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春苗在这间自己一辈子都没敢肖想过的高档公寓内被人嘘寒问暖了几天,像是终于定下了一颗心。
趁着夜深无人,她带着那个斑驳掉漆的翻盖手机,跑到了洗手间,反锁上门,又小心翼翼地拉拽了几下,确定打不开了,才在键盘上小心翼翼的地按了几下。
过了两声铃响,电话就接通了。
她捧着手机,小心道:“喂,是康老板吗?”
那头的声音显得很不上心,“安顿下来了?”
“哎!可得谢谢您。”她说着又忍不住得意起来,“那小子可比我想得还要有出息,我家小年的钱,肯定能给还上。”
“嗯,但你别着急,听我的慢慢来。钱倒是两说,以后你儿子的前程不也得靠他。
只是你家侄子愿意帮忙,可他家里那位可不一定,你也不想把事情搞砸不是。”
“诶诶!我肯定听您的,您给我拿主意就是,小年他还好吧?康老板你看,方便让我见上他一面吗?”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掂量什么,“当然可以啊。”
“喂……哥哥……”
郁文玉的下半句还没出来,就叫郁容厉声打断了,“你在哪儿?”
他本来今天没有什么工作安排,睡到了日上三竿,正准备和江姜打个起床炮,却叫阿辉一句二少把跟着他的人都甩了自己开车走了,还喝了酒给打乱了一切安排。
那头沉默了一下,郁文玉喝了不少,他反应了一会儿才道:“……
我不是故意把他们甩了的,我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哥……媛媛要订婚了。”
郁容心想我他妈当然知道,你还能有些什么别的事儿。
郁文玉拖沓间,三角定位的结果就被阿辉送到了郁容的面前,江姜凑过来瞥了一眼,“别担心,很近,是个仓库,我和他租了隔壁,打算当工作室用的。”
郁容暂时放下一颗心来,他一手捏着手机,扣好安全带示意阿辉出发。
“阿玉。”
自从郁文玉长大之后郁容就很少这样亲昵地叫他了,郁文玉不由得愣了一下。
郁容说得缓慢,“阿玉,我问过你的。”
他听见郁容这么说,先是疑惑,哥哥问过我的?哥哥问过我什么?
他缓缓躺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仔细回忆着,后来他想起来了那个混乱的夜晚,他也是这样酩酊大醉,脸上还因为亲爹的两个巴掌火辣辣地红肿着。
他的哥哥来给自己上药,期间曾经那样认真的问过自己,你非江媛不娶吗?
郁文玉想那我说了什么呢?
他退缩了,他那样懦弱地退缩了。
那时的他想我怎么能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而让哥哥,让爸爸妈妈来付出代价呢。
——我只是喜欢她。
——应当是那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会忘记的普通喜欢。
——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谁,所以才显得那样的真挚而又热烈。
“我可以帮你,只要是阿玉想要的,哥哥都可以帮你,爸妈也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郁文玉想起来自己的兄长那时曾经这样认真地承诺过。
“不用……哥,我又不是你这种情圣大人,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各个都要娶回家吗?
“他又听见多年前的自己这样貌似漫不经心地推脱了过去。
郁文玉抬手挡在了眼睛前面,”……对,你问过我的。“
“哐——”一声巨响,郁文玉一惊,勉力支撑起自己因为酒精而无比疲倦的身体朝门口看去。
他看到自己的兄长疾步走来。而后就被一把抓住了领口。
郁容看到他这副颓废样子,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几乎是下意识就嫌恶地皱起了眉心。
江姜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他打量着两兄弟贴得极近的脸。
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郁容脸上那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绪。
——他在后悔吗?他是由己及人想到了当年为了齐凯言颓唐糜废的自己吗?
“那我今天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娶江媛。”郁容几乎咬牙切齿。
江姜听见了,不赞同地皱起眉,“郁容……”
郁文玉沉沉地低下头,额头轻轻地砸在了郁容的肩上,他蓦地落下一颗泪来,他想,我为什么永远如此软弱呢。
“我不敢……”他说话的声音很低,甚至哪能盖过自己粗重的喘息。
“嗯?”郁容没有听清,还要再问。可就在下一刻,郁文玉轻轻推开郁容,咧开了一个如同往日一般没心没肺的笑容。
“我不要,我就是自己难过难过,过几天就忘记了。我还……
我还准备了新婚礼物给媛媛呢郁容显然不信,他正要说话,齐凯言的电话却来了。
江姜冲他使了个眼色,伸手从郁容怀里扒拉过了这个醉鬼。他轻声细语地问:“你买的鲸鱼也是给媛媛的吗?”
郁文玉闷声,“嗯……媛媛喜欢海里的动物,她要结婚了,我没什么好送她的。”
“我没有什么别的能让她开心的东西,只有钱买来的,江姜……
你说好不好笑,我那么喜欢她,可除了钱买得到的廉价玩意儿,我给不了她任何其他的。”
“喂,言言。”郁容接了电话,他看着自己弟弟一整个埋在江姜怀里,见他脆弱如此,郁容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他下意识地就地对齐凯言说了这边郁文玉的状况,他想要从自己爱的这个人这里,得到一些能让自己爱的另一个人不那么痛苦的建议。
齐凯言一听果然唏嘘,但他却说:“可是那个小姑娘也很难做吧。”
“你之前和我说,他们给那个小姑娘找的丈夫必定家里条件一般,只是青年才俊骤然面临这样女高男低的婚姻。
虽然点头了,难免心里要有些什么的。你弟弟又送了这样醒目又昂贵的东西。
况且之前就有风言风语,这样做事情让她的丈夫该怎么想啊……”他叹了一句:“郁文玉这样做事情……”
郁容渐渐地听不进去了,他耳边仍旧是齐凯言的絮叨,目光却徐徐落在了江姜和郁文玉的身上。
那个男孩子随着郁文玉的动作也坐在了仓库的水泥地上,洁白的裤子蹭得黑一块白一块。
但江姜浑然不介意,只是轻拍着郁文玉的脊背,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含糊诉说。
他的目光是这样的认真而又真诚,他在那样仔细地听着一个醉汉的痴语。
分明是一样的年纪,明明一样的都是小孩儿,可他有着完全与年龄不同的耐心与温柔。郁容突然没头没尾地想到。
“我先挂了。”他听见自己说。
他甚至完全没有印象齐凯言后来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是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没有耐心了。
他不想听到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另一个极为重要的亲人面临这样难堪而又无能为力的艰难时刻时,用这样事不关己的语气进一步地指责他的作为。
他也不想指责齐凯言,他比谁都清楚齐凯言对他亲人的不满和长久以来的漠视。
郁容从来都知道,只不过因为舍不得,而一直装聋作哑纵容着齐凯言明里暗里的种种。
可是他能理解齐凯言对他父母的不满,但他向来不懂齐凯言对郁文玉的冷漠,那会儿郁文玉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理解不了齐凯言对郁文玉的迁怒至今。
郁容不想和齐凯言因为这张事情吵架,他只是不想再装聋作哑地敷衍对话下去了。
第一次,他对他的言言,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失去了全部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