,眉眼干净明亮,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你相求何事?”
“请老夫人动一动李家的力量,明日朝堂上,状告明家谋害平亲王一事!”
老夫人呆了呆,随即低声开口,“此事非同一般,老身为何要应许你?”
“为平亲王的命途平安,也是为李家未来平安。”林三春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薄薄的册子递给老妇人,“江州平亲王失踪一事,都在这里,老夫人细看,看后再做决定。”
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接过,却是递给身后的老嬷嬷,然后上前一步,看了眼垂眼背负双手站着的萧琞,低声开口,“即便你没有说出任何理由,老身最后也会答应你。但……你的名字可否告诉老身?”
林三春眨眼,随即一笑,“浙州林三春。”说罢,林三春转身走向马车,萧琞紧随其后。
老夫人呆了呆,急急上前两步,“那,那你身后的这位?”
林三春站在马车上,笑着拍了拍萧琞的肩膀,“他是我的车夫呀。”
萧琞对着老夫人微微点头,跳上马车,驾车离去。这辆素朴的马车慢慢的溶入夜色之中。
车,车夫?老夫人惊异茫然,呆呆的看着马车消失不见,她身后的老嬷嬷上前,低声开口,“主子,您看……”
“传信,明日朝堂要有一场好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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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入夜色的马车慢慢的停在了一巷子里,左侧这户人家的庭院不够宽敞,角门紧闭。
林三春掀开帘子看了看,啧啧两声,对已经走到角门的萧琞说着,“要不是小红花查出来的,还有你那边的消息,我都不敢相信,同是明家的,怎么这堂堂户部侍郎明昌华是住在这么一个小地方?”
萧琞低声开口,“明昌华为人暴躁,执拗,偏又是明家会读书的人,他从科举入仕开始,就是靠着他自己,明家二房想助他一臂之力,被他臭骂了一顿,他是三房嫡系,与明正峰一脉关系比较亲近,他有野心,但是他极为厌恶明贵妃这一系的人。”
林三春听着,若有所思的点头。
萧琞敲门,有门房出来,萧琞摸出手串放到门房手里,一言不发。
门房疑惑,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躬身做礼,随后匆匆的进去。
“你放的是手串?”林三春跳下马车,眼睛亮亮的凑前问道。
萧琞低头,眉眼一片笑意,“大人聪慧,猜猜看?”
林三春哼了一声,正欲开口,角门开了。
一瘦削中年人匆匆出来,见萧琞,似乎呆了一下,眉眼有些激动,正欲上前,萧琞却是抬手拿过中年人手里的玉串,抬手示意林三春,低声开口,“先生,这是我家大人。”
林三春站直,笑着拱手,“先生安好,夤夜来访,打扰了。”
中年人——明昌华怔了怔,上下打量了一下林三春,又看向已经一步退到林三春身后的萧琞,不解迟疑后,拱手,“不知这位公子是?”
“先生,在下浙州林三春,有事相求先生。”林三春拱手笑道。
“公子请说。”明昌华微微点头,目光再次疑惑的看向林三春身后的萧琞,萧琞背负双手,微微垂着眉眼,面具遮盖了他的脸。
“请先生于明日朝堂上发起对明家二房当年迫害明家正房的弹劾!”林三春说罢,摸出袖子里的薄薄的册子以及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这是明正峰当年留下的血书,以及辛苦搜集来的证据。”
林三春待明昌华接过,再次拱手,“做不做在于先生。告辞。”
林三春说罢,转身便上了马车。
萧琞对明昌华微微点头,转身便也上了马车,驾着马车慢慢离去。
明昌华捏紧了手里的册子和那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紧紧的抿着唇,看着远去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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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马车里,林三春坐在马车口,咬了一口软糕,就喂驾车的萧琞吃一口。
萧琞吃了两口,就微微摇头,低声说着,“大人自己吃。我不饿。”
“我知道,你快成仙了嘛。成仙了也得吃饭!”林三春说着,又拈起一块软糕喂到萧琞嘴边。
萧琞垂着眼,咬下,然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舔了一下林三春的手指。
林三春唰的一下脸红,随即恶狠狠的瞪了慢条斯理的吃着软糕的萧琞一眼。
萧琞眉眼泛着笑,慢慢的驾着马车前进。
“萧琞,接下来的是吏部尚书文鼎?”林三春翻着手里的纸,问着,“文家真的是很低调了,好像就一个文鼎做官?其他人呢?”
“文家本是武事传家,但在三十年前,文家一门七子战死东洲,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婴儿,后来文家人就不再习武,只准读书,但在十年前,文家人中还是有人走上了沙场,但他们怕被文家族老知晓,就变易姓名,如今这几人有的在东洲,有的在北地,有的在神策军中。”说到此处,萧琞顿了一下,“神策军的一营中就有文家人。”
林三春恍然,“所以,今晚你说最容易的便是文鼎,就是这个意思?”
“文鼎为人精明,隐忍,他是当年文家二房嫡子,文家正房嫡系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是他抚养长大,也是他暗中教他习武,支持他弃笔从戎。他自己的几个儿子除了最小的一个,其他的如今也都在各处战场中。”
说话间已经到了,角门处,萧琞依然是摸出身上的东西,林三春趴在窗口看着,这次还是手串?
很快,一老者匆匆出来了,见萧琞,便很激动的要跪下,但萧琞抬手拦住,随后朝已经下了马车的林三春示意,“老先生,这是我家大人。”
老者——文鼎有些错愕,看向笑吟吟的林三春,拱手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老先生安好,夤夜来访,打扰了,在下浙州林三春。有事相求。”林三春直接开口说道。
文鼎一怔,随即见萧琞退后一步在林三春身后,背负双手淡然而立,便拱手说道,“公子请说。”
“明日朝堂上,请老先生提一提吏部往年的点墨金一事。”林三春拱手说道。
文鼎愣了一下,又下意识的看向林三春身后的萧琞,见萧琞垂眼而立,便低声开口,带着几分迟疑,“公子,可这是为何?”
“明家抓走了我的下属冯典,冯典是明正峰嫡外孙,不论是从道义,还是从我这个上峰而言,我都不能坐视不管,明日朝堂会很精彩,老先生只需说该说的话便是!其他的无需多管。”林三春说罢,再次拱手,便转身上了马车。
文鼎一听,忙急急开口,“那,那冯典,冯典要怎么救?公子,也许我可以帮忙?”
“老先生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林三春一笑,在马车上拱手说道。
林三春说罢,便转身进了马车,萧琞驾驶着马车缓缓走入夜色之中,文鼎看着那素朴简单的马车融入夜色,攥紧了拳头,神色慢慢的坚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