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石桥上人挤人, 本来看花灯的人就多,如今又加上有人跳河,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稀奇凑热闹的更是你挤我、我挤你, 到后来已经演变成一波又一波往前拥挤的人潮, 已经不是某个人能够控制的了。
为了防止围观百姓掉入河中,多数京城禁卫衙役组成了人墙, 拦在桥边、河边防止酿成大患, 压根腾不出人手来救那跳河女子。
如今这个时节, 小南河中的流水许多都是经冬的浮冰化开的雪水, 跳入河中冰冷刺骨得很,更别说河面虽有许多花灯, 也只够照亮那么方寸之间罢了, 河面还是黑黢黢的, 什么漩涡、暗流之类更是难以看清,一时之间围观百姓多数也只是看热闹, 无人敢跳入河中救人。
眼见那女子浮浮沉沉、随波而下,转眼就冲到了放花灯的河段,时不时只见一个黑压压的脑袋或是一只泛白的手臂伸出水面, 看着仿佛马上就要沉入水中。
林琅心急之下,一把将长袍裙摆扎在腰间, 作势就要跳进河中。刘岐忙拉住他道:“你要作甚?!”
林琅急道:“你拉着我作甚?!那女子都快淹死了!人命关天!”
刘岐气道:“上次你跳进湖里便要了半条命,这次又跳河, 还把自己身体当不当回事了?!”
林琅:“那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女子被淹死吧?!”
刘岐将他往后面轻轻一推,果断道:“呆这别动,我去——”
说着便身轻如燕、脚踩小南河中的莲花灯, 只几步便到了落水女子跟前,只一拎一提, 如拖着个布娃娃般,便轻易将那落水女子拖到了岸边,并无丁点怜香惜玉、直接将这女子扔到了岸边。
小胖崽立马上前抱住了刘岐的大腿,仰着小胖脑袋一脸真诚地惊叹道:“爹爹,你真厉害!”
刘岐本来有些烦躁的情绪,被小家伙这番真诚的彩虹屁立马梳笼得不见影。
这女子陡经变故,一时还未来得及反应,悄悄瞅了瞅刘岐几人,心下惊惶、身上又冻,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垂首颜面在那小声哭泣,哭得那叫个伤心——
林琅让鸣剑寻了件披风与她披上,这里人多眼杂,也不好说话,好在朱青的春风楼离得近,便将她直接带到那去问话。
朱青让桃娘带这女子沐浴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服了些驱寒的姜汤后,才带到林琅跟前回话。
一番问询下,才得知这女子本是楚地南县县令之女,姓沈、小字珠玉,当初不顾父母反对,一心要嫁与他们当地的穷书生黄石。这穷书生也有几分才华学识,当初她父母反对也不是嫌弃他家穷,而是觉得此人两腮无肉、眼神不正,不是个良人。
但这书生样貌的确有几分清秀,又能作得几首哄女孩子开心的诗,几下便让未见过世面的沈朱玉倾心不已,一门心思非他不嫁。
却说这黄石也确实有几分本事,后来中得举人,去年又中得进士,被录用为礼部员外郎。消息传回家中,俱都高兴不已,旁人从最开始的觉得沈珠玉有眼无珠,到后来都觉得她有眼光、目光长远,以后那可是京城里的朝廷要员夫人,那可真真不得了——
沈珠玉自己心里也颇为高兴,虽然过日子这种事,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老家那些人都羡慕她能到京城来,以为她过得多好的日子,实际上京城柴米油盐样样都贵得很,尤其租个小破院子每月便得有一两五钱银,零零总总加起来一个月开销便得好几两,她丈夫那点俸禄根本剩不了多少。
虽说她娘亲暗地里也会给她补贴,嫁妆多少也剩些,但日子明显还是十分捉襟见肘。毕竟,即使她夫君中了进士,她爹还是很不看好她夫君,压根不允许她娘给她过多补贴。
当然,她也知道她爹性子轴得很,为官数十载还是个七品县令,家中除了些微薄积蓄压根也无多的银钱,她娘亲补贴她的,还是靠她娘亲当初陪嫁的两间铺子来的一些微薄收入。
但即使如此,她心里也还是高兴的,她觉得只要能每天陪在夫君身边,不管是粗茶淡饭还是寄人篱下,她都安之如怡。而且,在她心里,她夫君天下第一厉害、有才华,即使是京城里远负盛名的状元郎那也是比不上的。她相信,她夫君终有一日能位极人臣,眼下的这些捉襟见肘也不过是一时罢了。
不过,就算不能飞黄腾达,就现在这般,她觉得也挺好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觉得眼下挺好,但她夫君并不如此觉得。
黄石本就是贫寒农家子弟,家中老父老母也只靠着几亩薄田辛苦度日罢了。他能一路考中进士、出人头地已实属不易,他本以为入朝为官便能高枕无忧,荣华富贵便能纷至沓来。
哪成想事实并非如此,他竟还需要为生计发愁,与他想象中出入甚大,他不由心中颇为不甘——
随着时间过去,他也看自家发妻越发不顺眼了,以前他还是穷书生时,他觉得他妻子身为县令之女又生得好看,自也是有过一段爱慕时期,但如今他到了京城,又中了进士,见识到了更大的世界、更高的门第,觉得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女算甚,而且也并无多少身家,就那点原先还觉得好看的颜色,看久了也觉得腻味得很——
他觉得大概是老天也替他不值,所以将这大好的机会送到他面前——他被礼部尚书的孙女看上了......
无独有偶,他觉得这真算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他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到袁尚书府邸汇报公事,没成想撞见了袁尚书家的孙女。
这闺阁中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见不到几个正经男子,不由得便有些含羞带怯。
这黄石虽家中贫寒,但哄骗小女孩家家倒是有几分本事,尤其面上装得特别一本正经的儒雅书生模样,又加上那副好皮相,稍微示好便笼络了袁氏女芳心,后又特意寻得几次机会,递了几首酸诗过去,简直与追求沈珠玉时的套路如出一辙,但偏生就是奏效得很,几番操作之下,便将那袁氏女哄得非他不嫁——
这袁尚书倒还比那沈珠玉的县令爹更好说话,对黄石还颇为赏识,几番考量之下,竟还真起了将孙女嫁过去的心思。
只是,黄石到底有了妻室,他堂堂礼部尚书孙女,自是不能给人作妾,更别说黄石如今也不过只是一普通礼部员外郎罢了,于是提出让黄石休妻。
黄石并不太想休妻,但其中对沈珠玉有多少情分不好说,主要还是沈珠玉并无什么过错,糟糠之妻不下堂,若是他敢休妻,日后在朝堂上的名声怕是也就没了,也别谈什么前途了。
黄石因而自是又对袁家小姐一番甜言蜜语,让袁家小姐不仅没有冷了心思,反倒觉得他情深义重,越发心悦于他,宁愿作妾也要嫁与他。