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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月宫有兔 橙子雨 2805 2024-12-31 11:31:35

小青灯终于幻化作人形,虽然形象依旧朦胧模糊。

顾苏枋要的就是模模糊糊——他心中有愧,没脸见人,也懒得弄出个清晰模样。

往昔种种,如今想来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小时,他什么都比不过兄长。

其实人外有人天外有人,比不过别人很正常,可他那时被宠得毫无分寸,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哥哥给他好吃的,教他编流萤灯,送他黑光磷火,他都不为所动。

就只知道暗戳戳的恨,弄得自己天天气鼓鼓的得好像一只皮球。

后来,兄长替他去了天雍神殿。

母亲在他走后,常常发呆叹气。那段日子他常常满心愤懑地质问她是不是后悔,是不是更舍不得那个优秀的儿子。

他开始叛逆不羁,在月华城主来到南越以后,他的叛逆更是达到顶点。

到处闯祸、上蹿下跳,一时意气差点害死城主。又在种种指责、羞愤与惧怕之下选择了离宫中逃跑。

然后又在宫外受了骗。

那次回来,他的愚蠢终于害惨所有人。

直到亲眼看见兄长四分五裂的遗体,恍恍惚惚看到满地的碎石鲜血,顾苏枋才明白自己错得如何离谱。

但是已经迟了,他罪孽深重,一切都再也无法挽回。

兄长死后,月华城主也疯了。

母亲则一心扑在报复烈火之中,完善天幕计划、毁灭古穆神枢,最终耗尽心血,隔年亦油尽灯枯。

顾苏枋继任了南越王。

孤零零坐上冰冷的王座,一夜成长。

长长的流苏手饰遮去没无伤痕的无名指,他开始模仿兄长的样子不苟言笑,越发地清冷稳重。袖中藏着耗尽破碎的月泪,几案上放着母亲的亲笔遗书,他开始动用禁忌邪法,在深红地宫之中布下大阵。

母亲临终前,要他照顾已经疯癫的月华城主。

顾苏枋明白的。他自知害死兄长,亦毁了城主一生的幸福,原本当然是想要将城主留在南越王宫好生照料,也曾努力模仿兄长的样子去哄他、陪他说话。

有时,慕广寒也会把他当做顾冕旒依偎。

但更多时候,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是。月华城主越是发疯,越本能地清楚他不是顾冕旒。反而是清醒时,才会自欺欺人觉得他是。

后来城主还是离开了南越。

数年之间,顾苏枋暗中派人一路跟随保护四处漂泊的城主。同时也在一步一步推进母亲的计划。

顾苏枋觉得真的很奇怪。

明明他自幼备受宠爱、养尊处优、为所欲为、不懂人间疾苦。可反而是那些人人艳羡的逍遥岁月,他从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别看他总不知天高地厚,也总做错事梗着脖子不承认,其实心里慌得要命,也迷茫得要命。

反而在人生最后几年暗无天日的压抑里,他学着兄长的模样尽力弥补过错。在那荆棘丛生中,却反而看见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奇怪吧,明明他活成了别人。

可又总觉得,镜中的南越王才是他真正该有的模样。

再后来,古祭塔中天玺粉碎,神枢湮灭。他看着姜郁时绝望、不甘、愤怒又醍醐灌顶的脸庞——

没用的南越小世子顾苏枋,其实才是天雍神殿算出来的真正的救世天命之人。

神殿神谕自古流传,从未有过丝毫差错。

他做到了。

他最终以血肉之躯,践行了天命。

或许是因为救世之功,顾苏枋死后灵魂不灭,亦没有轮回。

他是自愿进入黑光磷火成了玉灵的,或许只是难以割舍执念,想要亲眼见证是谁接替他的命运。只是他的魂魄受伤需要将养,虽栖身在那片黑光磷火里,却一度无人能看见他、听见他。

他却看得到周遭的一切。

南越王顾苏枋生前为寻水玺,曾去西凉拜访过一回,燕王出于礼节,还虚与委蛇地招待了他一番。只可惜对面不相识,西凉王觉得他装,他也暗暗心里嘲讽燕王人没人样、坐没坐相——

如今想想,真气得要死。

他和顾菟好歹一起长大。但凡燕王那天能把脸上的油彩擦一擦,他绝不可能认不出自己亲哥的脸!

深渊边缘,顾苏枋生硬道:“前方就是出口。”

“我此生虽亏欠你们良多,但该还的,也都尽力还了。”

“此生两清,再见。”

“……”

燕止:“多谢你。”

“不必,再见。”

燕王掌心温暖,轻轻笼起小火苗。小火苗瞬间暴跳、惊恐万分。

“你你你你干什么?你放手!我要走了!放手,我要回家。”

“……”

“苏枋,你可记得小时候初见之时?”

那年冬日,鹅毛纷飞,六岁的顾菟在红梅掩映的朱色宫墙下,第一次见到弟弟。

顾苏枋年仅四岁,粉妆玉琢很小一只,一身姜黄大袄,团子糕一样在雪地里东奔西跑。他穿的很厚,鼓囔囔的仿佛张开翅膀的小胖麻雀,袖子下面的流苏一荡一荡。

“十分的……可爱至极。”

他其实一直都觉得弟弟可爱。总觉得他平日里别扭的样子很像小猫咪,坏脾气和口是心非时亦像小猫挠人。所以顾菟将珍贵的黑光磷火分了一片给他,只为看到他可爱的笑容。

虚空边缘,顾苏枋模糊的影子终于渐渐清晰。

那是后来南越王的姿容,端庄典雅,清冷疏离。在他身后浮荡着南越宫中的雕梁画栋、玉宇琼楼,亦有古祭塔的崩裂轰塌、焦烟滚滚。

浮华尽去,往事成烟。

那些年南越王孤身蛰伏,宫中长烛泪尽。

后来北疆大雪,淹没一切。他弥留之际将黑光磷火递给洛南栀,将一切责任使命交付、交还。

犹记昔日南越女王常常听戏,台上人咿咿呀呀唱到:“常棣之华,鄂不韡韡……”

燕止伸出手去。

过去无数次,小小的苏枋讨厌他,躲开不让他碰。

而今渺渺戏乐声中,曲终人散,金玉帷幕缓缓落下。顾苏枋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紧紧抱住了兄长,说出了当年没能说出的遗憾。

“兄长,恭贺新婚,愿你与心上人两情相印、百年好合。”

他当年离宫出走,甚至没能参加他们的喜宴。后来在南越的热热闹闹的婚礼之上欢声笑语之中,也没人看得见他、听得见他。

他终于变回了当年的少年。

从燕王肩上抬起眼,看向慕广寒。

“阿寒,当年我年少不懂事,也有很多事对不住你。如今,我将兄长托付与你,请你务必,请你务必……”

“嗯。”

“我定会一生善待他、照顾他,必不负所托。你和女王皆可安心。”

顾苏枋:“你最好是,不然我和娘亲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嗯,放心。”

那一年,兄长不在了,而娘亲亦埋首复仇不再理他。他才终于醒悟,以前的日子有多么珍贵。

人世循环。以前是兄长替他缔结婚约,替他成为大司祭,替他成亲做南越王。后来,轮到他替兄长完成天幕计划,照顾月华城主,走他未能走完的路。

顾菟做了半辈子的他。

后来,亦是他一步步变成顾菟。

那条路很难,他双手沾满鲜血,将洛州邵氏放上棋盘献祭,又亲手杀害了堂姐顾紫述、屠戮东泽半族,那些血债他将来总有一世要还。

但他守住了南越,没有辜负兄长,没有辜负娘亲,没有辜负苍生。

青灯消散。

唯余浩荡乱流,以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阴夏寰宇。

燕止默然。

慕广寒则从背后换抱住他,慢慢把他略微僵硬的身姿转过来。

燕王依旧是寻常那样,脸上看不出什么必然的难过。慕广寒伸出手,抚了抚他狭长的眼角。

“燕止。”

“过来,我抱抱你。”

“……”

燕王难得像是温驯的动物,乖乖靠了过来。如今他们在世上的亲人,都只剩下彼此。他抱着他,紧紧相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燕止,难过的时候,其实不用憋着,你可以表现出来。”

燕王窝在他肩头,半晌摇了摇头。

慕广寒眼里闪过一丝温暖的心酸无奈,他兀自暗叹,也罢,这个人一直连痛都不会叫,自然更不会轻易承认别的心绪。但没关系,他愿意继续等,亦愿意每次都在他这样克制压抑之时,伸手去好好抱抱他。

如此总有一日,晴柔化暖,水滴石穿。

他素来最有耐心。

想着,他指尖动了动,终是忍不住倾身而下,怜惜地在怀中人的额角落下一吻。继而顺着发丝,细细密密亲了亲,一直到最喜欢的发尾。

整个过程中,燕王都异常的僵硬沉默,直到最后,他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这一声回答,像是一颗春天的种子生根发芽开出绚烂的花。慕广寒心里瞬间柔软无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其实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他赶紧乘胜追击,捧起燕止的脸庞努力循循善诱,眼神包容又温和。

“喜欢的,不喜欢的,想要的,不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我答应了他们会永远喜欢你,你可以放心把我当成你的依靠。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不会觉得你不好。”

“燕止,很早以前,我就答应给你一个家。”

“成个承诺,从来没有变过。”

燕王喉结微动。

像是努力克制着什么,最终倾身而上吻了他,一遍又一遍。

当年月下萤火,是他让他第一次知道这世间因果寻常,也有人会爱他。后来南越战场、皇都城下,亦他让他第一次知道他也会被一次次坚定选择。

如今,他还告诉他他其实可以索求所有隐匿克制、难以启齿的一切,不必压抑,不用装作无事发生。这个世上永远有人满足他,守他护他,接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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