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玉的手在半空顿了半秒,随后才缓缓落在膝上,“江姜……”他说。
江姜嗯了一声,似乎没反应过来。
“你真的喜欢我哥吗?”郁文玉语调平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却无端叫人品出几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郁文玉食指指尖轻扣膝盖,“我希望我哥能和一个值得的,爱他的人在一块儿,而不是又一个齐凯言。”他停了停,“你明白吗,小舅舅?”
他这话说得奇怪,不似郑重的拜托,也不像严厉的警告,倒像是一个剧作家在居高临下的陈述着完备的剧本。
江姜却只是偏过头,视线轻轻落在郁文玉与郁容生得如出一辙的直挺鼻梁上,他像是在深埋的过往中寻找着什么,眼睫慢悠悠地垂了下来,“那时候你哥扑通一下跪在那一地碎瓷片上。”
他的声音轻柔极了,却又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空洞,“红红白白溅了一地,他就这样直挺挺地跪着,脚边上躺着齐凯言那条半死不活的狗。”
“可真是太漂亮了。”
他忽然抬起头,像是当真不解而疑惑,“怎么就不能是为了我呢?”
郁文玉却似乎分毫不觉得江姜此刻的神色与讲出来的话奇怪,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扯了扯嘴角,随口提醒道:“这话你可别在我哥面前提。”
但又像是有点不屑,“他跪的时候没记得要脸,现在倒是听不得了。”
“哦对了,你知道吗,Victor死了。”郁文玉抬手撑着脸颊,轻声说。
“嗯?谁?”江姜像是没反应过来。
“Victor,就那个话很少的R国小王子。”郁文玉抬起手虚拢了一下头发,比划了一下,“也是听别人说的,且说他的死不一般呢。”
江姜嘶了一声又转而嗤笑,“那个嗑药哥啊,怕不就是吃粉吃死的吧,哪儿那么多七弯八绕的。”
郁文玉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夸张地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说完起身要走,但没迈出两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我哥下个月三十整岁,你没忘记吧?”
“当然了。”江姜仰起头,看着郁文玉自信一笑,“我送的东西,一定是他最喜欢的。”
郁文玉闻言挑了挑眉稍,那些深沉的、刻薄的东西从他脸上彻底散了去,他像是在转瞬间彻头彻尾地就换了一张面皮,嬉皮笑脸地问:“怎么?你打算把那姓齐的扒光了包成礼物送过去?”
齐凯言这两日被秦悸的态度弄得不上不下,他心有疑虑,却又忍不住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毕竟秦悸结过婚,还带着一个女儿。
他摩挲着手机屏,屏幕停留在微信的界面上,他有点忍不住想要找郁容吐槽两句。
但是郁容对于这种问题向来敏感,宁可错杀以前也不要放过一个,齐凯言刚换了工作。
对于目前职位的待遇和公司氛围都挺满意,并不想再生出波折。
齐凯言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并不够圆滑,在学生时代是人人瞧不上他,他在那时是没这个资格去感受这些的,再后来则是背靠大树,只由得别人顾及他的脸色了。
虽不至于穷人乍富般膨胀起来,但说话做事总有些力不从心。
作为一个工作了那么多年的成年人,身边除了恋人以外再没有一个能说得上半句心里话的朋友,着实少见。
齐凯言咂摸来咂摸去,只觉得康庾无事不登三宝殿,也许只是从哪里知道了他和郁容的关系。
齐凯言正纠结着,秦悸的微信便紧追着发了过来。
【康总对这次的进展很满意,晚上哥请你吃饭去。】
齐凯言的指尖悬在对话框上停顿了几秒,而后轻轻按了下去。
秦悸选了一家法国餐厅,郁容带齐凯言来吃过,但是郁大少爷评价并不是很高,倒不是餐厅的水平问题。
郁大少爷是出了名的口味挑剔,品味奇怪。
郁容对于食物的审美十分苍白片面,偏喜欢些生冷清淡的,与齐凯言乃至于大多数人是吃不到一块儿去的。
齐凯言到了餐厅门口,便知道秦悸对今天这顿饭早有准备,这家店久负盛名,寻常没有提前一个月的预约,是断然订不到位置的。
只对比起上一次与郁容一道,这一次齐凯言是吃得食不知味,他拿捏不准秦悸的目的,这位他的顶头上司像是当真在犒劳下属一般,举杯间也只谈些工作上的事情,分毫不见前几日越界的亲昵。
“我也听说了,做得确实很漂亮。”齐凯言笑着接话,“当时……”手机嗡——得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齐凯言看了眼来电显示,有些抱歉的笑了笑,却没有离开座位去接,“喂,您好。”
“您好,齐先生,这里是……”电话那头的声音热情又不失恭敬,“您三个月前预定的订单已经制作完成了寄到我们店里了,您看是我们这边安排寄送到您府上,还是您亲自过来取呢?”
“不必了,我到时候过来拿就可以,你们有留言卡吗?”
“齐先生是要用做礼物是吗,我们会提前准备好礼品包装和留言卡等等届时您可以来取货的时候亲自挑选,我们也有专人安排包装的。”
齐凯言的唇角微微上扬,“嗯好,谢谢,麻烦了。”
挂断了电话,毫不避忌自己听完了全程的秦悸笑了笑,“买礼物啊?”
齐凯言翻过手机扣在桌面上,答:“嗯,生日礼物。”
秦悸的眼神有些促狭,“女朋友哦?”
齐凯言失笑,“哪里……”
秦悸便点到即止,“过连个月我家囡囡也要过生日了,送小女孩礼物头疼哦。”
秦悸在饭桌上不过随口一句,但齐凯言到底记了下来,他对于父母离异的孩子总是多几分由己及人的在意。
即使从秦悸平时的表现看来他很是疼爱这个孩子,即使这个小姑娘的处境比当年的自己幸运太多。
回海城的那一天,郁容有推不掉的工作,只能派了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叶彤去机场接他。
“郁总是临时遇上的事儿,本来今天的工作全都推了的,只是这事儿来的突然。”
叶彤带着跟在郁容身边的长期养成的仔细和周全,下意识地就侧身在齐凯言动作之前替他扣好了安全带,连放在杯槽里的美式都是齐凯言喜欢的温度。
“没事儿,他工作要紧。”齐凯言对叶彤的态度是对郁容身边人的难得亲近客气,有他母亲的例子在先,他对这个早早丧偶一力支撑家庭,养育儿女的女人带着天然的钦佩。
“彤姐,现在小女孩都喜欢些什么样的礼物呀?”
齐凯言这话问得突然,叶彤轻轻嗯了一声才措辞道:“那位小姐大概什么年龄呢?”
“和你女儿应该差不多大的一个小姑娘,我新老板的女儿。”
齐凯言抬起手掌虚虚比划了一下小孩儿的身高,“该送玩具吗?像洋娃娃什么的。”
叶彤温柔失笑,“现在的小姑娘也今非昔比啦,我们那时候这个年纪还天天跟着男孩子疯跑呢,我女儿和她同她玩儿的小姑娘都早早知道要漂亮了。”
“不过我送薇薇都是送些画具,她像……她被她爸爸带得爱画画呢……”
叶彤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像是自知失言,她抬手掩了掩唇角,继续道:“如果齐先生不打算送些寻常的,不如就打听打听那位小姑娘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吧。玩具是不容易出错,但就是有些普通了。”
齐凯言敏感地捕捉到叶彤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他无意去揭人家的伤疤,实在是无心一问。
此刻有些迫切地想要安慰,但是他自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有个那样的母亲,对待年长的女性着实拿手的,也就只有敬重了。
好在叶彤不愧是在郁容身边贴身多年,她像是说完就觉察出了齐凯言的尴尬,当即柔柔一笑自道:“郁先生订了晚上的餐厅,您到家了先休息一会儿,我七点左右再来接您。”
齐凯言原以为不过是两人普普通通吃一顿晚饭,却没成想,叶彤和司机接了他之后,径直往了徐苑去。
叶彤快他半步虚虚于右前方领路,待到她推开包厢的大门,里头的场面映入眼底的时刻,齐凯言眼底的冷色实打实地泛了上来。
郁容原本半靠在飘窗边上侧首与与人说话,听见动静转过头,与齐凯言一对上视线,饶是郁容此等人物都不由泄出一丝尴尬。
他撇开那人,迎上来,贴着齐凯言将他往里头带,一边解释道:“媛媛回国了,两家总要见上一面,这事儿定得匆忙,先斩后奏是我不对。可你也大半年都没和我爸妈见过了,总要见见嘛。”
齐凯言顺着他的力道站定,只是撩起一边眼皮子定定地瞧着郁容,面上犹带僵冷,却终归只道:“我回去再和你说。”
郁容这头安抚了齐凯言边转头去了里间通知长辈们人齐了可以开席了。
齐凯言看着他如鱼得水的背影,嘴唇微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大半身影淹没在阴影里,像是阴翳下的一尊死物。
“齐先生!好久不见。”
齐凯言叫这道声音一惊,侧头去看,就见江姜站在他两步开外,双手捧着一杯橙汁冲他示意。
“江姜?”齐凯言有些惊讶。
江姜冲他一笑,“我家小姑娘回国了,一道吃个饭,只是郁文玉没来,别的不认识几个,也说不上话。
他说话间眼睫渐渐垂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拢上一层落寞。
齐凯言对江姜这张出挑的脸蛋和那日过分的瑟缩很有些印象,郁容后来向他提过一嘴,但也没仔细解释。
如今这位比江姜还要大上一些的小小姐回国的盛况对比一看,齐凯言自觉了然,他只当是见不得人豪门阴私。
如今这身份尴尬的小孩独独一人在这儿,到叫他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齐凯言对郁文玉和江媛的事情有所耳闻,进来时没看到郁文玉,以为只是人不在这儿,现在听江姜一说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根本没来么。
终于开站了!!转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